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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财产曾被洗劫一空,而她内心却无比自由,金球最佳导演

2021-03-02 18:12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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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自己的影人之路”——赵婷大师班

Chloé Zhao on Finding Your Way as a Filmmaker 

来源:Sundance Collab(webinar节选)

翻译、编辑:笑意

策划:抛开书本编辑部

未经许可,禁止转载

我们如今生活在一个不确定的时期,在深入探讨之前,很想问问你现在作为一个电影人的工作状态。

 

在这个特殊时期,我还是很感恩的。每天早上醒来都会提醒自己,我是多么幸运,能够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会确保好好吃早餐,以及至少六到七个小时的睡眠。

 

先来谈谈你的电影制作历程。你先是学习了政治学,又打了一些零工,然后才决定去纽约大学读电影研究生。你可以谈一谈你的经历吗?为什么最终选择去拍电影?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想做一个讲故事的人。

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并不确定电影算不算是我的一个选择。我想成为一个漫画家,但我不擅长画漫画。所以我就想到了写作和绘画,也做了一些类似的事情。

而到了上大学的时候,我对这个世界有很多的疑问。我意识到我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了解我生活的世界,我想在尝试讲故事之前弄清楚一些事情。于是我去了曼荷莲学院学习政治,学了四年就知道并不适合做这个。所以我去做了调酒师。

然后你知道,到了二三十岁的时候,有这么一个时刻,你想好好在人生中做些想做的事,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这些人进了电影学院吧。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聊天的时候,你的自信、果断直接立即打动了我。作为电影人,只靠天赋是不够的,你觉得还需要具备哪些素质呢?你是怎样建立作为一个艺术家的自信的?

 

我犯了很多错误,每天都有,现在依旧会犯错。你是从失败经验中汲取教训的。跌倒了,就爬起来,你的皮肤会变得更厚实,更坚韧。如果你从不犯错,你会一直担心有倒下的时刻。我出错太多次了,就不大在意。

另外,对这个世界,还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你都需要保持一定的好奇心。给自己保留一些时间和空间,倾听自己的声音,了解自己想和哪些人在一起,想呆在什么地方过好自己的人生。

我有过这样的焦虑——这样的人生是我真正想要的吗?想了一段时间,我才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这时候我做的决定才真正有意义。

《无依之地》主演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与导演赵婷

 

你记得自己是怎么做,才听到内心的声音的?是放慢节奏,还是相信直觉?

 

我得离开社交媒体。我也很喜欢上网,我并不是一个对自己特别严格的人,会在社交媒体上和好朋友聊到凌晨三点。所以我不得不离开。虽然这是老生常谈,但确实应该把更多时间放在你自己身上,更多时间沉浸在自然中,而不是让你一天中的每一刻都充满噪音。

 

我完全能够理解。接下来想问,你是如何寻找素材的。你的这三部作品《哥哥教我唱的歌》《骑士》《无依之地》,它们的调性非常相似,让人沉浸冥想。你是怎么考虑选择合适的电影项目的?怎么知道这个项目是否适合自己,让你感觉一定要把这个主题、这个故事讲述出来?

我觉得有两点。一点是,我自己也制片,知道竞争是非常激烈的。你必须做出一些能吸引人们来看的作品。我知道这不应该是最终目标,但对我来说,电影是值得交流、分享的。这是一种媒介,需要输出与接收,双方的互动给予我动力。

对我来说,放到银幕上的影像与故事,是否对我们有意义,是否会让人们去谈论它;不管爱它还是恨它,我们能否在其中看到自己;能否让我们在人性层面上更接近对方,理解对方;是否发生在我感到好奇的地方,有让我感到好奇的人与文化。这就是我想说的第二点。

拍电影是一件多么具有压倒性的事情,它会占据你整个人生,并塑造你的人格。选择拍电影,是一件人生选择,而不只是职业选择。所以,你说我的作品具有冥想性,只是因为我真的需要慢下来。所以我离开纽约,去了一个地方让自己慢下来。这也是我的一个人生抉择。

《无依之地》剧照

 

我们来谈谈你如何选择你的关键合作者。所以,当你有一个很棒的想法时, 也需要有对的人在身边。我想知道你一开始是如何与关键合作者讨论你想合作的项目,如何知道这是你想与之合作的人。或者可以谈谈一些警示,在什么情况下知道自己不想与某个人合作的。想知道你是如何做出这些选择的。

 

你想让别人如何对待自己,就怎么去对待别人。

什么情况下知道自己不想与之合作的话,大概是当你觉得那个人只是自己滔滔不绝,却在你说话时心不在焉的时候。其实和约会差不多。你要看到这个人能够放下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来倾听你的看法。奇怪的是,这种情况如今其实很难遇到。

