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高窟游览方式8月起改变，突出数字化体验

        【编者按】

        8月1日，敦煌莫高窟数字展示中心对游客开放，届时参观莫高窟必须预约，实行了35年的参观流程、参观模式以及参观体验也将彻底改变。“数字敦煌”概念由敦煌研究院院长樊锦诗在上世纪80年代末提出，就是将数字技术引入敦煌石窟保护，将洞窟、壁画、彩塑及与敦煌相关的文物加工成高智能数字图像，汇集成电子档案，以利永久保存、永续利用的思路。

        近日，樊锦诗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专访，详解“数字敦煌”的前世今生。

敦煌莫高窟数字展示中心。 澎湃新闻 周平浪 资料

        敦煌莫高窟游览方式将根本性改变。

        8月1日起，敦煌莫高窟数字展示中心正式运行，实行了35年的参观流程、参观模式以及参观体验将彻底改变。首先，游客将从以往现场购票的方式，变成必须通过网络、电话等形式预约才能参观莫高窟。其次，参观莫高窟将分为前端（数字展示中心）和后端（莫高窟）的方式，游客在进入莫高窟参观前观看两部20分钟的主题电影和球幕电影，在游客对莫高窟文化有一定了解后，游客乘坐摆渡车前往洞窟实体参观。由于减少了游客在洞窟的滞留时间，莫高窟单日游客承载量将由3000人次翻番至6000人次。

        门票价格也有调整。澎湃新闻查询莫高窟参观预约网发现，调整后的门票价格为：数字展示中心门票60元，莫高窟旺季每张160元、淡季80元。

        据《甘肃日报》报道，为照顾不知道预约新模式启用的游客，9月10日前作为新旧模式过渡期，9月10日起将正式实行预约和单日人数限定6000人次的参观模式。为鼓励游客对预约新模式的支持，今年12月31日前预约参观的游客可享受绿色通道和免费参观一个门票200元的特窟。

        敦煌研究院院长樊锦诗向澎湃新闻介绍，游客中心和洞窟将实行一票制，且预约和购票合二为一，“景区门票价格是敦煌市发改委和物价局指定，所有门票收入都要上交财政部。”

        “‘数字+实体’这种新的双重参观模式让游客的参观体验丰富了而不是单调了。”数字展示中心主任李萍介绍，《千年莫高》介绍莫高窟历史文化背景，《梦幻佛宫》对最具艺术价值的7个洞窟以全球首部超高清8k数字球幕电影进行全方位、立体化展示，加上8个实体洞窟，实际参观洞窟数由此前的8个增加到15个(含4个特窟)。

        樊锦诗表示，莫高窟正以比古代快100倍的速度走向死亡；除了风沙水害的侵蚀，日均数千游客带来的人为损害，也让莫高窟不堪重负。莫高窟参观游览模式的改变，既有利于减少游客在洞窟滞留时间，降低洞窟开放对文物保护的压力，又有助于提高莫高窟游客承载量，帮助游客更好地欣赏敦煌艺术，达到文物保护与开放利用的双赢。

微软专门为拍摄提供过相机

        澎湃新闻：今年是敦煌研究院成立70周年，它对莫高窟文物保护做了哪些工作？

        樊锦诗：敦煌研究院成立以来，经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解放前的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时期，主要是创业和守护；第二阶段，是解放后至上世纪80年代以前的敦煌文物研究所时期，主要是大规模、全面地抢救性保护；第三阶段是1984年以后扩建的敦煌研究院，进入了科学保护时期，这时不仅有科技层面的敦煌石窟文物保护，而且还利用高科技开展预防性保护、建档和利用，乃至制定专项保护法规给予保障。

        我们要保护的不仅是洞窟、塑像和壁画等文物，还有与洞窟相关的窟外自然、人文环境。所以现在是多学科结合的保护，涉及物理、化学、工程、建筑、环境、生物、计算机等各个学科，还有人文学科的研究。敦煌研究院采取开门合作搞保护，不仅和国内合作，而且也和国外的大学、科研院所合作。

        1979年开始，莫高窟正式对游客开放，我们增加了旅游参观服务和石窟管理的繁重任务。从1944年到今年，敦煌研究院正好经历了70年，这70年的主题，是“守护敦煌艺术宝藏，传承人类文化遗产”，具体地说就是做好世界文化遗产莫高窟的保护、研究、弘扬、管理工作。

