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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生死 | 汉墓画像中的“魂飞魄散”

路则权
2014-08-13 14:53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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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路则权系中国孔子研究院学术交流部研究员,历史学博士。

        人死后究竟有知,还是无知?这个话题困扰着每一个人,我们的先人也不例外。在《孔子家语·致思》记载了这样一个典故:子贡问孔子:“死者有知觉?还是没有知觉呢?”孔子回答说:“我想说死人有知觉,却担心孝顺的子孙伤害自己的生命来葬送死者;我想说死人没有知觉,又担心不孝顺的子孙遗弃亲人而不埋葬。赐啊,死者有无知觉,并不是现在急着要解决的问题,以后你自己会知道的。”孔子是智慧的,巧妙回答了人死后世界的问题。既让人们关注现世世界的生活本身,又以孝为纽带,通过丧祭之礼维系着与祖先的关系认同。同时,孔子也强调“祭神如神在”。那么人在去世后,死后成“神”的信仰在我们先辈的观念中有着强烈的认同,也影响着后来的子子孙孙。

        早期中国人究竟何看待死后成“神”的呢?人们普遍相信“魂”与“魄”统一于人体之内,人死后两者会分离并脱离人体,“魂”上升归于天,“魄”下降入于地,以致今天人们还时常说起“魂飞魄散”。从汉墓壁画中,我们可以看到离世人们的灵魂在龙、风、鹿、虎、玄武等仙禽异兽引导下升天的图景,而下归于黄泉的魄则享受生人的享祭,平安生活于九泉。

湖南长沙马王堆帛画。

临沂金雀山帛画(采自《文物》,1977年第11期内封)

        

        马王堆帛画形象地呈现了墓主人在享受亲朋的供奉献祭后,在龙凤神灵、虎豹猛兽的引导下准备经过天门登上天界的场景。稍后一些的金雀山帛画则在原来灵魂升天的基础上加入了新内容,除了表现传统的日月、金乌、玉兔、蟾蜍外,还描绘了蓬莱、方丈、瀛洲等新的仙境,比马王堆帛画更为全面清晰。这表明此时人们对神仙世界有了更为明晰的认知。

        人死后升仙为什么会成为汉代人的普遍信仰呢?这与汉代人神仙观念的变化有很大关系。在汉代人看来,成仙不再是帝王的专利,不再是被动的求药过程,可以是个人自主修炼的过程。而且这种修炼,不仅是生前,还可以是死后。这样,神仙信仰产生后不久就延至死后世界,成为墓葬信仰的一部分。人们普遍相信,死者的“魂”如果得到某种引导和帮助的话,就会顺利升入仙界。于是人们不惜重金在墓中营造与生时居室相仿的环境,希望采取特定的手段升天。这些特定手段表现各异。西汉后期卜千秋墓壁画表现的是墓主在持节仙人的引导下乘神兽升仙,而东汉后期画像所表现的则是墓主依靠自己的能力修丹药以成仙。这反映出东汉后期人们求仙观念有所转化。

        在大多数的古代宗教中,能够自由飞翔意味着进入了一个超凡入圣的生存模式,达到为所欲为的自由之境,使灵魂达到一个最佳状态。故而汉代人想象的仙人也多是人鸟复合体,有的是人头鸟身,有的是人身有翼而手足为鸟爪,有的完全化作人身,只是生两个翅膀。时代越晚,像人的成分越多。于是,夹杂着羽人、仙禽、异兽的流云纹开始流行。在西南地区出现了很多含有羽人的青铜钱树,在华东地区的山东、苏北一带,河南、陕北的中原、西北地区,重庆、四川等西南地区的壁画墓、画像石墓、崖墓中屡见羽人等图像。这些都是汉代盛行神仙信仰的必然产物。

        汉墓神仙信仰中有两个不可忽视的主题。一是昆仑山的西王母,二是道教因素。根据《山海经》和《淮南子》的记载,昆仑山是微型的宇宙模式。首先,昆仑山是一座神山,它与天帝相连,是天帝的“下都”、“疏圃”和“百神之所在”的圣地;其次,昆仑山万物尽有,其中不死药、不死树、不死水均与人的长生信仰密切相关;第三,昆仑山有三层境界:最高层叫增城,是上帝居住的地方,第二层是悬圃,里面有各种珍禽异兽,最下一层是凉风,只要登上这一层的就可以不死。在秦始皇与汉武帝狂热追求升仙的过程中,昆仑山的西王母由一个半人半兽形的怪异神灵转变成一个有着人的形象的女仙,由一个可怕的刑罚之神一变而为操不死之药的神仙。因此,西王母信仰应运而生,墓葬中出现大量此种图像,成为汉代墓葬信仰的主要组成部分。一般来说,西王母的形象很容易被识别,只是在微山两城乡出土的唯一一个西王母画像主要是靠榜题来确认的。这里的西王母与微山两城乡另一石上的一般妇女发型几乎一样。好在其两侧交尾的蛇身女娲和伏羲也给我们很多启示。

