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迪来访搅得抗议不息？孟加拉国世俗与宗教极端势力之争加剧

印度总理莫迪上月26日抵达孟加拉国首都达卡展开为期两天的访问，却招致当地民众大规模抗议，风波至今仍未平息。席卷孟加拉国全国的抗议活动大多由该国宗教激进团体“保卫伊斯兰联盟”（Hefazat-e-Islam）组织。孟加拉国总理谢赫·哈西娜承诺采取“最有力的行动”，打击参与抗议和暴力活动的宗教激进势力。

半岛电视台4月19日报道称，孟加拉国官员称，自从莫迪到访引发抗议后的几周内，孟警方逮捕了数百名“保卫伊斯兰联盟”成员和支持者，包括数名高级领导人。

“对于国内的宗教极端势力，孟加拉国政府目前主要采取打击和镇压措施。这对极端宗教势力的打击有一定成效，但是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中国与南亚合作研究中心秘书长刘宗义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

当地时间2021年3月27日，孟加拉国达卡，印度总理莫迪与孟加拉国总理谢赫·哈西娜进行会谈。本文图片 人民视觉

莫迪访孟为何引发抗议和冲突？

莫迪上月的访问正值孟加拉国独立50周年以及孟加拉国与印度建交50周年。哈西娜政府坚持邀请莫迪作为嘉宾参与3月26日纪念独立50周年的庆祝活动，哈西娜对媒体表示：“我们邀请印度总理，以感谢1971年解放战争（孟加拉国独立战争）期间印度人民的无私支持。”

1947年印巴分治后，孟加拉划归巴基斯坦（称东巴基斯坦）。1971年3月东巴宣布独立，此后东巴和印度与巴基斯坦发生战争。1972年1月，孟加拉国成立。

莫迪及其所在的印度人民党之所以引发孟加拉国宗教激进势力敌视，是因为其在印度国内采取了一些被“保卫伊斯兰联盟”视作反穆斯林的政策措施，如印度2019年12月通过《公民身份法》修正案，授予来自邻国的非法移民公民身份，但唯独把穆斯林移民排除在外。

“保卫伊斯兰联盟”强烈反对哈西娜邀请莫迪访孟，采取了袭击包括警察局在内的政府建筑、阻塞公路等方式抗议，还与警方发生了冲突。

美联社称在莫迪到访期间孟全国各地的抗议活动中，至少有17名“保卫伊斯兰联盟”支持者在与警方的冲突中丧生。哈西娜曾警告“保卫伊斯兰联盟”，如果继续采取暴力抗议活动，会面临“可怕的后果”。

《外交学者》杂志4月15日的报道称，有人指责孟加拉国警方动用橡皮子弹、催泪瓦斯甚至实弹驱散反莫迪的抗议活动，而孟加拉国政府否认警方在镇压抗议活动中滥杀无辜的指控，并为逮捕大批“保卫伊斯兰联盟”领导人和成员辩解。

报道还称，“保卫伊斯兰联盟”在最近的暴力事件中动用了武器，这表明该组织今后可能采取更多的武装行动，而孟加拉国全国重点城市的警务机构也因此配备了机关枪。

当地时间2021年3月28日，孟加拉国纳拉扬甘杰，当地民众不满印度总理莫迪打压穆斯林，举行抗议示威不欢迎莫迪到访，期间与警方发生冲突，造成人员伤亡。

逮捕、抨击与社交媒体战

据孟加拉国首都达卡市警察局官员介绍，4月18日，警方在达卡的默汉马德布尔（Mohammadpur）街区的一所宗教学校逮捕了“保卫伊斯兰联盟”的联席秘书（joint secretary）马穆努尔·哈克（Mamunul Haque）。哈克面临煽动暴力、伤害宗教感情等数项指控。

“保卫伊斯兰联盟”发言人扎卡利亚·诺曼·福耶兹（Jakaria Noman Foyezi）向法新社透露，警方共拘留了该组织23名领导人，福耶兹称警方对这23人的指控是“虚假和捏造的”。

《外交学者》的报道称，总理哈西娜领导的执政党人民联盟虽然阻止其支持者上街与“保卫伊斯兰联盟”对峙，但在社交媒体上高调发起活动以揭穿“保卫伊斯兰联盟”，旨在影响该组织的声誉。

