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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新立、王一鸣:学德国,操作层面还要继续研究

张俊
2014-07-18 19:11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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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至于城镇化的借鉴,一个是大中小城市将来还是以中小城市和小城镇发展为主,现在苏南沿海地区已经出现了类似德国这样的模式,像昆山、吴县、张家港、江阴这些地方已经就地实现了城镇化。——郑新立

        ● 我们以前在学习成熟的制造时,我们要赶超,通过政府配制资源推动发展。再往后走,我们越来越需要创新,有很多领域技术路线并不成熟,市场前景也不是很明朗。比如新兴产业领域,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过度去依靠政府配置资源,肯定就会错配,甚至造成资源的严重浪费。——王一鸣

 郑新立、李稻葵、王一鸣

最大的区别是思维

        李稻葵:我先问一下郑新立先生,你在中央领导身边工作很多年,很多的政策由你建议提出。根据您的了解,我们国家的高层决策者对德国模式的看法是怎样的?

        郑新立: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学习了各个国家的经验,其中包括德国的经验,国家计委在1990年代每年与德国经济部交流一次。我在国家计委工作的时候,曾经准备学习德国稳定增长法经验,将其引进中国,这个愿望没有实现。

        德国的宏观调控、财政制度、金融体制、房地产管理、教育制度等等都非常有特点,而且非常有效。

        德国人跟中国人有一个共同的地方,就是喜欢从哲学上来思考问题。我们学习借鉴德国经验的时候,感到能够找到共同语言,特别是到德国特里尔(Trier),马克思诞生的地方——中国旅游者去的很多——在德国现代管理模式很多地方可以看到马克思主义的影响,马克思主义的影子。

        德国的模式叫社会市场经济,我们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差两个字,没有主义。改革开放30年的情况下,要继续前进,关键在改革。这个时候清华大学经管学院研究德国的模式,对于我们推进下一步改革,夺取新的胜利具有重要的意义。

        根据我多年的考察和了解,德国至少有这样几个地方值得我们经管中心继续研究,尤其操作层面需要深入研究。

        第一,是它的财政转移应数支付。我们现在有一般转移支付和专项转移支付,“跑部钱进”。德国人很聪明,他把好多地方的指标算一个数,哪个地方需要转移多少,一下子行了,不用吵架,不用“跑部钱进”。

        第二,德国中央银行由议会任命,政府管不了,银行就是对保持货币稳定负责。这条值得研究。

        第三,德国有一个宏观调控的稳定增长法。我研究了很长时间,想把它移植到中国来,费了很大劲。我觉得对德国的稳定增长法要研究。

        第四,德国青少年三分之二接受职业教育,在德国接受职业教育和学历教育都不觉得低人一等,好多蓝领娶的媳妇是大学教授,但是到中国行不通。

        第五,德国住房互助银行。它像我们住宅互助基金一样,不买房的时候把钱存在那,让别人用,当你用的时候用别人的钱,互助银行带有社会合作性质。德国没有把住房当成投资投机的对象,所以德国也没有房地产泡沫,这个应特别向德国人学习,也要研究一下。

        第六,是德国的城市化。德国的城市化非常成熟。67%的德国人是住在小城镇里,上班生活都很方便,不需要住在大城市里。我们现在搞城市化,搞不好会走偏,德国城市化的模式值得我们借鉴。

        第七,德国的出口已经占到GDP的40%多,我们占到20%多,现在我们要转型,要从出口驱动型向消费驱动型转变。我们比重比德国少20%,出口到底多了是好事还是坏事?

        第八,在接受外国投资方面,感谢德国人,它跟美国和别的欧洲国家不一样。最近中国在海外投资成功的案例都是在德国,不像美国人那么小气,议员出面干预,德国人很聪明,很大度。这是中国跟德国发展合作非常好的基础,以后还会继续合作。

        至于中国人跟德国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要从思维上向德国人学习。比如一个东西掉在地上,大家都去找。中国人怎么找?中国找一遍,找不着再找一遍。德国人是在这个地上用粉笔画成方格,一个方格、一个方格找,找完一个方格用粉笔打一个叉,看起来这种方式慢一点,但是它不搞无用功,最节省时间。在思维方式上,行为方式上,中国人要向德国人学习很多东西。

