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疯狂的国家，清醒者就是疯子

上一周，看了德国人反思二战的影片《波斯语课》。今天，看了日本人反思二战的影片《间谍之妻》。75年过去，那场人类历史上最惨烈战争的两个主要战败国，不约而同在大银幕上进行了反思。虽说有点晚，但毕竟还是有意义的。

看过很多日本电影，其中也有不少是描写二战的，但鲜有对日本军国主义的反思，反而有不少为军国主义招魂之作，比如早年的《山本五十六》《军阀》《啊，海军》，近年的《男人们的大和》《永远的零》。这种状况，反映了日本社会各界对战争责任的反思相当欠缺，他们拒绝直面历史。

去年9月，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上，日本导演黑泽清的《间谍之妻》引起轰动。这部反思日本政府和军队在二战中进行细菌武器人体实验的电影，受到电影界和媒体的一致好评，荣获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导演银熊奖。今年2月，《间谍之妻》又获得第94届日本电影旬报奖最佳影片和最佳编剧奖。

《间谍之妻》讲述了一个日本从事细菌战研究的绝密情报泄露的故事。从事国际贸易的日本商人福原优作，在去满洲时得知了日本军队在中国开展细菌武器实验的真相，并获得了参与这项实验的军医的笔记和一盘纪录细菌武器人体实验的电影胶片。

福原优作的妻子福原聪子被丈夫想把这些资料送到美国的主意吓坏了，便偷出了笔记向宪兵举报。因为与福原优作同去满洲的竹下文雄揽下了全部责任，福原被释放了。

回到家里，福原才知道，妻子看了电影胶片，得知真相后，决定交出日文原版笔记来换回丈夫。夫妻俩商定，分头偷渡去美国，然后揭露日本政府进行细菌武器人体实验的真相。

偷渡的外轮还没出发，福原聪子就被宪兵发现逮捕。但是，她所携带的电影胶片上却是作为电影爱好者的夫妻俩曾经拍摄的小电影场面。她没有从事间谍活动、泄露国家机密的证据，于是被关进了疯人院。

《间谍之妻》之所以能够获得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导演奖和日本电影旬报奖最佳影片奖，我以为至少有三点理由。

第一点理由是影片的悬疑结构。这是一部充满悬念和反转的影片。福原优作从满洲回来时带回的女人草壁弘子离奇死亡，由此引发了夫妻之间的猜疑，引发了妻子检举丈夫。然后，我们发现这是我们的误解，草壁弘子是参与细菌武器人体实验的护士，她提供了实验笔记和胶片，因此被宪兵杀害。福原聪子的检举只是一条保全丈夫的计策。

接着，我们又看到偷渡功败垂成，原来是丈夫检举妻子，并偷换胶片证明妻子无罪。这样的两重悬疑结构使影片具备了强烈的戏剧张力，使反战主题建立在紧张悬念之上，具有了良好的可看性。

第二点理由是影片中两位主角的艺术感染力。《间谍之妻》没有正面反映福原优作发现细菌战秘密后的强烈反应，而是别出心裁地从他妻子的角度来映射两者对战争的看法。

福原聪子是典型的日本贤妻良母，爱丈夫，爱家庭，也爱这个国家。所以，当丈夫问她：“把幸福放在正义之前，你就满足了吗？”她脱口而出：“比起正义，我优先选择幸福。”但当她从胶片上看到残酷的真相时，她义无反顾地支持了丈夫。

福原优作则是一个有良心的商人。当他获知惨无人道的细菌武器人体实验真相后，坚定地选择了正义的立场。他告诉妻子：“我效忠的不是国家，而是普世正义。我不能无视这个世界的公义。”

第三点理由是影片不仅宣传反战，而且使爱的主题得到升华。正因为爱，福原优作选择了不让妻子知道真相。因为他知道，妻子知道的越多，危险就越大。也是因为爱，福原聪子检举了丈夫，然后和丈夫策划偷渡逃亡。更是因为爱，福原优作又检举了妻子，调包了胶片，让她留在更安全的日本，还为她安排了野崎医生来照顾生活。剧终时，我们恍然大悟，所有的剧情反转，都事先设计好了，都出于夫妻之间深深的爱。这样的故事，不仅让你震撼，更让你感动。

我们记得，日本曾经有过尾崎秀实这样的国际主义战士。如今，福原优作夫妇则是尾崎秀实这样的反战义士的艺术再现。这在二战结束75年之后的今天，依旧弥足珍贵。

影片结尾，福原聪子悄悄告诉前来探望的野崎医生：“我根本没疯。不过，这也就意味着，我在这个国家必须是疯的。”我感到深深的震撼。在一个疯狂的国家，清醒者就是疯子。这样一位信奉爱情至上、幸福至上的纯情女子，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终于看清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福原优作夫妇在当年那个疯狂的国家，坚持做一个清醒者，是勇敢的。塑造他们的黑泽清导演，在今天这样无视历史的日本，拍出这样一部清醒者的电影，同样需要巨大的勇气。敬佩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