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舞台姐妹”曹银娣：曾经大红大紫，现在平淡平衡

　　【修复版《舞台姐妹》作为今年上海国际电影节的开幕电影再度上映。已经年过古稀的女主演曹银娣神采奕奕地出现在人前，“如果不是‘文革’，我现在也许就不会是个越剧演员，而是一个电影演员了。”   】

        在今年的上海国际电影节上，修复版《舞台姐妹》（谢晋导演）作为开幕电影再度上映，而在此前的红毯仪式上，电影剧组在时隔半个世纪后再度聚首，两位当年红极一时的女主演谢芳和曹银娣共同走上了红毯，引发了无数观众的回忆。时隔一月，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在华山路上的一家咖啡馆约到曹银娣作专访，这位当年被很多观众封为上海越剧最美女演员的明星人物，风采依旧、顾盼神飞，丝毫看不出已经70多岁了。

        拍电影《舞台姐妹》时，曹银娣只有24岁，对在越剧演员来说还很年轻。回忆起那一次被机遇垂青的拍摄，曹银娣至今也还是有些感慨：“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已经50年了”。

        1963年，曹银娣正在随剧团参加广交会的演出，却意外收到了上海来的电报，通知她去参加谢晋导演的《舞台姐妹》的拍摄，而此前，她甚至都没有和谢晋有过直接的交流。“后来我才知道，导演当时看过我的几台戏，觉得我的形象和戏路都比较适合邢月红这个角色。所以甚至连试镜都没有，就让我直接进了剧组。”

        此时的曹银娣刚刚从华东戏曲研究院越剧演员训练班毕业不过4年，在上海越剧院是一名年轻的小生演员，在舞台上已然小有名气。对于电影，她也不算是一张白纸。在《舞台姐妹》之前，她参与拍摄了那不部红遍大江南北越剧电影《红楼梦》，影片中，她出演的琪官虽然只有短短几分钟的亮相，但俊美的形象却留在了很多观众的心中。据说，曹银娣凭借着在片中的一个半镜头（先拍了一个镜头后切出去再切回来就结束了）轰动了香港，甚至有观众就为了看这一个半镜头专门看了31次电影。

        然而，不同于《红楼梦》，《舞台姐妹》虽然讲述的是越剧人的故事，但毕竟不是越剧电影，而邢月红又是女主角，年龄跨度要从15岁演到35岁，这对于年轻的曹银娣来说无疑是很大的挑战。但回忆起接触电影表演的最初日子，曹银娣对谢晋充满了感激：“谢导特别善于启发演员，刚刚开始拍摄时，谢导就让我先做人物小品，我记得第一场戏就是‘邢月红数私房钱’，一场戏下来，我开始慢慢接近了人物的心理和表演节奏。”

        而至今让曹银娣记忆犹新的是影片里那场姐妹诀别的重头戏，这也是谢晋安排在最后拍摄的戏。剧中，谢芳出演的姐姐要打妹妹一巴掌，在第一次轻轻打完后导演表示不满意，谢芳的第二个耳光狠狠地打在了曹银娣脸上，她的眼泪当时刷地就掉了下来了：“那个巴掌是真的打，非常重，谢芳后来说手都打酸了。我觉得很疼很委屈。但没想到，等导演喊停时，整个剧组都哄堂大笑开了，原来整个剧组的人都知道姐姐是要真打我，这也是导演事先设计好的，只瞒住我一个人，当时我觉得特别委屈，跑到没人的地方哭了很久很久。”

        不过，最后这场戏的效果令人满意，因为剪辑的关系，观众只看到了邢月红捂着脸眼眶含泪的镜头，但事实上，当时的曹银娣已经是泪流满面，而这正是谢晋最希望得到的效果。

        1965年，《舞台姐妹》在全国公映。曹银娣以她青春俊美的形象和自然生动的表演收获了众多的好评。当时上海越剧院的院长袁雪芬看完电影后说了一句：“嫩是嫩了点，但真好”。而更多的观众开始好奇，曹银娣到底是个越剧演员还是电影演员。

        曹银娣一时间红遍大江南北。因为形象出众，当时的电影界纷纷向她伸出了橄榄枝，甚至于一些香港和东南亚的电影公司也都向她发来了片约。但曹银娣却都拒绝了。电影结束拍摄后不久，“文革”就开始了，《舞台姐妹》被“四人帮”定性为“大毒草”。曹银娣不仅彻底告别了电影，也离开了舞台整整十年。

        回想往事，曹银娣还是不免有些唏嘘，所有的选择都逃避不了那个年代。“如果不是‘文革’，我现在也许就不会是个越剧演员，而是一个电影演员了。”   

此次亮相上海国际电影节的4K修复版《舞台姐妹》剧照。

《舞台姐妹》修复版在今年上海国际电影节上映前，曹银娣亮相红毯。

心态年轻，才能看着年轻

        虽然没能在电影银幕上继续大放光彩，但曹银娣在越剧舞台却开辟了属于自己的天地，留下了众多经典的人物形象。她一度被观众认为是越剧舞台最英俊的女小生，她也是当下硕果仅存的陆锦花陆派小生艺术的承上启下人。

