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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来尝尝春天的味道

2021-03-01 17:45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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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回大地,百花盛开。在经历了一个冬季色彩单调的忍耐之后,大自然像打翻了一个调色盘,五颜六色一起涌来眼前,似乎要对我们的眼睛进行最慷慨的补偿。其实,我们除了从奇花异卉中获得视觉与嗅觉的享受,还可以通过渐次登盘的时令佳蔬来感知春天的美好。

今天就跟大家聊聊几样上海人最着意的时令蔬菜。

马兰头香干包

马兰头与“马拦头”

绿叶春蔬一类,长江三角洲一带的人对草头、荠菜、蒌蒿、枸杞头、马兰头“五姐妹”情有独钟,它们往往在一场润物无声的细雨后不约而同地钻出泥土,报告春的消息。荠菜、马兰头和蒌蒿本是野孩子,经先民驯化后进入“闺房”,但本性未移,仍有异香。

魔都餐饮江湖上的“帅哥食神”孙兆国先生,痴情于满世界寻找食材,一年中大半时间穿行在大自然的秘密通道。他找到的野荠菜有一尺多高,茎叶泛着红紫光泽,沸水一焯,一刀切断,那股强烈的香气简直能将人击倒。还有一位朋友更绝,在大别山区的无主坟场去挑马兰头,据说有骨殖肥沃的土地,长出来的马兰头特别肥硕而且鲜香爽口。

马兰头开水一焯,控干水,切成细末,拌香干末子,麻油一浇,是上海人家在春天不可缺席的冷菜。马兰头不切,菜油热炒,也值得大口咀嚼,异香满口。马兰头也可做成菜包子,一口咬破皮子,香气扑鼻,菜油拌过的馅心绿油油的,没有谁能挡得住!

马兰头有异香,也是马的最爱。马兰头在路边田埂随意生长,有马经过,被此种清香吸引,低头去嚼食多汁而鲜嫩的芳草,以至不肯挪步。所以马兰头最早的名字是“马拦头”,后来又衍生出挽留亲友的意思。

袁枚在《随园诗话补遗》中说到汪廷防至上海新任官职,启程那天,村中小童纷纷堵在官道上敬献马兰头,以表挽留之意,这也是官声良好的一个佐证。

香干炒蒌蒿

蒌蒿与春盘

蒌蒿的知名,要感谢苏东坡在《惠崇春江晚景》中的生动描写,有人想当然,以为蒌蒿炒竹笋是极好吃的。我觉得不一定,否则很会来事的厨师肯定会复原这道时蔬。苏东坡还有一首诗里也提到了蒌蒿:“渐觉东风料峭寒,青蒿黄韭试春盘。遥想庆州千嶂里,暮云衰草雪漫漫。”可见在那个时候蒌蒿与韭芽是用来夹春饼的,味道如何不难想象。

春饼

成书于三国魏明帝太和年间的《广雅》倒是透露了一则,江西人用蒌蒿烧鱼羹。陆玑在《毛诗草木鸟兽鱼虫蔬》中也说:“叶似艾,白色,可蒸可茹。即《汉广》‘言刈其蒌’之‘蒌’”。历代以诗词咏颂蒌蒿的颇多,比如黄山谷有“蒌蒿数箸玉横簪”,还有“蒌蒿芽甜草头辣”,陆游有:“旧知石芥真尤物,晚得蒌蒿又一家。”苏东坡有:“烂蒸香荠白鱼肥,碎点青蒿凉饼滑。”《红楼梦》六十一回里也写到蒌蒿。晴雯想吃蒌蒿,不用猪肉来帮忙,也不许鸡肉来凑热闹,而是“炒个面筋的,少搁油才好”。这就叫有品。

上海人以前不吃蒌蒿,可能是物流不够畅达,拿不到新鲜货。直至上世纪九十年代,此君才姗姗来迟,饭店里有蒌蒿炒香干一味,取其空心直茎,切寸段猛火煸炒,味道不俗,加少许腊肉片则色味更佳。店家总说野生蒌蒿从南京来,其实已经家养了吧。