社交媒体上有帖子指责“保卫伊斯兰联盟”的反莫迪暴力活动“得到了巴基斯坦秘密的资金支持”，还有人披露哈克在一个度假胜地和一名按摩从业者在一起，还想与后者结婚。人民联盟的妇女联盟领导人阿伊莎·扎曼·希穆（Ayesha Zaman Shimu）还在社交媒体脸书上发了图片，内容据称是伊斯兰教神职人员在“保卫伊斯兰联盟”控制的宗教学校进行儿童性虐待。

“保卫伊斯兰联盟”在孟加拉国全国控制着数千所宗教学校，孟加拉国政府发言人指责该组织领导人动员这些宗教学校的人员进行反莫迪的激进活动。哈西娜上周在一场新闻发布会上也向国内宗教激进势力发出质问：“你们的学生赴印度德奥班德神学院进行高等宗教研究时，印度拒绝给你们签证了吗？那你们为什么要在莫迪访问时制造这样的问题呢？印度是我们值得信任的朋友。”德奥班德神学院位于印度北方邦，在巴基斯坦和孟加拉国也有众多追随者。

人民联盟青年领导人苏菲·法鲁克（Sufi Farooq）则称，“保卫伊斯兰联盟”还袭击了该国东部婆罗门巴里亚县（Brahmanbaria）的音乐学院这样的世俗机构，纵火焚烧该学院以及当地一所古老的公共图书馆。据半岛电视台4月19日报道，孟加拉国警方4月18日在该县逮捕了298名“保卫伊斯兰联盟”成员和支持者。

“保卫伊斯兰联盟”的所作所为还引发了孟加拉国国内其他一些人士的反对。图琳·阿夫罗兹（Tureen Afroz）大律师是1971年战争罪审判的首席检察官，旨在惩处当年孟加拉国解放战争期间加入巴基斯坦军队的当地宗教激进分子，“对这些宗教激进分子的指控包括强奸、谋杀和强迫非穆斯林皈依。在今天的孟加拉国，强制皈依伊斯兰教是一种犯罪行为。”

阿夫罗兹表示：“对于那些身在西方、批评我们警方镇压行动的人，让我说一句：他们不是和平抗议者。”她认为，如果美军在关塔那摩监狱对囚犯实施的水刑可以接受，“我们警方的镇压也不应该引起不满”。她还说，“保卫伊斯兰联盟”的追随者还袭击了清真寺，强迫教徒加入旨在推翻哈西娜政府的暴力抗议活动。

当地时间2021年3月28日，孟加拉国纳拉扬甘杰，当地民众不满印度总理莫迪打压穆斯林，举行抗议示威不欢迎莫迪到访，期间与警方发生冲突，造成人员伤亡。

宗教极端势力发展由来已久

2018年底，人民联盟在孟加拉国议会选举中赢得压倒性胜利，此次大选同样伴随着暴力活动，反对势力还指责人民联盟操纵选票。《外交学者》杂志4月15日的报道指出，莫迪上月访孟所引发的暴力抗议，只是“保卫伊斯兰联盟”自2018年大选以来组织的多起公众暴力抗议中的最新一次。

哈西娜的父亲穆吉布·拉赫曼是孟加拉国“国父”。2020年，为纪念拉赫曼诞辰100周年，孟加拉国政府曾打算为其树立雕像，却引发了宗教激进势力的抗议，认为这违背了伊斯兰教反对偶像崇拜的教义。孟加拉国政府最终放弃了这一计划。

而在2020年10月法国“教师斩首案”后，法国总统马克龙誓言不会禁止描绘伊斯兰教先知穆罕默德的漫画，激起了包括孟加拉国在内的多个穆斯林国家的不满，“保卫伊斯兰联盟”发动支持者包围法国驻孟大使馆。

“保卫伊斯兰联盟”指责哈西娜“由印度支持”，这一组织的最高领导人朱奈德·巴布纳加里（Junaid Babunagari）认为：“她怎么能邀请在（莫迪的）家乡古吉拉特邦屠杀了成千上万穆斯林的莫迪？为什么她要去塑像，而不是建造（清真寺）宣礼塔，来纪念她的父亲穆吉布·拉赫曼？”他认为孟加拉国必须严格遵守伊斯兰教教义，不能竖立雕像，还希望哈西娜政府采取更加强硬的宗教措施。

