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片《催眠大师》：有良心的仿制品

        这几年追华语片的心理路程真是亦步亦趋胆战心惊。除了贾樟柯那类不在牌理之内或不受市场检验的，和《画壁》之类骂都懒得骂的公认烂片这两种以外，但凡稍微正常的片子，无论大陆原装还是中×合资，都会有一大票人惊呼“这是近几年最好的国产片/港片/华语片”……真心是有一点儿好的，都会扶起来走。在豆瓣短评中，“合格”俩字，都已然是极高赞美。此番由陈正道导演，徐峥主演的悬疑惊悚片《催眠大师》，也收获了这样的评论。

        古话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因此咱国产的恐怖片里是没有鬼的，在这样的期待视野里，心理惊悚片的长相其实大家都知道差的不多，经典的恐怖符号在这片里基本都给用上了。音效是首当其冲的武器。呼啸声、水声、门声、木地板声、弹珠声、小孩子的笑声（不知道是不是《午夜凶铃》起，恐怖片里老爱用纯真小孩子的笑声作元素了！大概是纯真和邪恶特别有反差，所以更能突出恐怖感）紧张兮兮的配乐神马的一个都不落下，如果在有全景声的影院里，绝逼带感。散场后我坐地铁回家时，听到那“轰”的地铁声，都还会震一震。

        视觉上，也做了一些不错的设计，比如黑白漩涡图纹，还蛮别致的，传统的钟表、镜面等物件也都用到了。虽然结局是众所周知的治疗蛇精病的故事，但前半程的铺垫部分，还是有提到鬼，老太存折那段用到了几重恐怖元素的重叠，构图也很用心，因此十分骇人。剧情的大部分，发生在一栋老房子里。幽暗的灯光、偶然的停电、咯吱的楼梯、狭窄的卫生间、俯拍的镜头等等……虽然没什么创新的大招，但构造恐怖氛围是够的了。

        然而，在中规中矩以外，本片在悬疑点子上，没给观众什么惊喜。“梦的嵌套”本来就是老梗，比如汤姆·克鲁斯演过的一部《香草的天空》就说的这个事儿，戴锦华在《电影批评》里还专门写过一篇文章，用了精神分析法来分析。然后经过《盗梦空间》，“inception”的概念更是家喻户晓，也基本上被用到极致，后来者很难在这个IDEA上产生超越了。

        《催眠大师》还汇聚了很多类型片的影子。比如《双雄》里的催眠师黎尚正早就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结，一旦被人打开这个心结，那就意味着你被催眠了”，但是那部片没把“催眠”梗给深入用下去。张国荣辞世前的最后作品《异度空间》在脉络上也和《催眠大师》很相像。同样是心理医生治疗患者的开局，但剧情挖到最后，其实在根子上是一种创后应激障碍，牵连出的是一段痛苦不愿面对的往事，是人对某种意识的深久压抑而导致的心理异变。

        由此，在手法上，《催眠大师》真的是从西片到港片的东拼西凑。悬疑惊悚片的粉丝，大多从阿加莎到柯南到《死神来了》，都不会落下，就那么几个梗，大家都看的出从哪儿抄来的。就凭中国观众对国产电影比对国足还不离不弃耐心呵护的死忠精神，有一点儿原创，都能蹦三尺高，四处传唱。然而《催眠大师》就只是把别人嚼剩或嚼到一半的梗都给拾掇起来，合到了一块，新意极其有限。

        可是！又然而！尽管手法是四处借鉴的，但在情节上，《催眠大师》倒是少有的流畅，能算是国产片里的良心。起、承、转、合，剧情进展不偏不倚，线条脉络简单明了，除中后段略有呵欠点，叙事节奏还是紧凑得当的。看上去，有种编剧本来就没打算挑战穿越架空高智商，而只不过想找个小切入口、用个三一律，来把故事顺顺当当讲完的安分和乖巧。因此虽然从创意到架构到设定元素到拼凑情节到剪辑完成，能看出片子策划生产的过程，但在完成的时候，全剧并没有支出去就绕不回来的伏笔，没有旁逸斜出的台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一部完成了的电影。

