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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家|湖北校园劫持案嫌犯的最后6小时:被击毙前要求见5人

澎湃见习记者 刘兴旺 发自湖北潜江 澎湃记者 谢寅宗
2014-06-12 15:34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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嫌犯被击毙前曾要求见五人。  澎湃见习记者 刘兴旺 图

湖北校园劫持案嫌犯。  

                

        “我去镇里反映土地问题,一个小时就有信儿。办得好,回来了我就去打工;办得不顺利,就有可能去坐牢。”

        这是6月10日上午7点左右,张泽清在离开村口时,留给同村村民陈慧(化名)最后的对话。

        “当时我以为他是在说玩笑话。”陈慧说,张泽清都60岁了,怎么可能还出去打工。

        4小时后随着湖北省潜江市警方的四声枪响,张泽清被击毙了。他闯进了浩口镇第三小学(以下简称:浩口三小)劫持人质,被认定严重危及了他人的生命安全。

        在官方通报中,张泽清被定为劫持人质的危险份子。而一些许桥村村民却给予了他“有正义感,爱打抱不平”的正面评价。

        在两种截然对立的语境背后,潜江市浩口镇许桥村村民张泽清有着怎样的人生?

入赘

        6月10日,张泽清5点多就起了床,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早起习惯。由于水稻地里有些干旱,早早起床的张泽清便来到距家门口仅几百米远的地里抽水灌溉。

        “我去稻田里放水,你去棉花地里锄草。”头天夜里,张泽清已和老婆褚珍元做好了分工。

        这天天气有点凉,一早就下地干活的张泽清为此还多穿了一件红色的外套。

        今年60岁的张泽清,原籍湖北仙桃,小学文化,1972年应征入伍,曾在河南洛阳某部服役,1976年退伍前是一名炮兵。

        在仙桃,张泽清还有一个姐姐,两个兄弟,他在家中排行老三。

        1978年,24岁的张泽清来到潜江市鲫鱼口镇入赘当了上门女婿,那段短暂的婚姻由于两人性格不合,未持续一年便告吹。

        张泽清与现任妻子褚珍元1979年经熟人介绍相识,很快再次入赘许桥村。彼时,浩口镇许桥村四组村民褚珍元刚刚丧夫不久,膝下还有一个尚未成年的男孩。

        对于哥哥从仙桃来到潜江入赘,弟弟张泽刚归结为家里实在是太穷了。在张泽清9岁时,他的母亲就死了,父亲一人辛苦地将4个小孩拉扯大。

        1979年,张父也撒手人寰,而那个时候,张泽刚还未娶妻。

        今年57岁的张泽刚最近一次见到哥哥是两个半月前(大约在3月份),从仙桃来到潜江看望哥哥。

        “看到我来后他挺高兴。”张泽刚说,兄弟俩平时联系挺多,虽然哥哥只在家中有红白喜事时才回仙桃。

        由于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张泽刚此前也在潜江市浩口镇附近的地方做上门女婿。1997年,婚姻破裂的张泽刚带着伤痛回到了仙桃。

        1983年,张泽清与褚珍元的儿子出生,次年这个贫寒的家庭又多了一个女娃。

        这是一个贫寒的家庭,贫穷一直伴随着这个60岁的老人。

        褚珍元与前夫生的儿子(大儿子)到了适婚年龄没钱讨老婆,无奈之下,大儿子和他一样,在外地做了上门女婿。

        张泽清的亲生儿子今年31岁,目前在北京做纱窗,尚未成家,小女儿张红梅嫁给了隔壁村人。家里,只有他跟老伴儿两个空巢老人。        

        女儿张红梅对家里的贫困记忆犹新。她和哥哥都只念完小学就辍学了。彼时,张红梅的学习成绩很好,但还在为温饱发愁的张泽清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钱来供她念书。

