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中共结缘的美国友人：埃文斯·福代斯·卡尔逊

编者按

1921年7月23日，中共一大在上海举行，宣告中国共产党正式成立。在建党之初，中国共产党就是一个同外部世界有着密切联系的党。百年来，中共与国际上各种进步力量保持友好交往，其中包括许多客观介绍中国国情、倡导中美友好合作的美国友人。

为迎接和纪念建党100周年，“上海美国研究”微信公号特推出“回望：与中共结缘的美国友人”系列专题文章，介绍历史上美国友人与中共一同书写的经典事迹和其中涌现的典型人物。

有这样一位美国军官，他在中国全面抗战初期，在八路军从敌人手里夺回的地区里，纵横走访了好几个月，足迹遍布中国北方5个省份，行程5000余公里，成为访问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敌后抗日民主根据地的第一位外国军官。他把考察途中所见所闻，八路军和新四军内奇迹般的事迹，毫不隐瞒地公布于世界，甚至为摆脱美国政府的限制，而坚决地辞掉军职。他就是中国人民的真诚朋友，时任美国海军陆战队上尉、美国驻华使馆海军参赞的埃文斯·福代斯·卡尔逊（Evans Fordyce Carlson）。

1937年八月中旬，中国全面抗日战争爆发时，卡尔逊再次被派往中国，担任驻华使馆的武官。这并不是卡尔逊首次访华。1927年 2月至1929年9月、1933年3月至1935年卡尔逊两次以美国海军陆战队情报官的身份来到中国，对中国历史文化及现实政治产生了强烈兴趣。临行前，罗斯福总统告诉他（卡尔逊曾任罗斯福卫队队长）：可以将他所了解到的中国战争的第一手资料，直接送到白宫，他本人会亲自审阅。肩负着这样一个特殊的使命，卡尔逊再次踏上了中国的土地，并决定亲身探访中国共产党所在的晋察冀革命根据地。日本军队进攻上海，惨烈的淞沪会战开始之际，正是卡尔逊搭乘美国客轮麦金利总统号驶进黄浦江之时。在随后的数月里，卡尔逊全程目击淞沪抗战过程，从观察上海军民浴血抵抗日本军队开始对中国战场全面观察。

第一个访问延安的美国官员

1937年12月3日，卡尔逊从汉口到达西安，在西安八路军办事处拜访林伯渠，并且通过他给毛泽东提出了书面申请，请求允许他作为一个军事观察员去访问八路军。在给毛泽东的申请中随附了埃德加·斯诺（Edgar Snow)先生的一封信。申请在5天后即获批准，卡尔逊成了第一个访问延安的美国官员。

12月10日，经毛泽东亲自批准，卡尔逊从西安启程先去山西八路军总部，12日抵达。在八路军总部，卡尔逊与朱德总司令、任弼时政委、左权参谋长及其他一些人进行了交谈。12月15日，朱德在与卡尔逊的谈话中说：“我们共产主义者，绝不像有时被描绘的那样野蛮。过去，我们的目的是解放中国农民……目前，国家的全部力量必须集中在打败日本的任务上，因为日本人要使我们沦为附属国。朱德还介绍了八路军在平型关歼灭日军 1000 余人的战斗情况。”16日，朱德向卡尔逊表示：“通过发展一种包括全体居民在内的抵抗形式，我们可以完全抵消日本在现代装备和组织方面的优势。这意味着，不管斗争多艰苦、需要多长时间，每一个男人、妇女和孩子都必须充满着继续抗日的决心。由于交通困难和某些地区会被日本人隔断，必须有一个经济计划，使十个或十二个县组成的地区能够相对的自给。”

朱德给卡尔逊的印象最为深刻：和蔼可亲、淳朴、坦率且正直，“思想和行为大公无私，但在果断执行他认为正确而合理的计划和设想时体现出一种不屈不挠的精神”“他凡事实事求是，很谦虚，很低调，从不抛头露面，而在军事问题上从不含糊。”事后卡尔逊在给美国海军部的报告中说：“朱德仔细地询问我走进他部队的原因，指出尚未有其他外国军人或官员到访过……向我解释了八路军发展的抵抗模式，包括游击战术的运用。”