蒌蒿也叫藜蒿、芦蒿、香艾蒿等。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说,吃河豚鱼一定要配蒌蒿,可解毒。过去,吃蒌蒿得抓紧时机:民谣是这样唱的:“正月芦,二月蒿,三月四月当柴烧。”不过今天都是从暖棚里出来的吧,供货时间可以延长到五六月份。

茼蒿烧麦

枸杞头可炒可拌

枸杞头也叫枸杞芽,是枸杞的嫩叶,微苦而不涩,这个味道我很喜欢,对应着人生的味道。枸杞头上市的时间很短,在菜场里偶一露面,转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见着就是幸运,错过又要等一年。几乎不要择叶,洗净后下油锅一炒,加点盐就可吃了,火要旺,时间要短,不要加盖。这种做法最能彰显它的清隽雅洁。要是切一些春笋的嫩尖来炒当然更好,格调也见高雅,色彩上也更好看。加点肉丝或鸡丝也不错,肉丝可以去涩,还能增加一些丰腴的滋味。千万不要加黄酒,一加黄酒,赛过硬生生地将史湘云醉灌,并不见得可爱。

香椿芽拌豆腐

读过汪曾祺美食美文的“汪粉”都知道,汪老对故乡的枸杞头也是情有独钟的。“枸杞到处都有。开花后结出长圆形的小浆果,即枸杞子。我们叫它‘狗奶子’,形状颇像。本地产的枸杞子没有入药的,大概不如宁夏产的好。枸杞是多年生植物。春天,冒出嫩叶,即枸杞头。……或用开水焯了,切碎,加香油、酱油、醋,凉拌了吃。那滋味,也只能说‘极清香’。春天吃枸杞头,云可以清火,如北方人吃苣荬菜一样”(汪曾祺《故乡的食物》)

入春后,我盼望枸杞头的心切,胜过盼望春笋。上海人吃枸杞头不加酱油和醋。

春笋炒枸杞头

草头、草头饼、金花菜以及秧草包

草头不以香气与前面四位争宠,但是漫山遍野的景观也值得瞻望,清风徐来,摇曳生姿,碧波荡漾。

草头的学名叫苜蓿,在上海郊区又叫金花菜,因为草头开花时为金黄色。更具古意的叫法是“盘歧头”,苜蓿的叶子多歧生。

苜蓿来自于西域,西汉开始大面积种植。《史记·大宛列传》:“大宛在匈奴西南,其土著耕田,田稻麦。有蒲陶酒,富人藏酒至万余石,久者数十岁不败。俗嗜酒,马嗜苜蓿。汉使取其实来,于是天子始种苜蓿、蒲陶肥饶地。及天马多,外国使来众,则离宫别观旁尽种蒲陶、苜蓿极望。”

一开始苜蓿就是用来喂马的,或者沤肥沃土。汉武帝从大宛国获得了能够长途奔袭的“天马”后,军事力量大大提升,最终将匈奴赶到了狼居胥山以远。

后来,在中国种植的苜蓿一般分为紫苜蓿和南苜蓿两种,紫苜蓿多长在北方的旷野和田间,至今还是作为家畜饲料或肥料。南苜蓿生长于长江以南,苏北人称为秧草,四五月间,秧草是红烧河豚鱼的黄金搭档,据说秧草有解毒的功效,有秧草垫底,再肥的河豚也不怕了。本帮菜中的生煸草头、草头圈子、草头春笋、草头乌参、草头河蚌、草头春笋等也很出名。草头本身足够清鲜,作为配菜也任劳任怨,尽心尽力,增香提味,如果评奖,草头应该得最佳配角奖。

草头塘鳢鱼羹

在欧洲,苜蓿又被称作三叶草,是爱尔兰的国花。当地人相信如果找到长着四片叶子的三叶草,就能得到幸福。但是四叶草很难找到,十万株三叶草中只会有一株是四叶,所以这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成了小孩子在野外的游戏。欧洲人种植三叶草也是为了喂马和肥田。在食材选取十分宽泛的法国菜里,几乎看不到苜蓿,这也许跟欧洲人不能掌握生煸这个烹饪方法有关。