        张泽清年轻时在镇上开过麻木,种过梨树,但种种尝试都没有让他甩掉贫困的帽子。如今,两口子靠五六亩土地维持生计。

        6月11日,澎湃记者在许桥村看到,张泽清家里只有一幢十多年前修建的两层小楼房,除了简单地粉刷了墙面外,这个家没有一件像样的家电。

        一楼的卧室里放着一台价格不超过一千元的彩色电视机,除了一辆摩托车、种地用的抽水机等物品外,这个屋内找不到任何值钱的东西。

服刑

        张泽清从水稻田里干活回来时,老伴儿褚珍元已下田干活去了。随后,他便拎着一个红色塑料袋走出家门,骑着自行车离家而去。

        陈慧可能是张泽清离开村子时见到的最后一个本村村民。那时,大概是上午7点钟。

        在村口芝麻地里干完活正准备回家的陈慧,看到张泽清骑车过来。

        看到陈慧后,一向不与村民打招呼张泽清这次却主动叫住了她:“幺妹,我有话跟你说。”

        “我去镇里反映土地问题,一个小时就有信儿。办得好,回来了我就去打工;办得不顺利,就有可能去坐牢。”

        陈慧心里清楚,张泽清所说的土地问题,是许桥村村里30多亩土地被征的事儿。

        “当时我以为他是在说玩笑话。”陈慧说,张泽清都60岁了,怎么可能还出去打工。

        陈慧特别注意到,张泽清携带了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里面有一个矿泉水瓶,还有一大叠A4纸打印的材料,“那应该不是汽油,至少颜色看上去不像,但不知道他出村子了是不是买过。”

        在告别陈慧后,张泽清蹬着自行车朝2.5公里外的浩口集镇而去。

        张泽清已有过两次的坐牢经历。据潜江警方通报,张泽清一次因盗窃被法院判五年。

        1984年,张泽清的女儿张红梅出生。接生婆在赶来的路上时,女儿就已经降生,在这次生产过程中张红梅肺部被感染。

        女儿急需一笔钱救命,但经济捉襟见肘的张泽清实在拿不出就医的钱来。在向村民借钱屡遭碰壁后,张泽清偷了村里的高压线卖钱,为女儿凑足了医药费。

        “亲戚都说我这条命是父亲用牢狱之灾换来的。”张红梅说。

        警方通报说,张泽清第二次因私造枪支及故意伤害被法院判五年。但在村民看来,张泽清第二次入狱与他爱帮村民打抱不平有关。

        澎湃记者获得的一份张泽清生前写给当地政法委书记的申诉书写着:“2008年上访期间,上访人员与镇政法委书记产生了肢体纠缠,我等上前拉架,因急(及)时得当避免了一场未燃的暴力事件;事后,信访办领导将许桥村书记训斥,而后村书记将矛头指于我,一恕(怒)之下造枪防身,村干部设置圈套诱我于他的埋伏圈,将我砍伤,为防司(事)态扩大,力挺挣脱报案……”

        申诉书称,他刑满释放后,于2012年12月、2013年元月到法院上访,要求法院改判无罪,但法院坚持声称判决证言是由公安机关提供的,为此特向市法院提起申诉。

        他在申诉理由里说:我被法院以定我故意伤害罪证据不实、非法制造枪支量刑过重。

挟持

        中等个头,身材偏瘦,左眼失明,照片上的张泽清看起来与普通的农村老头没有什么两样。

        “不爱跟人来往,即使在路上碰到了他也不爱与人打招呼。”这是许桥村村民对张泽清最直接的印象。

        在村民陈文正看来,张泽清不爱与人来往或许与他耳背有直接的关系。“每次跟他说话,都要特别大声,交流起来特别困难。”

        10日上午9点,这个有严重听力障碍和视力中度下降的老人来到浩口三小。

        在媒体的报道中,张泽清的武器主要有:一把自制手枪,6个汽油瓶,一把两寸宽、一尺长的刀,用罩衫遮着的自制炸药。

        没人知道,张泽清当天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径直来到浩口三小教学楼二楼的六年级(3)班的。

        当时,第一节语文课刚下课,当学生们正准备像平常一样去操场做操时,身着红衣的张泽清来到教室门口。

        “离我近一点!离我近一点!”在教室门口的红衣老人,反复对六(3)班语文老师秦开美说。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秦开美回忆说:“我当时以为他是家长。”

        当秦开美走到与他只有一臂之隔时,张泽清却突然掏出几个瓶子和一把自制手枪,冲秦开美喊道:“看着,这是我自制的炸弹和手枪,你今天要是不配合,我们都要死在这里!我是写了遗书来的,你们一个都不能离开!”