        澎湃新闻：数字敦煌的发展经过了怎样的历程？

        樊锦诗：凡被国家确定为文物保护单位的文化遗产，都要求做到“四有”，即有保护范围，有标志说明，有科学记录档案，有专门管理机构。做莫高窟的科学记录档案，应一个洞窟做一份档案，那么492个洞窟就要做492份档案。每个洞窟的档案照片，最少要保证有窟形、窟顶和四壁各1 张，共计6张照片，才能算得上一个洞窟最起码的照片的全面记录。以6乘492计算，就是近3000张洞窟档案照片。这在1984年扩建敦煌研究院之前既缺经费，又缺相机的情况下，完成如此多的照片，其艰巨可想而知！可是当使用这些档案照片时，会很不满足，原因是这些档案照片都是黒白的，壁画却色彩缤纷；照片不够大，壁画的细部无法看清；一壁一张照片，照片上一些画面壁画相比已变形。这样的档案不得不让人想这样一个问题：如此精美的敦煌艺术难道没有更好的手段来记录和保存它的全部信息吗？

        在见到电脑，找到数字化技术之前，为了保存敦煌文物的信息，我们还采用过录像记录莫高窟，那时候也算比较先进的记录手段了。后来知道，拍摄所用的膠片时间长了要变质，照片会发黄变色，录像也会慢慢消磁。

        上世纪80年代末，虽然提出了要把敦煌数字化，开始我们和中科院的遥感专家合作，由于他们不懂文物，不知道文物怎么拍摄，做出来的数字壁画效果不太理想。但是敦煌数字化这件事得到了科技部门的理解和支持，他们拨出专款让我们进行试验。

        上世纪末我们开始和国外合作，美国芝加哥的西北大学向我们介绍了如何拍照、布光和照片拼接，由纽约梅伦基金会提供资金，支持这个项目。4、5年前微软亚洲研究院还专门为我们设计、制作了一台拍摄佛龛和塑像的相机。本世纪，我们又跟国内的科研单位、大学合作研究敦煌数字化。

        经过多年探索研究，形成了一整套先进的数字影像拍摄、色彩矫正、数字图片拼图和储存等敦煌壁画数字化保存技术。首先要拍好，然后通过软件矫正色彩，接着数字图片拼接，然后存储。现在图像已经达到高清标准，没什么变色。有可能以后还有更好的办法，那就只能以后继续探讨，它是一个永远的探索过程。

压缩参观时间，游客承载量翻倍

        澎湃新闻：即将开放的数字展示中心是什么样子的？

        樊锦诗：数字展示中心投入使用后，将放映两部电影，一部叫“千年莫高”，是介绍莫高窟诞生的历史背景的高清宽荧幕电影；另一部叫“梦幻佛宫”，是世界上第一部以文化遗产为题材的实景超高清球幕电影，球幕直径18米。球幕电影通过最新的8K技术，配上音乐、解说和字幕，在20分钟内播放7个洞窟的彩塑和壁画，给观众身临其境的现场感，比在洞窟里看得更为清楚。

        澎湃新闻：为什么要使用数字电影这种展示方式呢？

        樊锦诗：原因有两个，一个是莫高窟多数洞窟空间比较狭小；壁画使用的材料是泥土、麦草和木料，质地十分脆弱；洞窟历史久远，彩塑和壁画在缓慢地退化，且时有病害发生。一年多于一年的游客持续进入洞窟，对洞窟的保护、保存带来极大的挑战。另一个是游客在洞窟里参观体验不够理想，有的洞窟很高，看不清，或者有一些特殊的洞窟游客看不到。敦煌研究院的职责是既要保护好莫高窟，又要让游客在莫高窟参观好、体验好，而不是将两者对立起来，不能只讲保护，不重视展示旅游，也不能只讲展示旅游，不重视保护。我们必须统一起来解决保护和旅游之间的矛盾，使保护和旅游两者取得平衡。多年来只是进洞参观的单一模式，解决不了保护和旅游之间的矛盾，只有另辟蹊径才能解决。敦煌数字化，给了我们启示，即利用敦煌数字档案开发数字电影，数字电影能使敦煌艺术走出莫高窟，做到使游客在窟外看窟。具体来说，游客先到数字展示中心去看前面提到的两部数字电影，看完以后坐车到莫高窟参观洞窟。对一般游览的游客而言，观看数字电影与实地参观洞窟结合起来，效果会好于单一参观洞窟，还有利于保护洞窟減轻洞窟的开放压力和增加洞窟的承载量。经研究，莫高窟的合理承载量为，以每位游客在莫高窟参观2个小时洞窟计算，一天只能接待近3000人次。有了两部莫高窟的数字电影，可以适当减少看洞窟的时间，又使莫高窟接纳的游客数量可以增加到每天6000人次。

