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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10万年的育儿宝典:原始部落能教会现代父母什么?

贾雷德·戴蒙德/文 廖月娟/译
2014-08-23 21:03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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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在新几内亚部落生活了近五十年的普利策奖得主贾雷德·戴蒙德,通过对部落社会生存环境、生活习俗、行事方式的观察、记录,来剖析人类社会的演进,探讨传统社会的生活方式能为现代社会带来哪些启示。在戴蒙德看来,关注传统社群教养儿女的方式,不只基于学术研究的需要,对不在学术界的一般读者而言也有实用价值。就儿女教养而言,传统小型社群可提供巨大的数据库给我们,做法仍有值得参考的地方。“了解他们的做法,我们就可多一些选择。”澎湃新闻(thepaper.cn)经授权摘录戴蒙德新著《昨日之前的世界》关于“养儿育女”的章节,希望能够对读者有所启发。

断奶与生育间隔

        在20世纪,吃母乳的美国婴儿越来越少,断奶的年龄也越来越小。例如,在20世纪70年代,6个月大的美国婴幼儿仍吃母乳的只有5%。相比之下,如果是没跟农民接触、无法得到农产品的狩猎—采集族群,婴幼儿6个月后仍在吃母乳,因为这是他们唯一能得到的食物。他们没有牛奶、婴儿配方奶粉或软烂的辅食可吃。人类学家研究了7个狩猎—采集族群,发现这些族群的婴幼儿断奶年龄平均是3岁。这个年龄的孩子已可以咀嚼坚硬的食物。虽然在孩子6个月大的时候,父母已可把食物咬烂给孩子吃,但通常还是等到母亲怀了下一胎才会让孩子断奶。如果母亲一直没生下一胎,昆族的孩子甚至直到4岁才断奶。研究显示,昆族的孩子越晚断奶,存活率越高。但是在采取定居形态生活的农业社群或与农民交易的狩猎—采集族群,孩子断奶的平均年龄或生育间隔一般为2岁半到4岁。如果是在采取游牧生活形态的狩猎—采集族群,幼儿断奶平均年龄会提早到2岁,这是因为孩子可以喝牲畜的奶或吃软烂的谷物粥,因此可提早断奶。如同我们在近几十年发现昆族在一地定居变成农民之后,生育间隔就会从三年半缩短为两年,和一般农民差不多。

        如果我们从演化的角度来看狩猎—采集族群的长时间生育间隔,会发现,一方面母亲因无法供应孩子喝牛奶或吃谷物粥,只好一直让孩子吃母乳,直到三四岁,等孩子断奶后才能再生下一胎。若生育间隔过短,孩子没有足够的母乳可吃,就可能会饿死。

        另一方面,等孩子4岁大的时候,已可自己走路并跟上父母的脚步,可随父母转移营地。年纪较小的孩子就只能背着。一个体重45公斤的昆族妇女,除了要背一个12公斤的幼儿,还要背7~18公斤的野菜,加上几公斤重的水和用具,这已是很大的负担,实在难以再背一个婴儿。这也难怪生育间隔缩短后,本采取游牧生活形态的狩猎—采集族群必须在一地定居,改以务农为生。毕竟大多数的农民都在一地生活、终老,不必为了营地时常迁移,背着孩子到处跑。

        狩猎—采集族群的母亲让孩子很晚断奶,也就得投入更多的体力和心思照顾孩子。来自西方的人类学家发现昆族的孩子与母亲的关系非常亲近,在母亲生下一胎之前,有几年的时间可得到母亲全心全力的照顾,比较有安全感,昆族人长大成人之后情绪也比较稳定。但狩猎—采集族群的孩子最后不得不断奶时,会变得特别磨人、爱发脾气。在断奶期间,孩子觉得母亲对自己的关注变少了,因吃不到母乳而饥渴难耐,加上母亲必须跟刚出生的弟弟或妹妹睡,自己不能再睡在母亲身旁,这个慢慢踏入成人世界的过程让孩子备感痛苦。即使是昆族的老人,想起70年前断奶的经历,仍有不堪回首之感。毗拉哈印第安人的营地半夜经常可听到孩子嘶吼、哭得声嘶力竭,几乎都是断奶引起的。一般而言,传统社群断奶的年龄比现代美国人晚,但每个社群断奶的方式不尽相同。波非(Bofi)和阿卡俾格米族则是让孩子慢慢断奶,而且是孩子主动想要断奶,而非母亲要求的,因此断奶的过程比较顺利。