        张泽清将秦开美从门口推进教室,并将手中的塑料瓶全部放在讲台上,然后拧开其中一个瓶子。

        教室里,除了秦开美,还有52名学生。看到这种阵仗,学生们有的失声哭泣,有的发出尖叫。秦开美一边向窗外看到这一幕的同学使眼色示警,一边安抚班上同学说:“老爷爷不是坏人,不要害怕!先做作业吧!”

        而后,张泽清对秦开美提出第一个要求:“我手上有个电话,你打过去,把派出所教导员叫来,10分钟不到场,我就引爆炸弹!”

        秦开美照做了,但她也提了个一个条件:“让孩子们离开,我留下来!”

        僵持半小时后,张泽清同意让学生下楼,秦开美一个人留了下来。

枪响

        上午11时,张泽清终究没有能够等来和妻子褚珍元的最后一次见面。

        大约几十分钟前,许桥村村治保主任急匆匆地找到正在棉花地里锄草的褚珍元,对方告诉她,张泽清在浩口三小闹事,与镇里的书记说话听不到,让她赶紧送助听器过去,并把张泽清劝回来。

        褚珍元并没有意识到这次事态的严重性。在她的记忆中,张泽清为了村里的土地挨过打、甚至为此坐过牢,这次和往常应该差不多。

        张泽清之所以走进浩口三小,澎湃记者在采访许家桥村民的过程中找到了答案:许家村村支书许东的女儿在“浩口三小”当老师。

        结果,张泽清还劫错了对象。“我们班是6(3)班,门牌号是6(4)班,凶手弄错了。”浩口镇第三小学6(3)班代同学称。

        “有正义感,爱打抱不平。”让许桥村村民印象深刻的是,不爱说话的张泽清看到不平事“喜欢多嘴”。

        在女婿柳云看来,老丈人爱管村里的闲事与他在部队当过兵有关,他具有军人身上的那种正义感。

        许桥村村里30多亩土地莫名被征就是张泽清爱管的“闲事”。

        褚珍元说,张泽清与许东因村里的征地等问题,在事发一周前曾发生过一次严重的冲突。

        在褚珍元印象中,6月7号左右,她发现张泽清手表的表带断了,于是就询问说:“你表带怎么回事儿?”

        “被许东他们两口子追打弄断的。”张泽清告诉褚珍元说,6月3日左右,他一个人到许东家反映征地问题。问题非但没得到解决,双方还发生冲突,许东夫妻与张泽清发生争执,并有肢体冲突,不过张泽清跑了。

        陈正文说,他事后了解到,张泽清到学校后,主要是想去威胁许东的女儿,把事情闹大。“他主要还是想解决问题。”

        “张泽清在被击毙前,被警方包围的他还曾主动要求见五个人。”陈正文说,其中一个是他自己,另外还有村民陈中香(女)、宋述新,许桥村老村支书陈中信,他的妻子褚珍元。

        陈正文解释说,他和陈中香、宋述新是与张泽清一起反映土地问题的村民,而老支书陈中信则是村里威望很高的老干部。

        不爱与人来往的张泽清却特别喜欢去老村支部书记陈中信家串门。陈中信记得,为了村里土地的事情,张泽清耗费了大量的精力,张泽清过来串门时,他还特意叮嘱张泽清不能瞎搞,“为公家的事,划不来”。

        除了与村民一同为土地的事情奔波外,张泽清平时与村民的交往屈指可数。

        村民宋述新仍记得大约一个星期前与张泽清一起吃饭时的情景。由于正值农忙时节,张泽清的老婆帮宋述新家插秧,宋述新于是将张泽清请到家中吃晚饭。在饭桌上话不多的张泽清告诉宋,“村后面那十五六亩土地好像快分下来了。”

        在谈判中,张泽清同意浩口镇副书记王林华换女教师秦开美为人质。

        王林华分管政法刚两年,但是与张泽清算是老熟人了。他说,张泽清刑满释放回来后,一直上访,到潜江市法院和检察院都去过,“都是我把他带回来的。”

        王林华事后透露,僵持至上午11时左右时,张泽清突然将矿泉水瓶里的汽油浇在他身上,将他逼到教室靠门的墙边,又泼了一次汽油。

        此时,警方枪响。王林华扭头一看,没有拉开引信的张泽清应声倒地,离他不到1米。

        至于张泽清为什么要见这五个人,答案也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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