        汉墓壁画中除了神仙信仰,还有道教信仰。这不仅是指道教产生之后,也包括前道教时期。一定意义上说,神仙崇拜是道教神仙信仰的一个方面,但本质上还是把人放在了第一位,期冀以修炼成仙解决人的生死问题。在道家看来,山中之洞与天界极为相似。它的内部自成一个时空世界,依自己的规律和节奏运行,所以道士的炼丹炉就是一个洞天世界。洞天世界有自己的时间节律,自然界的变化以加速度的方式再现,就是说,洞天世界的时间流速要比人间慢上许多,那里的时间运行与人间不同,因此有“天上方一日,人间已千年”和“山中无甲子”的说法。因此,汉人修炼之人喜欢寻觅山中洞室。

        在东汉中晚期墓葬画像中出现了丹鼎或持丹等内容。如,1987年出土于泸州市市中区的十一号画像石棺,从左至右分别为车马图、升鼎图和宴饮图,高文将此图命名为“泗水捞鼎·车马·饮宴图”。

泸州十一号石棺左侧档(采自罗二虎:《汉代画像石棺》,巴蜀书社,2002年,第124页。)

        

        考虑到鼎在修炼中的作用,此图仍是一个升仙图,车马将死者载到墓地,在经过丹鼎修炼后,墓主人到达天国宴饮。这个鼎的上面有三枝树枝一样的东西,可能是使人成仙的丹药。再如,四川泸州大驿坝l号东汉画像石棺,棺盖顶为柿蒂纹,棺身前端为天门,后端为女娲,侧档刻有一硕大的鼎,鼎旁站立头戴特殊装饰、手持节杖的人物形象,另一侧档刻仙人天禄与一持圆珠形物品的人物。结合整个画面,这个圆珠形的东西应为鼎中炼出的仙丹,持丹的可能就是道士。这幅画像表现的应是当时道士用鼎炼丹的情景,寓意墓主服仙丹后乘天禄升仙。另外四川乐山麻浩l号东汉晚期崖墓画像、长宁七个洞5号东汉晚期崖墓门外画像中也出现同类人物形象。这些画像都暗含着人们希望借助灵丹妙药羽化成仙的美好愿望。

        当然,神仙信仰问题在汉代知识阶层中认知也并非一致。有学者对于仙人有无、成仙的可能性的怀疑在不断加深。扬雄在《法言·君子卷第十二》说:“吾闻伏羲神农殁,黄帝尧舜殂落而死,文王毕,孔子鲁城之北,独子爱其死乎?非人之所及也,仙亦无益子之汇矣。”王充在《论衡·道虚篇》中说:“人禀气于天,气成而形立,则命相须以至终死,形不可变化,年亦不可增加。以何验之?人生能行,死则僵仆。死则气减,形消而坏,禀生人,形不可得交,其年安可增?夫人,物也,虽责为王侯,性不异于物,物无不死,人安能仙?鸟有毛羽,能飞不能升天;人无毛羽,何用飞升,使有毛羽,不过与鸟同况。”他们质疑、否定了人成仙的可能性。这些观念代表了两汉之际对于生命和死亡较为理智的思考。

        除了对“魂”归处的神仙世界的构想外,“魄”所去的地下世界,人们更多比附于现实世界。汉代人相信祖先会享受后人奉献的祭品,人死后也要将生前所用的东西带往地下,并通知地下神祗。1975年江苏凤凰山汉墓出土的西汉早期文书说明了人们对死后世界的信仰:“十三年五月庚辰。江陵丞敢告地下丞:市阳五夫,(大夫) 隧,自言与大奴良等廿八人,大婢益等十八人、轺车二乘、牛车一两、驺马四匹、骝马二匹。可令吏以从事,敢告主。”这件文书由江陵丞发给地下丞,通知地下丞世上某人去世,尸体要移居地下,按顺序记录了时间、死者姓名、出生地、身份及主要随葬品和有关事项。文中的“江陵丞敢告地下丞”与马王堆三号墓出土的记事木牍相似,从文书的内容和形式来看,类似于墓主离开现实世界往赴地下世界的专用通行证,是特意为葬礼制作的模拟文书,与后来出现的买地券的性质相同。

        总之,汉代人对于生死问题的总体看法是没而不殆的。尤其是对神仙信仰这一观念影响深远,绵延至今。这即成为中国人祖先崇拜的精神家园,也成为现实人努力生活的信仰根据。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精神的延续性,对于今天我们的殡葬改革和移风易俗,无疑是有积极的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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