你们可能有相似的幽默感,相似的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你知道,双方如果一个人把世界看得很重,一个人看得很轻,那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你一定要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部电影。除去那些滤镜,那些词藻,那些期待,你必须知道你的初衷。如果没有人看你的电影,所有颁奖典礼都取消,你的父母都不在意它的话,是什么一定让你去做这部电影。如果你知道这些,你的合作者也需要能够理解。如果他们不能理解,你必须能够离开他们。

 

如果你一开始就这么做,那么你们接下去遇到的每一个冲突,都不会变成闹剧,只会让你的工作做得更好。所以,开始时做的尽职调查是非常重要的。

在我早期职业生涯,有人给我一个拍片的机会我就已经很感恩了,所以早期没去理会那些警示,也会有不愉快的合作经历,但这也是学习的过程。

 

你拍第一部长片《哥哥教我唱的歌》时有过很有趣的一段经历。你花了好几年打磨剧本,改了30遍初稿,却不得不放弃。你经历了一次重大转折,在一天内,资金第二次被撤,还有小偷闯入公寓,把你家洗劫一空。硬盘也丢了,包括已经拍好的一些电影原始录像。这很有可能是一个让你放弃电影的时刻,而你却坚持拍完了处女作。你能谈谈为什么没有放弃,以及这段经历让你学到了什么吗?

 

没错。但相对而言,和现在(拍《无依之地》的游牧生活)比起来也也没什么。其实《无依之地》的故事也是关于一个失去一切的人,失去了一切定义她身份的东西。

《无依之地》剧照

我记得那一天,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警察看着我们,感慨我们这些到处旅行的hipsters也是活该。那时真的已经身无分文了,一点也不同情我们,但也不怪她。

但其实和现在在路上碰到的游牧者(Nomads)一样,我们失去一切,失去定义我们自身的东西。对我当时而言,就是超过一百万美金预算的剧本。这个预算虽然听起来不是很多,但对我当时来说挺多了,而且它是我创作了三年的故事。

当你一夜之间失去了它,你可以把它看作一个难以克服的困难,也可以看作一种莫名的自由感。当时的感觉是,好吧,一切都不重要了,所有期待值都没有了,类似无政府状态。我感觉能做人生中任何想做的事情,拍任何想拍的电影,不再是那部大家已经有了期待的作品,而是任何自己想拍的东西。

这样的经历不是我希望大家得到的,但同时,这感觉太棒了。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因为另一面的自我终于跳出来了,那个更纯粹的自我。这让你回到童年时,想要拍电影,想要画一幅画的状态。但我们会遗忘那个状态,在工业化的影视行业中并不容你找寻自己的那一面,因为你有那么多顾虑的东西,人们对你的项目有那么大的期待值。所以我想,用任何东西,我都不会换我当时的经历。

 

能不能谈谈你当时做的哪些决定,帮助你化险为夷,从而继续拍下去。

 

当时我和大家呆在一起,两个制片人,一个摄影师,他们无论如何都和我站在一起。他们立即四处筹钱,我们的预算是原先的十分之一。

然后我们的社群越来越大,我们远远跳脱了原先的剧本,社群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我们都可以加进去,让好奇心来指引我们。剧本没有了,我们还有这么多有趣的人,愿意在资金紧缺的情况下依旧支持我们的项目。有了他们的帮助,我才能够自由地去创作。如果我只是呆在家闷头写剧本,我什么都完成不了。

《哥哥教我唱的歌》剧照

你曾开玩笑说你的电影里并没有那么多叙事成分,因为更多情节就意味着更多预算。你现在在做的电影项目里也身兼多职,编剧,导演,制片,甚至剪辑。你在构思与写剧本的时候是怎样区分你这些不同的角色?

 

我不太区分。我的写作老师知道了肯定要打我。我试过,但还是不行,特别是小制作电影。比如《骑士》中的Brady,我知道我银行账户里还有多少钱,我也只有这么多钱能去花,也就只能照着你的预算去写剧本。

你需要看你的情况,你是要等四年等到有人投资了才去拍,还是在四个月内完成电影,根据预算来写剧本;是要邀请一个很棒的演员,还是找非职业演员来拍,让人物自由发挥,给电影更多正式感。要知道,一般要达到这种真实感,需要请得起最棒的演员。所以,拍小制作的电影,我没办法区分我的角色。

 

你对于创作者有没有什么建议?如果说剧情意味着预算,那么创作者是否具有一定的自由空间?