        依孩子的需求哺喂母乳

        狩猎—采集族群生育间隔拉长的一个主要原因是,母亲无法一次哺喂两个幼儿。如果前一个孩子还不到2岁半,母亲又怀孕了,无法同时照顾两个幼儿,新生儿可能会被忽视或杀死。另一个原因是狩猎—采集族群的母亲通常依孩子的需要哺喂母乳(西方社会的母亲则是以自己方便为主,依照自己的时间表来喂,喂食的次数比较少)。如果经常喂母乳,就算有性生活,也可能不会怀孕。

        人类学家仔细研究狩猎—采集族群喂母乳的情况,发现白天母亲都和幼儿在一起,幼儿经常可以吸吮母亲的乳房,晚上也睡在母亲身旁,不管母亲是醒是睡,随时都可吃到母乳。根据人类学家的统计,昆族的幼儿在白天每小时平均可吃到4次母乳,每次吸吮2分钟,时间间隔只有14分钟。母亲至少会在晚上醒来两次哺乳,但幼儿也会在母亲睡着的时候自己吸吮母乳。这种哺乳的形式通常会持续到孩子3岁大的时候。反之,现代社会的母亲多数只有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才能喂母乳。由于母亲必须工作,不管是外出上班还是在家工作,都得和幼儿分开好几个小时,因此白天哺乳的次数不多,远比不上狩猎—采集族群的几十次,两次哺乳的时间间隔也很长。

        狩猎—采集族群妇女喂乳的次数多,对自己的生理也有影响。如前所述,狩猎—采集族群的妇女在孩子出生后的几年内即使有性生活也不会怀孕,显然依婴幼儿的需求来哺乳有避孕效果。有一个假设叫作“哺乳期停经”,即母亲乳房因婴儿吸吮分泌乳汁会促进性腺释放荷尔蒙,抑制排卵。然而要达到真正抑制排卵的效果,哺乳的次数必须非常密集,一天只哺喂几次是不够的。另一个假设是“临界脂肪假设”,也就是母亲体内的脂肪储存量必须高于某个数值才会排卵。由于传统社群的妇女没有足够的食物,加上劳动与泌乳,体内的脂肪储存量不足,不易排卵,也就可能不会怀孕。但西方工业社会里的妇女不像狩猎—采集族群,产后如有性生活,仍有怀孕的可能,原因就在于哺乳的次数不够频繁,或是营养充足,体内的脂肪储存量高。很多受过教育的西方妇女都听过哺乳期停经的说法,然而她们并不知道哺乳次数要够频繁才不会怀孕。我有一个朋友在产后几个月发现自己又怀孕了。她非常惊讶,说道:“我以为在哺乳期根本不可能怀孕!”

        哺乳动物喂乳的频率各有不同。有些哺乳动物包括黑猩猩和大多数的灵长类动物、蝙蝠、袋鼠等喂乳的次数比较频繁。还有一些则断断续续的,如兔子、羚羊。兔子或羚羊妈妈常把小宝宝藏在草丛或洞穴,自己外出觅食,一天中只回来几次喂小宝宝。人类的狩猎—采集族群喂乳频率比较像黑猩猩和旧世界猴,直到几千年前,农业兴起,情况才有所改变。从那时起,人类的幼儿不再一天到晚黏着母亲。人类母亲哺喂孩子的方式比较像兔子,而泌乳的生理变化则与黑猩猩和猴子一样。

