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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米的自白:我怎么成为几米

澎湃新闻记者 吴英燕
2014-08-05 17:39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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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演讲人:几米(台湾著名绘本作家)

        主题:我所热爱的创作

        主办:香港中文大学“信兴艺文讲座”

        【编者按】

        几米原名廖福彬,笔名几米,是台湾著名绘本作家,笔名来自其英文名Jimmy。他毕业于中国文化大学美术系,曾在广告公司工作十二年,后来为报纸、杂志等各种出版品画插画,1998年首度在台湾出版个人的绘本创作《森林里的秘密》、《微笑的鱼》在不同年龄段的观众中产生共鸣。

        他的《向左走,向右走》被杜琪峰导演改编成电影,他的《地下铁》被王家卫看中。他一直很低调,用绘本温暖着都市里无数寂寞的人。

        2014年初,这位一向低调谦卑的作家,现身香港中文大学“信兴艺文讲座” ,畅谈“我所热爱的创作”。

        以下是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整理的演讲摘录:

因缘际会上了艺术系

        从小喜欢画画的小朋友肯定很多。但我小时候并没有被栽培,到了国中后,学音乐、画图的时间变少了。我在国一的时候参加了全校的新生比赛,国二又参加比赛还得了第二名。但是整个高中,根本没有机会去画画,因为上高中,所有的课程都要学,比如语文、数学,所以你从来不晓得画画可以干什么,而且我也没有雄心壮志说我想要做一个伟大的创作者,因为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但我高三的时候,我们班是念乙组的,高三下学期班上突然有一个学生从丙组(即医学院)转到我们组(即文学院),坐在我旁边。我就问他为什么会从丙组转到乙组。他说他想念美术系。我到高三下学期才知道:啊,有美术系可以念啊。因为我一直是个很迷糊的小孩,我从来没有去追求什么科学的探讨,也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是重要的,所以也不知道

        可以念美术系,可是只剩下三个月了,我怎么办?

        我赶忙回去跟爸爸说我要考美术系。我来自一个很平凡的家庭,所以也没有接触文艺的传统,爸爸也不知道带我去哪里学。他想到他同学的儿子在念师大美术系,就带我去找那位同学。我跟着爸爸来到师范大学的门口去找一位毕业生,我爸爸说,“你可不可以教我儿子画素描”。这位毕业生说他没有空,可是他的老师可以教我,于是我到一个年纪非常大的画家的家里学素描,花了三个月,就上考场了。但是非常幸运的是,三个月里我每天都在画的石膏像就是我考试的那个石膏像。我当时跟各位一样笑得很得意:“我的天哪,怎么会这么幸运呢,我只画这个然后他就考这个”。成绩出来后,我发现学科分数刚好可以上大学,我的术科也刚好过关,这是一个自卑的开始。因为我发现班上所有人的程度非常高,他们已经学习了两三年,我最得意的石膏像也是全班最低分,只拿了40分。因缘际会我上了艺术系,分班的时候,我乖乖地去了设计组。学习好的,功力很深的就去国画组,可是比较世俗的、功课不是很好的、技术很烂的就去念设计组。但是我进设计组的时候发现变得非常轻松,得到很多老师的赞赏。

毕业后,不断跳槽,寻找人生方向

        毕业后,我进了台湾的广告公司。二三十年前是台湾广告业起飞的时候,所以在广告公司我也学到很多东西。但是我在大学毕业后还是不会画,虽然人家说你不是在美术系吗?但实际上很多学生都在玩,像我这种功力不好的根本不会花太多时间在学习上。可是我进了广告公司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要用自己画的图去配这些广告。也许是因为当年看到很多日本的广告用了很多日本插画画家的画,画得很丑可是就被使用了。之前,我设计了一个广告,经过客户同意后,我要去找林志颖之类的明星,还要配发型设计师,找一流的摄影,找服装、道具,过程非常麻烦。但是只要我在办公室画一画就可以做成一张广告,因为这样的原因,我开始画插画。

        很多人教纯艺术:怎么做油画,怎么做国画,可没有人来教怎么画插画或者漫画。所以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强烈地想要表现这方面的潜力。我开始随便乱画,看到对面坐了谁就画谁,或是画很多我看到的东西。有一天,我有了发表的欲望。当你画很多的时候,你就想自己的画在报纸上被看到,我好想在杂志上被看到。不知道人为什么就会有这么贪心的欲望。当时我一位非常好的同事是牧羊座的。牧羊座的人很冲动,但很有正义感。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你可不可以把你的草稿借我。然后她就拿着我的草稿到了台北皇冠出版社。他去了之后说“我有一位朋友,他很喜欢画图,很想在杂志上画图,可不可以给他一个机会。”平常人会做这样的事吗?不会。可是牧羊座的好朋友就去了,后来我接到了皇冠出版社的电话,让我带作品到皇冠出版社给他们看。于是我开始帮很多大作家画图。可是等我领到稿费的时候发现,天哪,怎么会这么少。原来做文艺工作是这样的辛苦。因为当时做广告工作薪资是相对高的,而画一张图只能糊口。于是我突然失去了在杂志上画图的热情,可见我是多么功利的人。

