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球迷”阿中

        “做假动作，假一点，再假一点，假动作就是假啦。”吴孟达胸前挂着哨子，在教一帮奇形怪状的傻逼怎么踢球，我和阿中坐在电视机前哈哈大笑。

        2001年夏天，周星驰拍出《少林足球》，我在杭商院后门翠苑夜市买的碟，DVD版，12块。

        陪我看完这部电影没多久，阿中就进了监狱。

        应该是2001年9月开学第二天，世界杯欧洲区预选赛，德国对英格兰。

        那时候卡恩还没退役，巴拉克正是年轻，扬克尔长得像个魔鬼筋肉人。不过这些家伙注定只能给欧文配戏——英格兰5:1狂虐德国，欧文连进三球，杰拉德一次助攻一次射门，连专干粗活的赫斯基都进了球，主教练埃里克森在场边笑得像只狐狸。

        那天晚上我接到阿中的电话，他在酒吧捅了别人一刀。我赶过去的时候，酒吧门口只剩下翻倒的桌椅，还有来不及清洗的血迹。

        第二天杭州报纸发了新闻：俩球迷负气斗殴，其中一人重伤身亡。

        23岁的阿中，在看守所度过了他的2001年。

        那年秋天发生了很多大事——本·拉登炸掉纽约两座大楼，中国加入WTO，微软发布Windows XP系统……

        我没法写信告诉阿中，他最喜欢的披头士吉他手乔治·哈里森，也在那年秋天去世了。

        我还没告诉他，中国队拿到了世界杯的出线权。不过我想阿中不在乎错过这条内容，反正我们平时几乎不看中国队的比赛。

        可我还是有些难过，尤其在英格兰对希腊的那场世界杯预选赛上，最后一分钟，贝克汉姆用他最擅长的任意球破门得分，那脚球踢得真的很漂亮，麦克马纳曼下场后兴奋地对着镜头说：“大卫将带领我们赢得世界杯。”

        我们总是对未来怀着一丝乐观的侥幸，所以阿中被判了15年，英格兰输掉了日韩世界杯。

        其实我跟阿中都知道，英格兰再也不可能拿到世界杯了，因为他们是足球世界里的落后份子。

        当所有人都在追求细腻球技短传球风，把好好的一脚球非得倒腾十几分钟，只有英格兰始终表现得像个野蛮原始人——大脚踢出，身体冲撞，满场奔跑，全速冲刺。

        跟那些踢球如同机器般精准的球队比起来，英格兰粗糙稚嫩得不像话，而且也显得过于叛逆了。

        但这正是我们热爱英格兰的原因，不要长大，这样挺好——就让成熟的巴西荷兰德国阿根廷去争夺冠军吧，他们才懂得怎么玩好一项属于成年人的游戏。

        Windows XP系统停止提供服务没几天，阿中出狱回家了。

        我又跟他看了一遍《少林足球》，1080P高清版，免费网络点播。听到吴孟达传授假动作的那段台词，我们照样哈哈大笑。

        阿中已经跟这个世界完全脱节，他不知道谁是内马尔，也没听说过克罗斯，更不清楚巴洛特利是什么来路。他只知道奥斯卡是好莱坞的电影奖项。

        “你在监狱里没球赛看吗？”

        “看个球！监狱里哪有球赛看。”

        “那报纸呢？”

        “我正想问你，你不是做报纸的吗？怎么你们报纸很少报道足球比赛？”

        我向阿中解释，现在报社领导提倡先进的互联网思维，既然大部分球赛消息见报都落后于网络，领导认为没什么可报道的，干脆不报。

        阿中显然跟不上这思路，他觉得网络应该是年轻人的玩意儿，“年轻人又不看报纸，那些不上网的老年人才看报纸，他们怎么办？”

        “我们报纸就是要改变思路，争取年轻读者。”

        “那争取到了吗？”

        阿中，其实我跟你一样，也落后这个时代很多年了，就像我们喜欢的英格兰队。

        “你说我们只看英格兰队的比赛，从来不看其他球队的比赛，算不算假球迷？”阿中忧心忡忡地问我。

        2001年夏天晚上，在酒吧，那个德国队球迷指着阿中的鼻子骂，喜欢英格兰队的不是同性恋娘娘腔，就是不懂装懂的假球迷。

        “除了英格兰队，我们报不出几个球星的名字，然后又不懂什么阵型战术。每次世界杯英格兰一被淘汰，我们就再也不看别的球队比赛了，这肯定是假球迷啦。”

        “这么说有点道理，真球迷估计什么足球比赛都看，大概连史特贾纳跟基夫纳维克踢比赛也会看。”

        “什么鬼东西？”

        “冰岛超级联赛啊，我在坐牢时偶尔翻到的，一直记在心里，想着等哪天出来，找个真正的球迷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