        中国内地的房地产有点走偏了,把房地产当成一种投资的对象,当成第二股市,这个受日本和中国香港的影响,搞泡沫。我觉得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绝不能学日本、学中国香港,要学德国。德国的房地产没有泡沫,几十年房价很稳定,而且刚才看到房价是往下降的。中共十七大提出住宅业发展要住有所居为目标,不能把房地产搞成泡沫。这一点应当向德国学习。

        如果政府对租房的补贴到位,中国的年轻人就会很理性地意识到租房挺好。把经济适用房取消掉,经济适用房把整个经济秩序搞乱了。我们单位两个人去年搞了两套经济适用房,5年内不许卖,5年以后卖一下子能挣几百万元,等于一下子给了他们几百万元。要么就是商品房,要么就是廉租房。

        观众问:具体来说,关于城镇化有哪些值得借鉴?

        郑新立:我的理解是,中国百万人口以上的城市全世界最多,你要到美国、欧洲超过百万人口的可以数得过来,洛杉矶、芝加哥、纽约,等等。

        第一,我们要大中小合理化,但是实证地研究一下,改革开放后人到底往哪走的?都是往大城市走。为什么?这里面有地理的因素,中国的平原面积只有12%,我们如果搞星罗棋布的小城镇对生态环境是不是有利?德国、美洲、澳大利亚都是大平原,自然条件比我们好,我们如果这么铺开搞,不具备条件。同样日本的情况跟我们有点接近,它没有那么多平原。

        第二,跟我们的制度因素有关。我们的城市跟行政管理体制吻合在一起,一级城市意味着一级行政管理登记。比如重庆是直辖市,下面还有市,有涪陵市、万州市,地级市下面还有县级市,大城市意味着它的行政资源的配置权大,它的层级也高。它带来什么东西?北京公共服务设施标准高,因为它的行政资源调动能力强,各种优质的资源集中在北京,所以人们会往那走。

        第三,你让人往中小城市走,又不挤,空气又好,干吗都到北京来,PM2.5。为什么?有机会。因为行政资源高度集中机会多,北京捡垃圾捡得好一个月也挣几千块钱。

        再过20年,这种基本格局还很难改变。北京、上海、广州突破2000万人,在欧洲就是一个比较像样的国家,瑞典才900多万人,芬兰六600万人。北京过去10年每年净增人口50万人到60万人。再过20年正好1000万人。因为中国是十三四亿人口的国家,就是有这样的大都市区。再往后走,中国好多都是世界上没有的,它会形成3000万人口的大都市区。这个会对我们提出挑战,我们怎么样去有效地治理和管理大都市区。

        我们很难简单地去套德国模式。至于说到城镇化,我们现在讲的城镇化不是去建城,现在房地产公司一听到城镇化,高兴坏了,这下有概念了。我们讲的是人的城镇化,我们还有2.6亿人没有实现市民化,20年把2.6亿人市民化就不错了。核心是这个。先把已经进来的人市民化,享受城市市民的待遇。要跟进来的人聊天,问他有什么愿望?他说他们这一代拉倒,我们的孩子能不能跟城里孩子一样上学,能不能享受相同的公共服务?

        至于城镇化的借鉴,一个是大中小城市将来还是以中小城市和小城镇发展为主,现在苏南沿海地区已经出现了类似德国这样的模式,像昆山、吴县、张家港、江阴这些地方已经就地实现了城镇化。人还住在原来的地方,但是从事的是二三产业,一个县形成了半小时生活圈。这些人已经城镇化,没必要迁到上海、苏州等大城市。这些模式中西部在城镇化的时候可以借鉴。

学习德国制造体系

        李稻葵:下面一个问题想问一下王一鸣院长。你是在国家发改委工作,发改委是我们国家一个最重要的经济管理宏观调控的部门,你这块跟经济运行最新的情况是保持密切联系。当前中国经济最主要的几个问题是什么?德国方面的经验都在这些方面能够给我们什么样的借鉴?