 

我觉得“剧情意味着预算”这样的说法过于简化了。我的意思是,当你有一个情节,你需要有一定的流程,你的电影才能拍出来。你要确保这些流程的进行,比如我们的项目,需要大家出现,然后做一些事情。如果剧情太详尽的话,你就不能控制一些自然发生的事情,达不到不了你想达到的效果。我也犯过这样的错误。所以要确保控制住剧情的话,这个故事就应当简单一些。

限制是我最好的朋友。没有这些限制的话,我会完全迷失。我会坐下来,列出我的所有限制,时间,地点,人物,团队,在写剧本时考虑到这些条件。在任何情况下,都可能有一个关于人的精彩故事。

然后就取决于你需要多久来完成一部杰作,要有耐心。有一些作者,花七八年去创作一部精彩绝伦的作品,我和他们相比只是个小孩子而已。对我来说,大概忍耐不了那么久,至多两年。

 

对,这样很棒,你第二部作品《骑士》就是这样,很快构思完,拍完,成本和剧组都很小。作为编剧,你从处女作起学到哪些经验,帮助你完成第二部的创作?

 

如果说浪漫一点的话,就是找到了对的人,比如《骑士》中的Brady,但也需要做一个策略性的职业决定。

《哥哥教我唱的歌》剧照

拍《哥哥教我唱的歌》的时候野心很大,想容纳更多的情节,更多发生的事情。当时没有剧本就开拍了,只有一个大纲。尽量不要这样拍,听起来是挺酷,但实际情况是,从一段到另一段,看上去不错,但缺乏连接点,你按照剧本格式写才会发觉你确实需要这个。所以最后我的故事不太协调,后期需要很多调整。而且,这一部对于主角的叙事只有一个宏观角度,却缺乏情感的角度。我感觉迷失了,觉得自己没能够深入挖掘。

于是(拍《骑士》时)我做了一个决定,从很小的角度切入,只对准主角拍摄,然后看怎么来叙述这个故事。

《骑士》剧照

 

你能谈谈你是如何组织片场的?不管剧组大小,公路片还是更静态的片子,你觉得如何去营造一个健康高效的拍摄氛围?

 

你如何选角,就如何选择你的剧组人员。你必须亲自仔细地选择,特别是确保你的制片人和你有相似的价值观。从制片人开始往下,部门总管,要确保他们明白你为什么雇用他们。

你们需要有同样的心态。因为你要去别人家里拍摄,你的剧组人员都是代表你的。对我来说,这是非常重要的。这让我们的非职业演员和我们建立起信任的关系,与我们相处融洽。曾经被拍摄过的人,会对来找他们拍摄的人持有怀疑的态度,非常小心。所以你在与他们交往的过程中也要非常小心,要让他们接纳你与你的团队。

 

对,但现在你拍摄的电影规模更大了,你感觉有什么变化?在更大规模的团队中,如何保持这样积极健康的环境呢?

 

其实也不能保证完全积极健康。就像和别人一起出海航行,你的团队有一个目标,有些日子你会觉得碧海蓝天,无限美好,有些日子你会问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来这条船上。你们需要共同的梦想,作为人类能够相互理解、共享的价值观。

 

我不觉得剧组的规模大小对我有什么影响,你依旧和原来的二十人核心团队一起工作,如果你选对了人,他们只会给你带来你需要的更多人。你在片场见到的大多数工作人员,都是AD(导演助理)和DP(摄影)团队的,所以要明智地选择他们。如果你因为剧情需要清场,你的团队会听你的话,配合你清场。

《无依之地》片场

现在我们正处于拍电影的艰难时期,我感觉每隔两分钟都会收到《好莱坞报道》提醒,哪部电影又因疫情停拍了。你现在面临哪些机遇和挑战?对于如何适应这些挑战,你有什么建议吗?

 

我现在的挑战是,住的地方网络信号不好,电视也很难校准,好久才能调到正确的波长。我们人类已经生存了那么久,适应能力是很强的。我对自己的建议是,作为叙事者要抓住这个机会。每当面临世界震荡、生活剧变,人们其实期待叙事者把这一切恰当地表述出来。这个时刻,你更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汲取灵感。就像战后总会涌现许多很棒的影视、音乐和文学作品一样。

 

许多人被迫走出室内片场,走到室外,在海滩上拍片,和信任的人一起做电影,保持小而精的团队。至于资金,今年电影节的适应调整速度令人惊叹,我们能继续办下去也是很重要的,我们都能互相支持,往前走。

 

你对如何建立并维持一个创作者的职业有什么建议吗?

 

你要确保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究竟想要如何活着。每隔几个月都要了解自己,究竟要给这个世界带来一些什么。如果幸运的话,找到与你趣味相投的人。

 

你要享受创作的过程。因为一夜之间,你的电影可能去电影节,也可能被取消,你准备好几年的东西可能被迫停下,你的整部电影可能因此七零八落。你要喜爱你每天做的事情,而不是为了结果。虽然听起来有些俗套,但这真的很重要。很多时候你做自己喜爱的东西,做出来的结果也不会差。

 

当然,你也需要找到你的优势,你的独特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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