与时间赛跑，永久保存、永续利用

        澎湃新闻：莫高窟面临着怎样的问题？洞窟游客太多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樊锦诗：莫高窟创建于公元366年，连续不断地开凿了1000年。莫高窟绵延千年，得益于它地处戈壁沙漠腹地，气候干燥，雨量稀少，洞窟内有相对稳定的微环境，壁画和彩塑所用矿物颜料性质稳定不易变化，历史上并无灾难性战事和动荡，致使一些洞窟及其壁画和彩塑得以保存至今。明代停止建窟。此后的莫高窟有400多年处于无人管理状态，受自然和人为破坏因素的交织作用，造成洞窟、彩塑和壁画不断发生病害。病害的反复持续发生，威胁着莫高窟洞窟及其壁画和彩塑的保存，造成精美的艺术和丰富的内容受到破坏，甚至永远消亡。彩塑和壁画之所以发生病害，自然因素有：风沙侵蚀洞窟，磨蚀壁画；敦煌位于甘肃省河西地震区6-7度的边缘，一旦发生地震，会造成洞窟坍塌；特别是莫高窟所在岩体存在裂隙，降水入渗石窟岩体，引起岩体中的可溶盐向壁画表面运移，使壁画产生空鼓、起甲、酥碱等病害。人为因素有洞窟内刻画塗写、搭灶修坑、做饭圈羊等。自然因素只能监测防范，不可能完全控制。人为破坏早已杜绝，但如长期超量的游客进入洞窟，会给窟内文物带来潜在的威胁。

        经过对比测试：不开放的洞窟环境比较稳定，不会有过量二氧化碳、湿度超标、人的污染，洞窟的退化比较缓慢。游客太多，洞窟内的二氧化碳、相对湿度就会超标。特别是夏天的旅游旺季，游客人数甚至达到上万，洞窟难以承受。我们做过模拟试验，发现这样会导致壁画加速退化，使已有的壁画病害加速发展。除了对洞窟文物的影响，对观众的感受也影响很大。二氧化碳浓度高了以后空气中会缺氧，变得污浊，还混杂着夏天的汗味和香水味，人太多太拥挤，观众的体验也很不好。

        澎湃新闻：怎样评价“数字敦煌”的意义？

        樊锦诗：数字敦煌的意义就是永久保存、永续利用。可以说是与时间赛跑，有抢救文物的意义。莫高窟文物得到保存，通过敦煌数字化，既可以做保护档案，也可以为研究提供资料，还可以为旅游开发数字节目。即使实物退化了，它还在，它的意义是为国家、为人类保存。

        什么是永久保存？洞窟内的文物本身价值无与伦比，但实物在缓慢地退化，我们现在采取大量保护办法，工程的、化学的、物理的等等，延缓它的退化，延长它的寿命，但是不可能使它永远不变。我们曾经做过比较，拿1908年最早的壁画照片跟现状来比，洞窟壁画显然在逐渐地退化。

        我们如果完成了高保真的数字化莫高窟、形成了高清、形象准确、不变色的敦煌数字档案，只要搞好管理，将可以永远保存下来。现在见到的壁画，跟10年以后的壁画不同，现在拍的照片与十年后拍的照片同样也会不同。所以越早拍越好，然后要整窟地拍。现在壁画还在，看数字化壁画好像没有什么，可过了10年、20年、50年、100年以后，这些东西如果保存得好，你会觉得，100年前拍下来的价值很高。

        什么叫永续利用？一个利用就是档案，拿着这个档案与洞窟比对，可以发现洞窟经年累月后的变化。另外可以拿它当研究的资料。还有一个，我们可以拿它来做不同的展示。所以数字档案的价值不是光保存，它是为了保护、为了研究、为了展示、为了发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