        王一鸣:中国经济经历了30多年的高速增长,应该说现在正在发生变化。经济增速在明显放缓,原有的一些增长动力正在减弱。再一个资源和环境的硬约束在强化。雾霾天气东部覆盖范围还是很大的,没有清洁的空气要那么高的GDP干什么呢?很多老百姓就提出这个问题。中国正在一个需要变革的前夕。德国模式给我们提供很多借鉴。

        第一个,我们经常思考德国工资那么高,制造业为什么还有竞争力?一定是有更高的生产力,更高要素生产力。中国要延续经济增长,要继续往前走,必须从这方面有所突破,要从原来的加工组装、加工贸易转向以研发为基础的制造,这个是中国必须跨过去的一步。

        这就需要大规模的人力资本投资,而不是物质资本的投资。所以我们需要投资于人。中国的传统教育就是精英教育,读清华、北大、高校211。而我们缺的最大的一块就是德国职业技术教育,这是中国未来非常需要的。我们怎么去参与全球竞争,需要更高的素质,这个是需要向德国学习的。刚才罗兰·贝格先生也介绍了德国的职业基础教育,当三年学徒,大家看到德国的制造品工艺非常好,同样是宝马车,德国制造的跟在中国组装的质量不一样,说明一线上的工人素质不一样。所以怎么样大规模发展职业技术教育,这是我们非常需要跟德国学习的。

        第二个很重要的,我们讲到模式的时候,核心的东西还是政府与市场的关系。我们以前在学习成熟的制造——技术路线比较明确的成熟制造,我们可以通过政府配置资源,我们要赶超,通过政府配制资源推动发展。再往后走,我们越来越需要创新,有很多领域技术路线并不成熟,市场前景也不是很明朗。比如新兴产业领域,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过度依靠政府配置资源,肯定就会错配,甚至造成资源的严重浪费。所以,一定要政府放权、让权给市场,让市场试错,让企业试错,在这个过程中找到合理的方向。这方面可以从德国学到很多经验。它既有政府的协调,又最大程度发挥企业个体的创造活力。以前我们老说中国是东亚模式的一部分,我们下一步转型应该往哪个方向走呢?我想还是中国自身的模式,我们走中国自己的路,但是我们可以借鉴德国的各种有益的经验。

        李稻葵:郑主任,王院长,借用美国一个专栏作家的说法,如果美国的白宫可以问中国的中南海借一天的话,按照中南海的行事方式进行,列出了十几条决策,白宫应该修机场,修高速,搞职业技术教育等等。如果中南海可以借德国体制一天,你们觉得中南海应该做什么?

        郑新立:应当学习德国人的思维模式,不走极端,而且善于把个人的积极性、企业的积极性和整个社会的需要结合起来。如果政府向德国学习,首先应从思维方式上学习。

        比如,住房现在是我们最乱的一个行业,刚才讲到“国五条”,我曾经到德国专门去考察德国的住房制度,他们给我讲课。德国的住房制度里面社会主义的因素比我们现在的住房制度多得多。德国储蓄银行是“二战”以后搞的,孩子生下来以后就每个月存钱,一直到你结婚这个年龄需要用房子,然后把你储蓄的钱全部给你,另外再给你一倍的贷款。储蓄银行运转了五六十年,运转得非常好。它占德国人买房子支出的三分之一,储蓄利率非常稳定。德国的房价稳定就带动了市场的稳定,市场的稳定就决定经济的稳定。所以德国经济从几十年来看,特别是1950年代以后没有出现大起大落,非常稳定。德国的住房政策我们好好剖析一下,很有启发和借鉴。

        王一鸣:这个很难说得清楚。只有一天时间,我们最大程度地让他们把对中国最有用的东西讲出来。中国现在是全球制造规模第一,德国也是一个制造业的强国,如果有这么一天的话,我希望德国传授“德国制造”一整套经验和模式。中国制造原来靠价格竞争,下一步要转向以质量、技术、品牌服务为核心的竞争,恰恰是这方面我们最有向德国学习的空间。

        德国产品大家公认的质量好,有的人跟我说,日本产品也很好,但是到了年限准坏。德国产品到了寿命周期以后,你怎么使它都不坏,这是它的质量标志。当然德国有很好的品牌管理,在制造品领域同样是,包括基础研发,它这套体系如果有一天我想尽可能把这些东西挖过来,我们能够学到家。

        (郑新立系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常务副理事长、王一鸣系国家发改委宏观经济研究院副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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