        接下来,继续上班、继续跳槽,不断地换工作,然后不断加薪。因缘际会,有一次也是皇冠出版社的编辑,他跟我说要不要帮小野先生画插图。小野先生是台湾一个非常畅销的作家。因为是畅销作家,我画的图就有很多报纸看到,然后接下来就有很多的报纸打电话给我,要我给他们画插图。我就是被很多稿约逼着练习画图。因为我并没有很高远的欲望和奢求,我只要赚点钱就好了,可是当你工作了十几年之后,你突然觉得压力好大,你这么讨厌跟客户开会,原来你这么不善于带领新的同事。

我为何出绘本

        广告圈的人非常喜欢算命。当时,我的一位同事就去算她跟她男朋友的关系,然后回来说好准好准。于是我在一个湿冷的冬季的夜晚,走进台北的一个地下道去算命。我说我“问事”,算命的说“你不要再寄人篱下了,接下来你就可以独当一面了,1995年你可以平步青云了”。那一年是1993年,那一年拿完年终奖金就辞职了。那一年我仿佛得到了神奇般的骄傲:我不要寄人篱下了,我要创造我自己的事业。

        1994年我就把工作辞掉了,那一年我真的接了好多好多的报纸、杂志的专栏。那一年我要做的事就是等到1995年。结果非常的准。1995年刚过完农历春节,每天早上一起来,我就发现我的一只腿剧烈的疼痛,两天之后就失去了知觉。过了几天它又神奇地好了,好了之后我又继续画图。周而复始,每个礼拜痛一次,中间我去看了医生。医生就说挫骨神经炎、骨刺,要开刀。我不想开刀,因为这个症状就是每个礼拜来一次。有一天在街上碰到了同事,很久没见,他看到我说,你为什么脸色这么差。真的吗?我觉得很不舒服,我从西医看到中医,看了中医又去看内医,就这样东看西看,有一天我在去医院的途中几乎晕倒,后来我被打了一针就好了。医生要我马上住院,所以我在1995年前夕住进了台北荣总医院急诊,验血,验血出来后发现我的血液里白血球太少,必须住院。我说太好了,我就是来住院的。其实我心里想说因为现在就是1995年。

        第二天,医生说要做骨髓穿刺,当时坐在轮椅上很高兴,觉得很好玩。到骨髓穿刺的地方,我遇到一位非常美丽但脸色苍白的小姐,她看到我第一眼就说你也来做啊。听后,我心里就圈圈叉叉,在想现在的人这么不懂礼貌啊,然后我就被推进去做了脊髓穿刺,歇斯底里。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有两个医生站在我前面,他们脸色非常难看,好像有口难言。他们说我们在你体内发现了不好的东西。因为看电影长大的我对他们说:“我是不是得了癌症?”医生说,是的。我终于被证实我得了血癌,急性。

        医生走的时候说要请我的家人讨论我的治疗。那时候我已经放弃了,但我可怜的妈妈、爸爸、太太到医院来,第二天就开始化疗。我没有任何机会再询问医生是不是误诊就开始治疗,接下来就像演电影一样,非常惨烈。我是一个非常懦弱的人,不愿意在医院里躺着,常常想怎样可以做一些了断,我不想这么痛苦的活在世上。这不是1995年应该发生的事情。做完整个疗程后,我跟医生说我要回家,医生同意了。回家的前一天,我打了个喷嚏,血喷了整个墙面,可是我没有告诉医生。因为我不要再去检验、不要再去验血、不要再去看有没有败血症、不要再去打类固醇。

        我讲这么多,是为了讲我怎么变成几米。1995年我不是能独当一面吗?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有医生、有护士、有太太,我已经平步青云了,可是我一毛钱收入都没有。离开医院才是人生真正恐惧的开始,因为在医院,只要一发烧就打针,一感染就治疗,所有的设备都为你准备。可是回家后什么都没有,所以回家就是恐惧的开始。身体、生命、金钱,生活完全掉到了谷底。

        从那时候起,我开始吃素、练气功、吃有机食物,所有的时间都在练跟身体有关的东西,不知道如何去相信为什么是我呢,但奇迹还是来了,报社的编辑来找我说:“几米,你可以画几张图吗?”我说,可以啊,正好缺钱,我说我以前一天可以画八张,现在一天只能画五张。以前的我很快乐、无知、没有生病,所以以前作品的颜色鲜艳,线条跳动。可是,当我在医院住了一年之后,我画出和以前非常不一样的作品,我的人物越来越渺小,没有表情,画面充满了哀伤,我的世界一片黑白。可是编辑打电话来说“几米,好多人喜欢你的作品啊,几米,你怎么会进步这么多。”我好压抑啊,一年没有画,还会进步,实在太神奇了。

        以前很多人会说几米你画画这么好,要不要来出书,我说我不会啊,我没有创作力。可是在生病之后,有人问我要不要把你的画出一本书,我答应他了,别人创作都是因为才华洋溢,有话要跟世界说,可我开始作书的时候,是为了想留点东西在这个世界上,我想可能我活不过几年,想让爱我的人、想念我的人能有本作品欣赏,我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开始我的创作。

        (本文根据几米演讲音频资料整理,未经演讲人审订,感谢马丽娜对本文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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