是的,草头顶端的叶片轻薄而水嫩,易熟,烹饪过程简直跟打仗一样讲究速战速决,稍一迟缓,全盘皆输,所以不少煮妇视生煸草头为畏途。我是这样操作的:草头摘嫩叶,如果特别需要讲究的话则只取顶端一茎三叶,洗净沥干后待用,草头上面事先撒适量的盐和白糖。一只碗内倒入两汤匙上好白酒,待油温升高后将草头并调味一起投入,快速翻炒几下后喷入白酒,锅子边缘起火也不要慌,紧接着熄火,让锅内的余温将草头催熟。草头装入浅盆内,中间稍稍拨开,防止焐老。整个过程了就十几秒钟。

草头河蚌

有人认为生煸草头一定要多放油,这是有道理的,但白酒也一定要放,生煸草头也叫酒香草头。上海郊区农家还有一种方法,锅内烧水至沸,倒些菜籽油使其浮于水面,投入草头后加调味,用筷子稍稍拨几下就可以出锅了,同样鲜嫩美味,同样碧绿生青。

国家级烹饪大师徐鹤峰曾经炒了一盘带茎草头给我品尝。他认为有些厨师煸炒草头只用顶上三叶是很可惜的,就将嫩叶下面长约三寸的茎也一并摘下,猛火爆炒后很嫩很爽,口感脆脆,清香浓郁。他甚至说:“带茎的才叫金花菜,不带茎的只能叫草头。”

前年,有一家私房菜馆的老板娘做了一次秧草包在网上卖,一下子成为网红食品,我也买了几盒。蒸得暄暖的秧草包,雪白粉嫩,一口咬开,一股清香混着酒香扑鼻而来。草头依然保持着碧绿的色泽,而且很嫩,不塞牙缝,酒香浓郁而不冲鼻,一切都是刚刚好。秧草包只能做一个月,不能一年四季卖。

草头圈子是本帮名菜

一个老中医告诉我,苜蓿味苦、性平,有健脾益胃、利大小便、下膀胱结石、舒筋活络的功效。《本草纲目》中也说了:多吃草头“利五脏、轻身健人”。现代医学研究也证明苜蓿有降脂、抗动脉粥样硬化,增强免疫功能,抗氧化、抗癌和雌激素作用。因此,春天多吃些生煸草头有益健康。

《淞南乐府》:“淞南好,斗酒饯春残。玉箸鱼鲜和韭者,金花菜好入粞摊,蚕豆不登盘。”旧时上海城内外的老百姓在夏日将收割的新麦挑进城里,供奉在城隍像前表示感谢。立夏的中午要悬秤称孩子体重,还流行吃草头摊粞、麦蚕、酒酿、樱桃等。草头摊粞也叫草头搨饼,草头切碎,与一定比例的大米粉、糯米粉拌匀,搓成直径两寸的小团子,再用掌心一按成圆饼,油煎两面黄,外脆里软,乡味甚浓。

草头饼相传起源于新场镇,有历史记载出现在明初,方法很简单:苜蓿和以米面。

草头摊饼

其实也有讲究。南汇一位老太太告诉我:新割的草头要倒在木盆里,用手抄底轻揉几下,不可过重也不可太轻,揉过的草头拌入米粉后才没有青涩气。这个过程有点像福建茶农加工乌龙茶时的“摇青”,不能相差一两圈。

我在上海郊区及江苏同里、吴江、南浔等地吃过几次草头搨饼,金黄间隔玉白,那是草头与糯米粉相间的效果,一口咬开,清香扑鼻,吃口软糯,回味隽永。前不久与太太一起去西塘游玩,发现河边有一老太太在卖草头搨饼,形状略近青团,包了豆沙馅,才卖一元一个。我们吃了一个,没走几步又回头去买了一个。

