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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伯牛:晚清名士李文哀公轶事

谭伯牛
2014-06-27 16:10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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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清著名幕府,幕客多是功名之士,惟在曾国藩与张之洞的幕府,常能见到学者与诗人。原因很简单,较诸胡林翼、李鸿章与袁世凯,曾、张本人对学术与文学更有兴趣。虽然,幕主对仅有文学之长而乏济事之才的幕客,格于形势,无法提携,只能让他们自生自灭。而学者因为更具条理,更能自律,倘若得到一官半职,在任表现往往胜于诗人,则出幕之后,晚景不会像诗人那么凄凉。        

        曾幕中最凄凉的要属李士棻(1822-85)。他是四川忠州(今忠县)人,字芋仙,十三岁学诗,斐然可观,及长,与中江李鸿裔、剑州李榕齐名,时称“四川三李”(黎庶昌《李芋仙墓志铭》,文中叙及李氏履历,未出注者皆引此文)。未来,三李皆入曾幕,榕官最尊,鸿裔学问最大,而士棻诗名最盛。       

        士棻与国藩有师生之谊。按,清代举人,至京参加会试、复试与殿试,三考过关,才能获得进士的出身。道光三十年(1850),国藩充会试复试阅卷大臣,士棻则以会试第一名参加复试,不幸复试不能入等,未能考中进士。因此,国藩慨叹身为考官,遇到“时吟大句动乾坤”的士棻,结果却是“吹嘘曾未出风尘”,只能安慰他“细思科第定何物”(曾国藩《酬李芋仙二首》)。        

        除了言语慰藉,国藩还掏钱资助士棻在北京游学,“名公卿交相延誉,才名日隆隆起”。其后,四川老乡去北京会试,多须拜访士棻,所见各省举子莫不对他“推襟送抱”,邀他吃饭喝酒,“旬至再三”,而士棻的“清词丽句”,则常为这些年轻人“举似而口诵之”,甚至朝鲜贡使来到京师,也要登门问起居,“必乞其词翰以去”。海内海外,皆知天朝有个李大诗人也(王再咸《天瘦阁诗半序》)。       

        借着诗名,士棻游历各地,皆受优遇,地方官绅都打大红包。只是,才思太敏捷,也会损害经济效益。到河南祥符,周翼庭招待他,席间兴起,他大谈在都时如何集句撰嵌名联,翼庭凑兴,说,“吾号殊不易对”。士棻说不难,开口即吟“在天愿作比翼鸟”,翼字便有了下落。只是迟迟不说下句,座客再三催促,他才拍着屁股说:“隔江犹唱后庭花”。对的十分工整,一座大笑,只有主人笑不出来。临别,翼庭给包了个最低标准的红包,士棻故曰:“一联巧对,换我三百金也”(易宗夔《新世说•排调》)。

       
        士棻逢酒必喝,逢喝必醉,逢醉必哭,让诗坛酒友受不了,遂给他私封了“文哀”的谥号。士棻不以为怪,说:“婴儿笑语无常,酒人堕车往往不死者,其天全也,公等以此生谥吾,殊当吾意,吾将与阮籍刘伶为徒矣”;欣然受之,与人谈话,偶亦自称“文哀公”。不过,国藩对他这么玩儿很有意见,尝特地警告他:“不可开口叹贫叹卑,不可开口能诗能文”(咸丰十一年七月十八日记)。        

        名士风流自赏,文人习气难除,士棻并不将老师的话放在心头。咸丰末,他出任江西彭泽县令,到官日,携一张琴,万卷书,二具棺材,为两个儿子改了表字,云松存、菊存,殆用陶渊明《归去来辞》“松菊候门”之典。排场如此,固谓风雅,只是当时南京未复,太平军在江西并未绝踪,身为地方令长,须襄办军务,抚卫民众,怎能这么清闲,“烽火达于邻疆,方据案吟哦不觉”呢?抑或自觉不妥,数日后,他越级禀告两江总督,畅论戎机,无奈“论高而阔”,总督曾国藩“笑置之”,并又警告他,以后切莫再谈这些自己都不懂的事情。        

        至于两具棺材,若以士棻所赋的诗句做判断,则毫无用处。他说:“古来贤达甘无用,醉便高歌死便埋”(《旅述》);又说:“万事向衰无药起,一身放倒听花埋”(卧游)。显然,无论醉仆街头,还是葬身花海,皆无所用其棺。        

        彭泽任做的时间不长,很快国藩就召他回安庆大营,此后,又随国藩去了南京。然而,虽在幕府,国藩对他却不如以前那么亲切了,甚至“戒门者勿通”,见一面也难。士棻惶恐,写了一组诗,为自己“使酒嫚言”而道歉,希望老师再给一次机会。诗中有“怜才始信得公难”之句,国藩读到,转觉不忍,乃吩咐江宁布政使,谓:“李芋仙终是才人,务为之地,勿使失所”。于是,士棻“得以温饱数年”。及至同治末年,他再次出幕,任江西南丰县令。谁知没多久又因地方财政问题,与江西巡抚刘秉璋当面争执,“语侵辱之”,被秉璋参了一摺,以此免职。        

        其时士棻五十七岁,无房产,无存款,而老师曾国藩已逝世,再无大力护持的人,晚景极不乐观矣。如刻诗稿,需二百两银子,他向两位“同年同门之厚于赀显于仕者”告贷,竟然一文钱都没借到(《题新印诗卷序》)。日常生活也难以为继,居然绝境。谁料天不绝人,在北京时相好的一位名角儿恰在此时到上海发展事业,与他鸳梦重圆,解决了生计问题。        

        杜蝶云(1847-99),苏州人,是同光间戏曲界的传奇人物,生旦净末,皆所擅长,因在北京演戏得罪权贵,被迫南归,遂于上海创立新班。二人在北京初见时,蝶云只有十三岁,而今再见,虽然“一般憔悴两瓢零”,重拾古欢,竟有“老矣更期勤会面”,“三十馀年梦未醒”的观感(《除夕留杜芳洲旅窗说梦》),确实出人望外。而更令士棻感愧的则是旧情人不仅珍惜旧缘,甚而让他住到自己家里,提供一口养老软饭。于是,为士棻铭墓的黎庶昌大发感慨,至谓“斯足以愧天下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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