孟加拉国宗教激进主义近年的高涨，正值孟加拉国经济和社会发展令哈西娜政府赢得全球赞誉之时。2018年3月,联合国发展政策委员会宣布,孟加拉国已顺利通过2018年评审,可以从“最不发达国家”进入到发展中国家行列。但与此同时孟加拉国和印度的情报却显示，“保卫伊斯兰联盟”的骨干基地激增，而核心分子主要来源于该组织所控制的宗教学校。

当地时间2021年3月28日，孟加拉国纳拉扬甘杰，当地民众不满印度总理莫迪打压穆斯林，举行抗议示威不欢迎莫迪到访，期间与警方发生冲突，造成人员伤亡。

政治内斗和印度刺激导致宗教极端势力发展

近年来孟加拉国宗教极端势力的膨胀，既与国内政治势力的争斗有关，也和印度的政策以及国际恐怖主义影响有关。

刘宗义表示，孟加拉国的宗教极端势力是个长期性的问题，本轮民族主义高潮至少是从2013年至2014年重新高涨的。2014年1月孟加拉国议会选举，由于反对党联盟抵制、拒绝参选，选举成为哈西娜领导的人民联盟的独角戏，该党赢得了压倒性的胜利，胜选后的哈西娜对伊斯兰大会党等反对派进行了打压，这刺激了孟国内宗教激进势力的情绪，“保卫伊斯兰联盟”崛起。

执政党和极端宗教势力的关系其实更为复杂。孟加拉国观察人士苏克兰詹·达斯古普塔（Sukhoranjan Dasgupta）指出，“人民联盟试图在2019年议会召开之前培植‘保卫伊斯兰联盟’，以抗衡亲巴基斯坦的伊斯兰大会党，犯了战术性失误”，从而帮助这个由神职人员推动的宗教组织重新成为一股政治力量。

对此，复旦大学南亚研究中心主任张家栋告诉澎湃新闻，“作为世俗政党的人民联盟要与伊斯兰大会党等宗教政党竞争，往往自身也要向宗教的方向靠一下”，借培植宗教团体来分散竞争对手的选票，但这种“体外结盟”产生的后果就未必如其所愿了。

据报道，孟加拉国的宗教政治生态圈非常多样化，有强烈亲巴基斯坦的反对党孟加拉民族主义党、伊斯兰大会党，有“保卫伊斯兰联盟”等公开活动的宗教激进团体，还有地下恐怖组织。达斯古普塔指出，“保卫伊斯兰联盟”现在已经在这个生态系统中占据了中心地位，而这样一个生态系统正在破坏1971年解放战争的世俗主义价值观，以创立一个伊斯兰化的孟加拉国。

除了孟加拉国国内因素，刘宗义还指出，近年孟加拉国宗教激进势力的发展，和莫迪推行印度教民族主义政策的刺激有关，也和基地组织、“伊斯兰国”等国际极端恐怖势力的回流有关。2017和2018年，相关宗教极端恐怖势力在中东被打散后，一些成员回流到了南亚地区。孟加拉国是个劳动力输出大国，“但2020年由于新冠疫情，大批失去工作的劳工被迫从海湾和东南亚等地区返国，大批极端分子也混在其中回流。”刘宗义说道。此外，基地组织印度次大陆分支2017年通过社交媒体发布了一个“行为准则”，反对印度和缅甸政府的政策，这对孟加拉国的国内形势也产生了负面影响。

在莫迪访孟引发暴力事件后，哈西娜已经明确表示，如果“保卫伊斯兰联盟”试图煽动暴力，政府将镇压该组织。此外，似乎为了反击宗教势力的“亲印”指责，哈西娜政府还抨击了印度人民党。近日在印度靠近孟加拉国的西孟加拉邦和阿萨姆邦竞选期间，人民党指责孟加拉国是印度非法移民的来源国。

刘宗义表示，孟加拉国国内宗教极端势力的成长，对该国对印外交势必构成倒逼作用，“这是近几年莫迪政府所推行的印度教民族主义国内政策在地区范围内造成的外溢效应”。他认为，印度政府的政策和孟加拉国等周边国家的极端宗教势力会相互刺激，从而令矛盾激化。在领土边界、领海划分等问题上，极端宗教势力也会对人民联盟领导的孟政府造成一定压力，使其被迫更加强硬。

刘宗义认为孟宗教极端势力高涨的最主要因素是国内政党的分歧，而哈西娜领导的人民联盟应该与民族主义党达成谅解，给予后者一定的空间。“如果不能达成谅解的话，只能刺激极端宗教势力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