前不久我在上海闵行的马桥和太仓吃到了画风不同的草头饼,马桥的草头饼大小及厚薄恰如月饼,糯米粉掺粳米粉揉匀后做饼皮,草头切碎略炒一下,平底锅油煎至两面黄,一上桌大家便抢来吃。太仓的草头饼还要讲究些,草头切碎,加少许太仓糟油提鲜增香,包在八成粳米粉和二成糯米粉揉匀的饼皮中,做成圆饼后滚上白芝麻,在煎锅中慢慢煎熟。趁热上桌,一口咬破皮子,糟香夹着草头本身的清香一涌而出,谁也挡不住。在咀嚼中,还有无数颗饱满的芝麻不断将香味输送到鼻腔,实在令人愉悦。郑和六下西洋是从太仓浏河港出发的,随船厨师曾将草头饼带到南洋诸国,至今传为美谈——这当然是传说。

糟香草头饼

上海郊区农民还会晒草头干,入秋后用草头干烧菜饭,称之为咸酸饭,或与五花肉共煮,与吾乡霉干菜烧肉有异曲同工之妙。听朋友说他吃过草头粽子,哦,没吃过,想来别饶风味。

农家还会腌金花菜,先将金花菜(这倒真是带茎的)洗净,摊开晾干水分后放入干净的坛子里,撒上盐拌匀,腌四至五天后捞出,在太阳下晒至微干。另外取一口小坛,洗净擦干。在小坛内铺一层金花菜,撒一些炒香的花椒和茴香,再铺一层金花菜,再撒一些花椒、茴香,直至将金花菜塞得严严实实,用干净的稻草或麦秸塞住坛口。接下来将小坛子倒立于一口大一圈的瓦缸内,缸中倒入清水进行水封,约二十天后即可开坛。用筷子夹出来时多加小心,不能让生水进入坛中,否则金花菜就会变质。

金花菜呈现诱人的金黄色,暗香浮动。有一次我某酒店里看到将金花菜当作冷盆上桌,有几位白领小姐从没吃过,不知所为何来。有一位试了一筷,马上尖叫起来。

小时候,最馋街头小吃摊的零食。有一老头,鼻尖架一幅黑框眼镜,镜片厚似啤酒瓶底,每天下午放学时分背一口木框玻璃箱来了,在路边支起X形架子,搁好箱子。将各种吃食一一展览,左盼右顾,像魔术师那样故作神秘,此时一群孩子已得着消息,像小鸟一样奔出弄堂,轰地一下子围上去,仰着小脑袋听他拉长了声调吆喝:“甜咪咪、咸咪咪,椒盐咪咪……”。

 

草头春笋

椒盐咪咪的吃食中就有金花菜。乌漆墨黑的小手递上珍贵的一分钱,他就取出一张手心大小的纸,郑重其事地挟一筷金花菜,然后依次操起架子上的小瓶子一阵猛洒,里面有糖水、醋、辣油、花椒水等,反正是红红绿绿的,色素严重超标,好在挤出来的液体比顽童假哭时的眼泪还少,纯粹是“摆花板”。小孩子看在眼里,心花怒放,手指撮起来就往嘴里送,甜咸酸辣百般滋味一起涌上心头,所谓的椒盐大约就是对舌尖的狂轰滥炸吧。吃完了,很知足地环顾街景,等着大人来揪耳朵。

《山家清供》里写到“苜蓿盘”,引出一个故事,唐明皇时,太子身边有一位叫薛令之的幕僚,估计是抱怨皇上提供的膳食比较差,就随手在墙上写了一首诗:“朝日上团团,照见先生盘。盘中何所有,苜蓿长阑干。饭涩匙难滑,羹稀箸易宽。以此谋朝夕,何由保岁寒。”有一日唐明皇来到东宫,见到了这首牢骚诗,就提笔接了两句:“若嫌松桂寒,任逐桑榆暖”。薛一看只得卷起铺盖走人。《山家清供》的作者林洪由此叹息:太子身边的官员应该都是当时最优秀的人才,而在唐代许多有记载的贤才都曾经遭到贬谪。薛令子在诗中所寄之意也不仅仅为了这盘草头吧,而是怀才不遇才发出“食无鱼”的感叹,但皇帝竟然嘲讽他,逼他下岗,这也未免太薄情了吧。

了解中国历史的人都应该知道,太子身边虽然不乏才俊,但影子内阁对朝政往往构成潜在的影响甚至威胁,所以一朝混进太子党,风险也就随之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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