        所以，本片还是以其对中国商业电影行业的诚意，获得了大部分观众的原谅。正如观众会因为好莱坞电影的成熟度，而原谅故事套路的一个模子恒久远。

        在这个意义上，《催眠大师》约莫还是可以作为国产类型片的一个基线，用来衡量以后的片子的——并且不仅是国产片，也包括《无间道》以后的大量港产片与合拍片。私以为《无间道》之后大量片子都遭到过誉，观众和演员都花了好几年来适应静蕾姐姐式的北京妞腔和富城哥哥式的港腔的混搭，以及肤浅做作的悬疑推理和仿《再见警察》式的过度抒情的混搭。

        在接连被《线人》、《消失的子弹》等片给恶心后，《催眠大师》这部徐峥用大陆的文化氛围来演绎的悬疑片倒是给了我一种新鲜感和新期待。首先，演话剧出身的徐峥演技过硬，至少不会输张家辉。从《李卫当官》到《泰囧》，他的额头上好像就写着“靠谱”两个大字。其次，徐峥身上有一种市井而不市侩、通俗而不低俗的气质，以及能耍宝也能正经的灵活，还有非常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幽默的聪明。《催眠大师》片头部分，他在礼堂里给人讲“我那些学清醒催眠的同学，后来都进了广告圈”，很有贩卖成功学鸡汤大叔的范儿，又留有一丁点当年李卫的影子。比如病人任小妍说“你和其他心理医生一样”时，他接茬说“不，我比他们贵”，这种俏皮话在近来总是刻意认真的港片里，很少见，但对徐峥来说却压根就是他平时挂嘴边的。还有任小妍质问“你不希望你的病人相信你吗”的时候，他怨气冲冲地说“反正你从开始就没相信过我”，以及在慢慢靠近，或者说压迫任小妍，希图让她松懈心理防线吐露实言的时候，徐峥这种完全不同于港仔型男，却甚至带着种上海男人绵里藏针、柔中带刚的特质或者说表演方式，让我觉得更为亲切和窝心。

        论及演技，我以为并不非得如吴镇宇黄秋生那般浮夸才能称好演技，自然舒服就是好的。《催眠大师》中的徐峥，从一开始的自信潇洒，到渐渐被纠结住的迷茫疑虑，到最后红着眼眶的悲伤，表演是很有层次，也很收敛的。完全用不着马景涛式的咆哮，只是稳稳地说一句“告诉她，我爱她”，本徐峥粉就彻彻底底的被共情了。

        莫文蔚也是我爱的一个女人。瘦削的身材、一头海藻般的黑长发，她站在时钟前的那个背影，还真是挺瘆人。她的表演也不赖。在陈述病情时的忧郁、在孤儿院时的明媚、在假装被医生戳穿时气鼓鼓的表情、说“我就是三月三日生日”时的任性耍赖，以及末尾在酒吧唱歌时的柔情妩媚，都各个不同，各有其美。

        （顺便吐槽一句，胡静好漂亮！那个王耀庆真的不是佟大为和廖凡的“儿子”吗？？？）

        写到这儿，嗯，我想，我还是必须得承认，其实——尽管在影院里置身人群中央，左右两侧都是汉子，但大半程时间，我还是都用手挡住了眼镜，只留了一个字幕的缝隙……许是正因为之前神经绷得太紧，出真相时我给看哭了！又或者——我觉得这么说更好——和《异度空间》一样，心理惊悚片的主角往往有着很深的自我压抑，因此需要一个很足够合理的产生异变的缘由，这个缘由是整部心理惊悚片的根子。如果演员表演不好，很容易让这根子变浅浮，压不住前半篇章的妖魔鬼怪，唯有当变异缘由适当、演员表演到位的时候，结局展现之处，才能够自然地成为全片的情感出口。很多烧脑党不喜欢这类“温情惊悚片”，我倒很能接受，一看到徐峥皱着一对小红眼儿就胸中好生咸苦，霎时泪水涟涟了，没折啊……

        所以，虽然说，《催眠大师》里并没有什么新的东西，但国产类型片本身是一个新的东西，故而骂也不是，赞也不是，谁让它比别人落后了几十年。故事虽无硬伤，却有遗憾——部分段落是可以处理得更好的！前两天看《康熙来了》，里边台湾综艺节目制作人沈玉琳回忆当年想点子想破头，是领导李典勇一句“想点子不如抄带子”将他唤醒。想来是这个理儿。有把故事说圆的诚意，模仿则个不算黑点（可以说是“致敬”嘛），唯无奈国外大师的神调度、神构图、神剪辑、神叙事，都还是望尘莫及。照这一部《催眠大师》就心满意足的速度，猴年马月才可能出一部《致命ID》、《记忆碎片》那样的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