卡尔逊在八路军总部待了10天，在前5天里，他与朱德以及他的参谋成员每日开会，其罗列的所有问题和要求都得到了回答与回应。针对卡尔逊想到五台山地区参观访问的要求，朱德回答说：“五台山已经完全被日本人包围，他们正在沿着五台山区周围的四条铁路线，以两万多兵力分八路围攻聂荣臻所部，去那里很危险。卡尔逊坚持说：“然而，这恰恰是我要求去的原因，因为我想看看八路军是如何作战的。”朱德表示愿意提供协助。

12月26日，卡尔逊由一支40多人的队伍护送，从洪洞前往晋察冀边区。卡尔逊在晋察冀访问了近50天，步行和骑马走遍了河北北部的大部地区,走访了各界人士，对八路军的抗战有了初步的认识。卡尔逊说：“这是一次艰险的长途旅行”，也是“一种十分有趣十分宝贵的经历”。

1938年一月，聂荣臻陪同卡尔逊前往晋察冀边区八路军司令部。沙飞摄

1938年2月，卡尔逊离开阜平，2月23日返回西安。3月23日，他向美国海军部做了《关于中国西北部军事活动的报告》，副标题是“特别有关中国八路军（原共产党部队）的组织和策略”，结论是“八路军的领导人发展了一种抵抗模式，如果将这种模式推广至所有日军已经或可能入侵的地区，将有效阻止日军的扩张并使战争得以拖延，可以让中国政府有充裕的时间来组织和培养

强大反击力量，同时持久性战争也将致使日本国力每况愈下。”并预见“中国共产党在国家事务中的影响将在战后迅速提升。

毛泽东主席：“很高兴能在这里欢迎你”

从1937年8月到1938年春，卡尔逊已经看清了中国正面战场的军事行动，也看到了共产党领导的敌后游击战所取得的胜利。他感到，这两类战争中，后者更符合中国的实际。为进一步考察人民战争的潜在力量，他决定访问整个敌后游击地区，而整个行动则从延安开始。

1938年4月，卡尔逊从汉口来到西安，向国民党陕西省政府主席蒋鼎文介绍了自己的访问计划。“参赞，”蒋鼎文听后劝他说，“这样的旅行将是非常危险的。你为什么要去冒险呢？”卡尔逊思考了一会儿后，坚定地说道：“我对占领区内人民同军队合作的意义印象很深。我认为，这是对中国抗战一个极关重要的发展，我必须考察一下这种合作的广度……我看到中国人民深深地热爱自由和平等，我相信他们愿意为此而牺牲自己的享受、家庭和生命。因此，我愿意考察中国抵抗侵略者的种种努力，甚至在最偏僻的地方。”随后，卡尔逊来到了八路军办事处，见到了陕甘宁边区政府主席林伯渠。林伯渠对他的计划十分热心，并为他写了给毛泽东和延安其他领导人的介绍信。

4月末，卡尔逊以美国观察员身份来到延安。在近20天时间里，他拜访了毛泽东、周恩来、彭德怀、张闻天、萧劲光等共产党和八路军领导人，观看了延安军民的军事训练和练兵操作情况，访问了延安一些八路军机关、学校和群众团体组织，并拍摄了许多关于延安的照片。

