颠沛流离，少年尚武：甲午战争中被遗忘的英雄左宝贵

原创 廉克飞 时拾史事 收录于话题#甲午战争中被遗忘的英雄左宝贵2个

｜甲午战争中被遗忘的英雄左宝贵／每周五更新／廉克飞（撰文）｜

第一章：颠沛流离 少年尚武

公元1897年9月12日，这是甲午战争后的第三年，光绪皇帝已经当了二十三年的傀儡皇帝了，在这一年的农历八月十六日，山东省沂州府费县一个偏僻山村里，举办着一场规模隆重的丧葬活动，这场丧葬活动正是傀儡皇帝选光绪皇帝下旨赐祭的，赐祭仪式隆重、规格高，引得周围百姓纷纷围观。

茔地之内，逝者的四位遗孀陶氏、王氏、陈氏、余氏，带领儿女跪拜冢前，泪下如雨。二十四位伊斯兰教阿訇诵经声迭起。茔地之外，连棚搭帐，旗幡招展。茔侧古驿道上，白漫漫人来人往，素轿如梭，车马络绎……

礼炮三声，大轿里走出山东巡抚李秉衡，他身着官服，神态严肃，率领司、道、府、厅、县文武官员，轻拂袍袖，摘去顶带，缓缓进入茔地，拜谒御碑和衣冠家。

全围大门向南，一对石狮分踞左右 ，两幢华表各立东西。华表的阳面为兵部侍郎杨颐撰写的一副挽联：

孤军支拄穷边，伤哉为国捐躯，万里未能收战骨；几辈逍遥海上，恨不藁街悬首，九原何以谢忠魂。

这幅对联虽然简短，但是却引用了很多典故：

"藁街"为汉长安街名，乃其时外国使节或宾客所居之处，犹今日之使馆区也，《汉书·陈汤传》载陈汤奏疏："斩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悬头稾街蛮夷邸间。"兵部侍郎杨颐的这幅对联表达了对不能斩杀日寇的仇恨与遗憾。

其阴面由驻藏帮办大臣内阁大学士礼部左侍郎衔尚贤所题一副挽联：

经百战勇冠诸军，常开平天下奇男子。守孤城心拼一死，张睢阳古之烈丈夫。

这幅对联里面的常开平是指明朝开国名将常遇春，在他一生的军事生涯中他从没有打过败仗，他曾经率十万雄军横行天下，所以军中常用"常十万"来称呼他，世人也都称他为"天下奇男子"。

这幅对联还提到了一位名将张睢阳，他是唐朝一位忠烈大臣，安禄山叛乱时，唐朝睢阳太守张巡誓死守城，每战大呼，眦裂血流，齿牙皆碎。及城陷，贼将尹子奇对巡说："闻君每战，眦裂嚼齿皆碎，何至此耶？"巡曰："吾欲气吞逆贼，但力不遂耳！"子奇以大刀剔巡口，看到他口内牙齿不过还有三颗。

华表之北，是一座石牌坊，两边矗立着以光绪帝名义撰写的御碑。按照回族礼仪，巡抚李秉衡率文武官员先向御碑行三拜九叩首参拜大礼，又进三步向逝者衣冠冢行礼。礼成后，四位夫人引领子女及逝者旧日部将、家丁，向官员、来宾各行答谢礼。

典礼毕，祝乐、诵经声起，祈祷英雄的亡灵在这里安息。

灵前供案上，香烟缭绕，徐徐上升，青烟袅袅，似在诉说那无尽的哀思……

逝者就是甲午战争中的英雄左宝贵。

左宝贵和邓世昌都是在甲午战争中英勇殉国的民族英雄，而且两人被并称为"甲午双雄"。左宝贵牺牲的时间比邓世昌还要早，又被称为"甲午殉国第一人"，可是在世人的观念里，邓世昌是名声赫赫的甲午英雄，而左宝贵这个名字却鲜为人知。不要说在全国范围内的知名度，就是在我的家乡临沂，能知道左宝贵名字的人也寥寥无几。英雄已经逝去，但是英名不可随风，就让我们掀开历史的书籍，把页码翻到公元1837年10月18日那天，这是道光皇帝登基的的第十七年，在山东省费县一个叫做地方村的村落，左宝贵就出生在这个穷困的村庄中。