幼儿与成人的接触

        哺乳类物种哺乳的频率不同,婴幼儿与照顾者(特别是母亲)接触的时间长短也不同。如是哺喂次数较少的物种,母亲只有短暂时间会回到孩子身边喂乳或照顾孩子。至于经常哺乳的物种,母亲即使外出觅食,也会带着孩子:袋鼠妈妈把小袋鼠放在自己的肚囊内,蝙蝠妈妈飞行时,蝙蝠孩子就攀附在妈妈腹部,黑猩猩与旧世界猴的妈妈则经常把小孩子背在背上。

        在现代工业社会,母亲则像兔子或羚羊妈妈,必要的时候才会把孩子抱起来、哺喂或跟他玩,而不是一天到晚都抱着孩子。白天,孩子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婴儿床上或婴儿护栏内玩耍。晚上,我们也让孩子一个人睡,通常和父母不同房。其实,近几千年人类才如此,过去都像古代的猿猴,总是把婴儿背在背上。人类学家针对现代的狩猎—采集族群进行研究,发现他们的母亲或照顾者在白天几乎与孩子寸步不离。如果走路,就把孩子背在身上,如昆族人用背婴带、新几内亚人用绳袋,北半球温带地区的族群则常用摇篮板。大多数狩猎—采集族群,特别是在气候温和的地区,孩子与照顾者经常有肌肤接触。我们已知的每一个人类狩猎—采集族群和高等灵长类动物,母亲和孩子总是一起睡,睡在同一张床或同一张草席上。人类学家曾以90个传统人类社群为研究对象进行跨文化研究,发现没有任何一个社群的母亲与孩子分房睡。现代西方社会的母亲为了哄孩子一个人睡,总是伤透脑筋。美国儿科医生建议父母和孩子不要睡在同一张床上,主要是怕孩子被大人压到或被褥太热,但自古以来,人类的孩子都和母亲或父母一起睡,并没有发生儿科医生担心的意外。或许是狩猎—采集族群睡在比较硬的地面或席子上,很少翻身,而现代的父母都睡在柔软的床铺上,可能在翻身时压到孩子。

        以昆族的孩子为例,他们在满周岁之前,90%的时间都会和母亲或照顾者有肌肤接触。昆族的母亲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背着孩子。孩子到了1岁半左右,因为要和同伴玩耍,才会开始常与母亲分开。即使昆族儿童不是由母亲照顾,而是由其他人照顾,孩子与照顾者接触的时间也超过现代西方儿童与母亲或照顾者接触的时间。

        西方社会的人如果要带孩子出去,通常会用婴儿车。婴儿车里的孩子与照顾者没有任何身体接触。很多婴儿车都是卧式的,有些则是让孩子坐着,面朝后方,因此孩子看到的世界便和照顾者完全不同。近几十年在美国渐渐流行让孩子直立的背袋或抱婴袋,但孩子仍面向后方。传统族群用婴儿背带或把孩子扛在肩上,孩子就能坐直,面向前方,和照顾者看到的世界相同。有些人类学家认为,昆族母子经常有肌肤接触、在前进时看到的世界也相同,因此他们的神经动作发展可能比西方孩子更好。

        在气候温暖的地区,孩子与母亲几乎都赤身裸体,因此肌肤会经常接触,但在寒冷地区则比较困难。传统社群中约有半数会用暖和的布料把孩子包裹起来,他们几乎都是来自温带气候地区。婴儿不但被包裹起来,也常被绑在摇篮板上。其实全世界都有人这么做,特别是居于高纬度的社群。这么做除了御寒,也限制婴儿身体和四肢的行动。纳瓦霍印第安人的妇女解释说,这样可以使孩子赶快入睡,或让孩子睡得安稳,以免突然被吵醒。纳瓦霍印第安人的孩子在6个月大之前60%~70%的时间都躺在摇篮板上。以前欧洲人也常用摇篮板,但近几百年就不再使用了。

