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保松与中大学生网聊“自由的价值”

 

        “各位朋友，这个时候，我本应在中山大学和同学们愉快地讨论自由的。既然讲座不得已取消了，我们就在这个平台就‘自由’这一议题进行自由讨 论。大家随便发言，我尽量回答，也欢迎大家互相回应。”

        “最大的影响，是罗尔斯的《正义论》。最重要的，倒不是他的立场，而是他做政治哲学的方法、态度和看问题的方式。这本书是当代政治哲学的分水岭。有一次，德 沃金在伦敦时亲口和我说，You must start with Rawls。（读政哲，必须由罗尔斯开始。）但罗尔斯很不易读。”

        “我认为，不一定要将自由理解为所谓的自然权利，更不要说那是什麼西方的东西。我们在实实在在的压迫中，感受到自由的可贵。政府和自由之间，不一定是对立的 关係。因为没有政府，我们许多自由根本无法得到保障。所以，重点是要有公正的好的，权力受到监督的政府，而不是不要政府。”

        “无知之幕的设计本身，其实不是最重要的，尤其是理性计算那部份。无知之幕背后体现的对自由和平等的理解，及相应的‘社会是自由平等的个体之间的公平合作体 系’这个理念才是最重要的。罗尔斯大约从八十年代初开始，称他的理论为道德建构主义而不是契约论，这是很关键的一个转变。”

        “自由就是自由，没什么汉化和西方。当我们的行动和思想受到限制，当我们被关在牢裡，当我们不可以自由表达自己的观点，我们就是不自由－－无论我们在那里。 ”

        “后来的Brain Barry, Thomas Scanlon都尝试放弃无知之幕去做一种他们所称的Contractualism的进路。无知之幕的目的，是帮助我们更清楚地看到怎样才能有一个公平的 合作条件（在自由和平等的公民之间）。它是一个代表性的工具（device）。这在《政治自由主义》一书中表达得狠清楚。”

        “无政府主义有很多种。但我想，我们很难真的活在无政府的状态的，因為没有任何政治权威的状态，狠可能就是战争状态，尤其在现代社会。有兴趣可以读读霍布斯的《利维坦》，裡面有狠深刻的洞见，虽然我们不必接受他的结论。”

        “自由这个概念，既有内在的一面，也有外在的通过法律来界定的一面。我想，自由最核心的理念，就是主体能免於限制（外在或内在）去 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自由是程度的概念，也是一个眾数的概念。没有所谓自由本身的（freedom as such）的。”

        “我很希望，中国有一天，可以自由讨论和评价马克思主义，而不是成为人人都被迫修的政治思想课。也许只有到那一天，马克思主义才会恢復它的生命力，并受到大家的认真对待。 ”

        “我写过一篇《容忍与自由》，批评胡适先生的观点。有兴趣可以到网上找来看。我的基本想法是，胡适先生视容忍為自由主义的基础，然后再将容忍的基础建立在某 种怀疑论之上，是站不住脚的，而且这种论证其实不能为自由主义的制度作出有力辩护的。”

        “我们每一个人都配享自由，都配享有尊严地生活，都配享一个公平公正的中国。我们一定要有这样的信念。我从来不相信什么中国人的国民性就是劣质这类说法。我们今晚这样认真的思想讨论，就足以证明我们配享自由。”

        “不要这样悲观。我们有理由相信，尝过了自由的滋味，很少很少人还愿意回到被奴役的状态。我们的社会在不断的开放，思想控制愈来愈困难。我们今晚当下这样的讨论，即为明证。”

        谢谢大家那么多的问题。不过，我要先陪女儿玩一会。稍后继续。抱歉。

        “现实当然有许多不理想，包括许多成熟的民主国家，离平等的政治自由也有很大距离，主要是因为资本主义导致的贫富差距愈来愈大，使得一小部份富人 不合理地拥有极大的政治影响力。但如果自由平等是值得我们追求的政治理想，我们就必须思考怎样的制度安排才能更好地实现这些理想。”

        “我从来不相信，什么自由是西方的舶来品，中国人不适合有自由的这类说法。这是自己看不起自己。每个人作為独立的，有自己的身体和思想的个体， 希望在相当大的范围内，自由地为自己做决定，自由支配自己的生活，是狠自然的人性渴求。谁愿意做奴隶呢？”

        “你可以试试先不要想什么西方东方，而直接问自己：什麼样的社会制度是我想要的？怎样的社会才能令我们活得像个人，活得有安全感，活得有尊严，才可以自由地 追求自己想过的生活？这些问题，是活在当下的我们為自己问的。这些问题，是真正的重要的学术问题。”

        “简单点说，法律既限制了自由，同时也保障了自由。什么时候可以限制自由，什麼自由应该受到保障，都要具体论证下去。”

        “我上微博以来，一直在抗议小秘书。不过今晚，我要衷心谢谢微博。今晚这样一场有关自由的讨论，我相信会有点历史意义。新浪没有作出任何干预，容许这场讨论 继续，我狠感谢。也正因為此，我们对中国的未来，应该多点信心。我们都身在其中。我们当下所写所说所做，都在一点一滴拓阔自由的空间。”

        “各位朋友，今晚的讨论到这里结束吧。讨论了六小时，我有点累了。未答的问题，我们之后慢慢谈。自由是现代社会的核心价值。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