左宝贵祖籍山东省齐河县城东左三里村，左宝贵的祖父左凤友、父亲左世荣、叔父左世宏均出生于左三里村。那是一个不足百户的村庄，土地瘠薄，地势低洼。后来黄河决口，洪水漫溢，沿河村庄房屋倒塌，人畜淹没，千里平原骤成水乡泽国。大水过后，又遇秋旱，飞蝗蔽日，田野草木荡然无存。左三里村受灾尤重，村民为寻求活命之路，纷纷离乡背井，四出逃荒。

左宝贵的祖父左凤友，领着妻子，带着儿子左世荣、左世宏，汇进了讨饭的饥民群。经多处辗转，来到费县沂阳镇。

坐落在平邑县境内的左宝贵塑像

左凤友流落此地时，正值当地人口复苏。此地在历经明末战乱后，人烟稀少，经清初休养生息，农耕恢复，流民回归，一些 外地人也在此购地建房定居。左凤友看到这里的人热情朴实，易于相处，特别是杨姓、金姓回民已先期在此落户，可以互相照应，便决定不再向南流浪，定居于此。

全家在村西座古庙中栖身。左凤友精通皮匠手艺，农闲时，做些小生意，挣几吊钱买柴买粮，勉强维持四口之家。农忙时，帮人家打工干活。后租种了别人的二亩地，生活得以稳定。左凤友去世以后，长子左世柴挑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担，他和父亲一样，为人正直勤劳，乐于助人，因此得到乡邻的夸奖。他省吃俭用，积攒钱粮，盖了两间草房。不久，娶回民杨姓之女为妻，和弟弟左世宏共同生活。

左宝贵出生后，左世荣喜中添忧。费县自道光元年之后，连年受灾。涝时凌河、乾河溢水，淹没两岸庄稼：早时飞蝗蔽日，吃尽田间青苗。并兼有地震发生、瘟疫流行，人畜伤亡无数，农民生活极端困苦。左世荣虽日夜不停地劳动，家中还是愁吃愁穿，杨氏生下孩子才三天，就拖着虚弱的身子下床劳作。时已深秋，天气变凉，她看到床上少被无棉，生怕孩子冻着，只得找了一个木头盒子，先在里面塞满麦穰和软草，把孩子放好后，再用破衣片盖在上面。这样，孩子既暖和，又省去在床上滚动。杨氏很高兴，到哪里干活就随身把木盒子带到哪里。蒙山前农民用"竹床"放孩子并不新鲜，而杨氏以木盒放孩子，却是稀罕的事。所以她不管到谁家帮工，人家总是先问："你的盒儿带来了吗？"

孩子长到四五岁，到街上玩耍，村人见了都亲切地叫他"左盒儿"。

左盒儿的家庭虽然贫穷，但是他父母的为人和品质，却给了他良好的家庭影响。他的父亲左世荣，吃苦耐劳，性格刚毅豪爽，后来御制碑文称赞他"清门代启，素履恭修。教子义方，早授豹韬之略：传家忠孝，果符鹊印之祥"，母亲杨氏，性情温顺仁慈，邻里称她为"善人"。她针线女工精巧，常常帮人缝补刺绣，更为村人称道赞美。父亲的刚毅、母亲的善良，构成一个和美的家庭：，铸造了幼小孩子既刚强不屈又宽厚待人的性格，为他日后奋斗成人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左世荣虽然家境贫困，但是他对儿子的前程极为关心。天下父母都有共同的心愿，就是"望子成龙"。他不能叫孩子像自己一样困苦，他知道，要想孩子有出息，有出头之日，非得进塾读书不可。