        对很多现代人来说,用摇篮板或把婴儿紧紧包裹起来都是错误的育婴法。我们重视个人自由,因此不愿用摇篮板或把婴儿紧紧包裹起来,以严格限制婴儿的行动自由。同时,我们认为这么做会阻碍孩子的发育,造成心理创伤。然而,以纳瓦霍的儿童来说,婴幼儿时期是否被绑在摇篮板上对他们的发育并无影响。此外,婴幼儿时期被绑在摇篮板上的纳瓦霍儿童和住在附近的英国或美国儿童,两者的生长发育并无差异。这可能是因为孩子开始学习爬行,有一半的时间不再受到摇篮板的束缚,即使被绑在摇篮板上,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从另一方面来看,母亲用摇篮板将孩子背在身上,孩子便随时可以和母亲接触,反而有利孩子的心理成长。有些专家因此认为,不用摇篮板不见得可让孩子接受更多的外界刺激,有助于孩子的神经动作发育。反之,现代西方孩子一般和父母睡在不同房间,出门躺在婴儿车内,白天几乎都待在婴儿床上,这样的孩子反而比摇篮板上的纳瓦霍孩子更少有机会与人接触。

对婴幼儿啼哭的反应

        关于孩子啼哭如何反应最好,儿科医生和儿童心理学家已经辩论很久。当然,父母得先去看看孩子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或是需要什么。如果看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是不是该把孩子抱起来,安慰一番?或者把孩子放在床上,让他继续哭,不管他哭多久?如果父母把孩子放下,走出房间,孩子会哭更久吗?要是抱着安抚,孩子是否会变得更爱哭?

        关于这些问题,西方国家有许多不同的看法,即使是同一个国家,每代人的看法也都不同。50年前,我住在德国的时候,那时大多数的学者、专家和父母都认为孩子哭泣,就让他们哭。在孩子无缘由地哭泣时,安抚他们,对孩子反而有害无益。研究显示,德国婴幼儿啼哭时,每三次有一次父母不会理睬,或者过了10~30分钟之后才会响应。德国的婴儿常独自长时间待在婴儿床上,母亲则外出买东西或在另一个房间工作。德国父母要求孩子尽早学会自立和遵守秩序,包括自制及顺从别人的要求。美国父母常在孩子啼哭时立刻到孩子身边安抚他们,德国父母则认为这么做会宠坏孩子。德国父母担心过度关心会使孩子变得任性、骄纵。

        1920~1950年,英国和美国城市地区的父母对孩子的态度变得像德国人。儿科医生和育儿专家告诉美国母亲要按照一定的时刻表来喂奶和清洁,孩子一哭就上前安抚只会宠坏他们,而且孩子要学习一个人玩耍,越早学会自制越好。人类学家莎拉•布莱弗•赫迪(Sarah Blaffer Hrdy)曾描述20世纪中期的美国父母在孩子啼哭时的反应:“在我母亲那个时代,受过教育的妇女都认为孩子一哭就冲过去抱他只会宠坏孩子,孩子只会变得更爱哭。”到了20世纪80年代,我和我太太玛丽抚养我们的双胞胎儿子时,我们根据专家的建议,把孩子放在床上,亲吻他们,跟他们说声晚安,接着就蹑手蹑脚地走出他们的房间。他们听到我们离去,总是哭得声嘶力竭,但我们再如何不舍,也不能前去安抚。10分钟后,我们再回来,等他们平静下来,再悄悄地溜出去。他们再哭,也不能管。听孩子哭,我们也很难过。不少现代父母都了解这样的心情。