1938年5月，毛泽东与卡尔逊在延安。

毛泽东写给卡尔逊的信。

5月5日，毛泽东主席在延安窑洞中会见了卡尔逊，卡尔逊在日记中作了这样的描述：“我走进屋子，面对着的是一位高大的人。他那狮子似的头，主宰着健壮的体魄，又长又厚的黑发从中间分开，随便的向后梳着，一双和蔼的眼睛望着我，一副幻想家的容颜。”“欢迎你，”毛泽东热情地握着他的手说，“听说你跟我们的部队跑了很多地方，我很高兴能在这里欢迎你。”他们二人在一张桌子两边对面相坐，警卫员送来茶水和花生，他们一直谈到次日凌晨，内容主要是对当前形势的分析和对中国未来的预言。毛泽东指出：“中国像一个能盛一加仑的细颈瓶，而日本灌进了半品脱水。日本兵力不足，无法占领整个中国。只要中国人民决心继续抵抗，日本就无法用政治手段控制中国。”谈到日美关系和欧洲局势时，毛泽东说：“日本和美国总有一天会打起来的，英国人决不会因德国入侵捷克斯洛伐克而向希特勒宣战。”此后的形势发展和事实都证明了毛泽东的预言。毛泽东也向卡尔逊阐述了中国共产党的抗日政策和战后目标及发展。在谈到战后中国的重建时，卡尔逊听到毛泽东这样说：“我们希望目前跟国民党的协定能持续下去，组成两党政府来建立一个真正的民主国家。我们认为国家应该拥有银行、矿藏和交通。应该发展由生产者和消费者组成的合作社，同时我们也鼓励私人企业。”他最后呼吁国际进步力量援助中国抗日战争，希望美国政府制裁日本，而不要向其出售军用物资。通过这次会谈，卡尔逊对毛泽东留下了难忘的印象：“这是一位谦虚的、和善的、寂寞的天才，在黑沉沉的夜里，在这里奋斗着，为他的人民寻求和平的公正的生活。”

对卡尔逊来说，共产党和八路军最吸引人的地方，也是与国民党最大的不同之处，正是一种对公正和平等的追求，因此他把延安看作是中国“开明政治(liberalism)的源头”，其目标是建立公正的社会和经济制度，认可每个个人的尊严和权利，而实现这个目标的方式，则是动员民众，组织民众，走群众路线。

5月15日，卡尔逊离开延安，继续他的第二次华北之行。毛泽东委派5位“文艺工作者”与卡尔逊随行，进行前线考察，并欣然提笔，写了这样一封信。

卡尔逊先生：

多谢你送给的烟！

现有一文艺工作团（五个人）与先生同行，先生的工作可从他们得到些便利，他们的工作也请先生给以可能的助力。主任刘白羽先生来见，请接洽。你要的翻译也由刘先生负责物色。

敬礼！

毛泽东 五月九日

五位文化工作者。左起：欧阳山尊，刘白羽，金肇野，林杉，汪洋。卡尔逊摄

卡尔逊在此后的几个月里，访问了陕西、河北、山西、内蒙、山东5个省的敌后根据地，拜访了邓小平、刘伯承、徐向前、贺龙等八路军领导人。1938年8月上旬，卡尔逊返回汉口后，又见到了周恩来、叶剑英、博古、王明和项英等。

将八路军的游击队战术运用于实战

1938年底回到美国后，卡尔逊详细梳理了他的中国笔记和感想，从政治和军事的角度，对中日战争的进程进行了深入分析，他不断地就他在中国抗日敌后根据地实地考察的经历发表演说，向美国各大新闻媒体、报刊撰写文章，并于1940年出版了《中国的双星》一书，对战后将出现的新中国表达了乐观的期待，同时也准确地预见到了日本将对美国本土发动攻击。该书的副标题是“一位与中国人民一起生活，一起行动的美国海军陆战队员关于中国为了生存而进行英勇斗争的幕后故事”。与此同时，卡尔逊还撰写了一本题为《中国军队的组织与作战能力》的小册子，介绍八路军、国民党军队和游击队的运作方式。

为了能坦率地发表自己的观点，不受官方身份和成见的束缚，卡尔逊在1938 年十月由汉口飞往重庆的途中，就已经决定正式向美国海军陆战队和海军情报处递交退役申请。“一种紧迫的责任感让我别无选择。”他觉得只有作为一个普通公民，才有可能公开地把自己观察到的、有别于美国政府立场的真实情况讲出来，让美国公众认识到，“如果美国和西方的民主国家不再向日本提供钢铁和石油等战争必需品，那么中国是有能力、也有意愿来阻止日本的称霸欲望的。”