左世荣虽是贫苦的回族人，但他自小耳濡目染，深受当地风俗影响，决心要送孩子进塾念书。

沂阳镇此时已改称地方村，内有一家私塾。教书先生在自家开办，接纳一些儿童读书，除了年节礼以外，每年须交几十吊钱作为束脩。左世荣领着七岁的左盒儿来到塾中，先生见孩子长得虎头虎脑，相貌不俗，非常喜欢，以手抚其顶说："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日后必有出息。"遂为他取名"宝贵"。左宝贵在塾师的教诲下开始读蒙学课本，先读《三字经》，后读《百家姓》、《千字文》，非常用功。左宝贵的二弟左宝贤出生后，家中生活更加困难。逢年过节拿不出节礼送先生，左世荣自己感到羞于见先生，但先生并不计较，照样用心指导左宝贵。到了第二年秋，田里颗粒无收，生活更加艰难，年底要送垫师的十吊钱，左世荣再也拿不出来了。

左宝贵只得退学，他前后只念了两年书。

左宝贵辍学后、有时领着弟弟到田间挖野菜，有时帮助父亲卖杂货。也学做皮衣活计，有几年，他还到费县城东南西马庄给舅舅家放牛、割草。他的舅舅杨玉山，原住地方村，后来迁居西马庄，多年积储，家境稍富。在这里，左宝贵结识了一帮放牛小兄弟，舅家表弟杨建春、杨建德、杨建胜和他尤其欢洽，寝同被、食同桌，终日嬉闹不离。

左宝贵十二三岁时，已长得结实有力气，他生有父风，乐于助人，走到哪里都会得到别人的喜欢。冬夏农闲，他常在老年人圈子里转，从那里听到许多动人的故事。传统的道德文化使他从中汲取了无尽的精神力量。特别是本乡本土成长的英雄豪杰，比如三国大将军臧霸、晋大将军羊祜等都让他敬佩不已：

旧时代，山村农民文化生活贫乏，除了年节到镇上看几场财主家请来的戏，冬夏之季全靠旧艺人说书解闷儿。每当这些说书人来到村中，左宝贵跑前跑后，成为最热心的听众。他最爱听《杨家将》、《岳飞传》、《水浒传》、《瓦岗寨》。他佩服书中的英雄豪杰，特别是对爱打抱不平的梁山英雄好汉更是无比喜欢。梁山距离费县仅几百里，阳谷的武松、沂水的李逵，这些山东好汉的代表人物，以其无畏的气概，典型的性格，启动者无数青少年的心灵之闸。

左宝贵夜里听完说书，白日就和小朋友模仿书中英雄人物，做列队打仗的游戏。一个失去读书机会的少年，通过听书看戏，了解忠奸道义，这里是他的人间课堂。

模仿是儿童的天性。一次，左宝贵把放牛、割草、拾粪的小伙伴邀集到河滩上，把人分成两队，让各队搬石块筑成营垒，爬树折枝当作刀枪，各队的人站在自己的营内。他另造一座高台，自充"元帅"，用布条缠在木棍上作令旗。他先讲明输赢规定，然后站在高台之上，手执令旗，叫双方互相攻击。他令旗向哪方摆动，哪方就发起攻击。虽然是儿童游戏，却也进退有致，富有技巧。他有时跳下指挥台，参加一方，指挥向另一方进攻，结果他加入哪方，哪方就必然胜利，因此小伙伴们更是一佩服他。每当成伙分队，谁都愿意加入他的一方。 在这些大小不一的伙伴里，有他的二弟左宝贤，三弟左宝清；还有表弟杨建春、杨建德、杨建胜，后来他们都跟随左宝贵当了兵，大多死于征讨战阵。

很多英雄在史书中的记载都有类似的行为，他们大都英勇智谋，从小就有非凡的领导能力，比如朱元璋也有这种故事传说。

左宝贵自幼学习武术，他的父亲精通拳棒，是他的第一个武术老师。当时，费县民间练武成风，村村设拳房，乡乡有拳师，又以防身健体为号召，因此村中青壮年人人争学苦练。左宝贵无钱上学读书，练习武艺却各处有师。在家跟着父亲学；在外跟着村人学。田间地头、场屋闲院都是练武场所，一有空他即请人教两手儿。十五六岁时，已练得一身功夫，耍大刀，劈花枪，打梢子棍，耍绳鞭，无不精通。

让左宝贵没有想到的是，这一身的武艺竟然让他的人生之路从此转了方向，如同家乡的沂河水，在重要节点拐了个弯……

待续…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