        回忆起自己的舞台生涯，曹银娣觉得自己很顺利，从一开始就是重点培养对象，也一直站在了主角台柱的位置。不过，她的艺术方向倒是“一波三折”。最早在戏校学的是青衣，毕业后在剧院改唱了徐派小生。而最后，她却走上了陆派小生的艺术道路。

        唱徐派时，曹银娣就已走红。而改唱陆派纯属偶然。那已经是“文革”之后，有一次在越剧院的一次大型演唱会上，曹银娣临时代唱，为吴小楼老师配了一段《情探》中王魁的唱腔，没想到，这一唱，立马引起了当时的越剧院院长袁雪芬的关注。“院长当时就找我谈话了，觉得我可以考虑改唱陆派。”原来，袁雪芬在1930年代的艺术搭档是当时称为“闪电小生”的马樟花，而陆锦花的艺术受到马樟花影响最深。在曹银娣的唱腔里，袁雪芬听到了马樟花的遗韵，觉得十分触动。于是，在剧院牵线安排下，曹银娣从1970年代后期开始改唱陆派。

        在改工陆派之初，曹银娣对陆派说不上喜欢。但直到1983年排演了全本《珍珠塔》,曹银娣才真正领略到陆派艺术的美妙之处。在这出著名的陆派代表作里，曹银娣饰演的方卿，在唱念做各个方面都继承了陆锦花“活方卿”的艺术特色，尤其是其中大段的清板唱腔，尽显陆派韵味，而这出剧目也成为曹银娣舞台生涯最为得意的代表作品之一。

        此后,曹银娣又相继塑造了《西厢记》的张生，《孟丽君》中侠骨柔肠的皇甫少华，《汉文皇后》中重情义的汉文帝，《劈山救母》中风流多情的刘彦昌等一系列光彩照人的形象。

        1996年，孙道临为妻子王文娟导演了越剧电视连续剧《孟丽君》，曹银娣再次“触电”，在剧中出演了皇甫少华，那一年曹银娣已经57岁了，但在屏幕上的形象却依旧让人“惊艳”。

        说起自己走红的日子，曹银娣自己都笑了起来，“我从一毕业就当上了主演，当时很多小姑娘被我舞台上的形象迷惑，给我写情书，我每天都要收到一大堆女性观众的情书”。而在最红得发紫的日子里，为了躲避观众看完戏蜂拥而至的热情，公交车甚至都要为她在后台门口开辟特殊站点，接她安全“撤退”。

        然而，对于很多观众而言，曹银娣的舞台生涯是短暂的。在错过了十年大好舞台青春之后，曹银娣和她的很多同辈演员一样，在舞台艺术的黄金年纪，为了给下一代的演员让台，不得不提前退休告别舞台。很多戏迷观众都感叹，曹银娣离开得太早了,越剧舞台上就这样没有了陆派小生。

        曹银娣自己也坦言，退休在家的日子，一开始真的很想不通：“1993年我离开了舞台，我那时候只有55岁，正是一个演员舞台经验和艺术积累最成熟的时候，但是剧院为了培养新人，要求我们统一退休，对我们这样热爱舞台的演员来说，未尝不是残酷的。”

        不唱戏的曹银娣选择了另一种方法延续艺术生命。1998年，上海戏校的领导登门邀请退休在家的曹银娣出山任教，虽然薪资微薄，一个课时只有10元钱，但曹银娣慨然答应了，她提出的唯一条件就是：“我只教最好的苗子。”

        就这样，在当时对于越剧和陆派艺术完全处在懵懂状态的张宇峰，开始了和曹银娣11年的师徒情缘。11年里，曹银娣把自己的毕生所学和陆派艺术一对一地悉心教授给了张宇峰。2003年，在“小蝶杯”上海越剧新人评选演出中，张宇峰凭借一折唱做并重、表演难度极高的陆派经典折《珍珠塔·跌雪》摘取榜首。而在观众心目中，陆派艺术也终于后继有人。

        现在的曹银娣过着外人看来极其逍遥的日子，保持着完全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规律作息，半夜三四点才睡下，中午起床，然后上网淘宝购物，刷刷微博，和远在澳洲的儿子视频聊天，几乎天天如此。而各种碟片则是她的最爱，既是消遣，也是艺术学习。一个人的生活简单随意，吃喝都很简单，偶尔也出门散步。最近，她又开始摆弄起微信。很多人看见她，都惊异于她的年轻健朗，还有不符合年龄的活泼心态。她自己笑说：“关键要心理年龄年轻，这样才能看着年轻。”

        “仔细想想我这一生，想演的戏都演过了，电影也拍过了，红也红过了，真的没有什么特别遗憾的。很多人会觉得我们这样大红大紫过的人，现在这么平淡，会不会心理不平衡，我觉得我没有。我珍惜我拥有过的一切，但我也很知足现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