抗战时期，在国统区人们对共产党、八路军和新四军还不甚了解，海外人士尤感生疏的时候，卡尔逊这两本书的出版，在全世界特别是在抗战时期的国统区，引起了巨大的震动。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战争爆发。卡尔逊在罗斯福的支持下重回美国海军陆战队，建立了美国海军陆战队近战兵这样一种独特组织。他灵活运用从八路军那里学到的战略战术经验，采用八路军的民主管理方式，注意以道德、民主培养和教育士兵，很快取得了成效。1942年8月，卡尔逊率领这支部队成功地攻占了日军海上补给站——马金岛，取得了美日开战以来美军的第一次胜利。卡尔逊本人以卓越的战功3次获得海军十字勋章，成为太平洋战争中的英雄人物，他所率领的这支部队的英雄行为后来被拍成电影传诸后世。

1946年卡尔逊因病再次退役，隐居在波特兰的雪山山麓。同年冬，他在旧金山召开“中国和远东大会”，声援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周恩来对此致电感谢。1947年4月毛泽东、朱德、周恩来、彭德怀联名致信卡尔逊，感谢他为中国人民解放事业做出的努力，并祝他早日康复。

5月27日，美国远东民主政策委员会主席卡尔逊在美国波特兰的医院里病逝，终年51岁。8月11日，朱德、周恩来获悉卡尔逊病逝，致电卡尔逊夫人称：“卡尔逊将军对战胜日本帝国主义，增进中美人民友谊与争取美国实行进步外交政策的贡献，将永为中国人民所纪念。”

作为第一个访问延安的美国官员，卡尔逊将中国共产党同美国第一次联系起来，开了美国官员直接与中共最高层交流的先河，卡尔逊对中国共产党与八路军在抗日战争中积极作用的客观评估，对于打破国民党对边区的消息封锁有着重要的意义。

作为一个美国海军军官，卡尔逊第一次将八路军的人民战争游击战术与军事民主用于打击日本侵略者的实战，杀敌致果，这在整个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是极为罕见的。也可以说他不仅有言论，而且有实际行动，直接在战场上支援了中国的抗日战争，这是难能可贵的。

作为罗斯福总统派驻中国的秘密观察员、美国驻华使馆海军参赞卡尔逊不辞辛劳，深入敌后战场，实地探访，他信赖中共军队将领，敏锐预见到中共影响将在战后迅速提升，敦促美国总统对华实行进步的外交政策，既符合中国人民的利益也完全符合美国及美国人民的利益，有利于共同打击日本侵略者的伟大事业。美军观察组进驻延安实质上是卡尔逊访问延安的继续与扩大，两者背后均有罗斯福总统的明确支持。

因此卡尔逊将军不愧是“中国人民的真正朋友”、“真正代表美国民主的朋友”，值得中国人民永远纪念。

资料来源：

《第一位访问中共敌后抗日根据地的外国军官》，作者：缪平均，人民网-中国共产党新闻网，2020年；

《美军情报官与中国共产党的高层交流（1937—1947）——卡尔逊在华北》，作者：邵雍，《中国延安干部学院学报》，2018年7月；

《美军官卡尔逊抗战史料首次披露》，作者：施晨露，《解放日报》，2015年；

《毛泽东在延安十年纪事》，作者：刘益涛，中共党史出版社，2007年版；

《外国人看抗战——中国的双星谁更闪耀》，作者：唐小兵，观察者网，2018年；

重读卡尔逊《中国的双星》，作者：唐小兵，观察者网，2018年；

《首位以美国官方身份到延安的外国人——卡尔逊》，作者：杨天贻，澎湃新闻·澎湃号·政务，2018年。

图片来源于网络

原标题：《回望：与中共结缘的美国友人∣埃文斯·福代斯·卡尔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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