        然而,狩猎—采集族群的做法则不同。他们认为孩子一哭就该立即反应。埃菲俾格米族的孩子如果哭闹,母亲或其他照顾者总会在10秒内安抚孩子。如果昆族的孩子哭泣,父母在3秒内给予安抚的概率高达88%(包括抚触或喂乳),几乎100%在10秒内可得到父母的安抚。昆族母亲在孩子哭泣时会喂他们吃奶,若是其他照顾者则会把孩子抱起来,或是轻轻抚摸他们。因此,昆族的孩子每小时最多只哭1分钟,每次哭不会超过10秒。由于昆族总是立即满足孩子的需要,昆族的孩子每小时哭泣的时间只有荷兰孩子的一半。很多研究显示,如果1岁大的幼儿哭泣,大人不予理会,哭泣的时间会比得到大人安抚的孩子长。婴幼儿时期哭泣立即得到大人的安抚,是否更能发展成身心健全的人?关于这样的问题,我们必须进行对照实验。研究人员随机将一个社群的家庭分成两组,一组不理会孩子哭闹,另一组则在孩子哭泣的3秒内前去安抚。20年后,等这些婴幼儿长大成人之后,研究人员再来评估哪一组的孩子自主性更强、人际关系稳定、能自立、自制、不会任性,而且具有现代教育学家和儿科医生强调的美德。

        可惜,至今还没有研究人员进行这样设计良好的实验,并做严谨的评估。我们不得不从杂乱无章的自然实验下手,从故事和传闻入手比较不同社群的教养方式。至少我们可以下结论说,像狩猎—采集族群的父母立即安抚哭泣的孩子,并不一定会让孩子变得依赖性强、任性。关于这一点,我们将在后面看看一些学者长期观察得到的结果。

儿童游戏与教育

        还记得我刚来到新几内亚时,第二天早上醒来就听见孩子在我的草屋外面玩耍、叫喊的声音。他们不是玩跳房子,也不是牵着玩具车走,而是在玩部落战争的游戏。每个男孩都拿着小小的弓,用野草做的箭射向对方。当然,被草做的箭射到根本不会受伤。这些孩子分成两组,互相对抗,拿着弓箭射向对方。男孩除了攻击,也会左躲右闪,以免被对方的箭射中。这是模拟真实的高地战争,只是草箭不会伤人,双方都是孩子,不是成人,而且他们都是同一个村子的孩子,玩得不亦乐乎。

        我在新几内亚高地看到当地小孩玩的这种游戏就是典型的教育游戏。很多儿童游戏都是儿童从自己所见和从大人那儿听到的故事,来模仿大人从事的活动。虽然孩子这么做是为了好玩,但游戏可让他们练习将来长大成人必须学会的生活技能。人类学家海德论道,达尼族儿童玩的游戏,除了祭祀仪式不能拿来当作游戏,其他都是模仿成人做的事。达尼族儿童玩的游戏包括用草做的矛打仗、用矛或棍棒摧毁浆果军队。他们拿浆果在地上滚来滚去,象征战士前进或后退,会攻击悬挂在树上的苔藓和蚁窝,也会为了好玩捉小鸟,或建造小草屋、花园和沟渠。他们会用绳子把一朵花绑起来拖着走,说这是“猪猪”,也会在夜晚聚集在营火旁,看木棒烧成炭之后会倒向哪个人,那人就是自己未来的姐夫或妹夫。

        新几内亚高地的成人生活和儿童游戏都以战争和猪为中心,对苏丹努尔族来说,最重要的牲畜则是牛。因此,努尔族儿童不管玩什么都和牛有关:孩子会用沙子、灰烬、泥土建造玩具牛栏,也会用泥土捏出牛的模样,然后玩赶牛的游戏。住在新几内亚东部海岸的迈鲁人乘坐独木舟捕鱼,迈鲁儿童自然也会造玩具独木舟,用小小的网和鱼叉假装在捕鱼。巴西和委内瑞拉的雅诺马莫印第安儿童则对他们住的亚马孙雨林非常感兴趣,从小就喜欢在雨林中观察各种动植物,每一个都是小小博物学家。

        至于玻利维亚的西里奥诺印第安人,孩子才3个月大,父亲就会给他一副小小的弓箭当玩具。到了孩子3岁的时候,就会拿着玩具弓箭到处射,先是射没有生命的东西,然后是昆虫,接着则以小鸟为目标。等到8岁,男孩就会跟父亲一起去打猎。12岁那年,男孩已成为真正的猎人。至于西里奥诺的女孩,自3岁就会玩小小的纺锤、织布机,会做篮子和陶罐,也会帮母亲做家务。西里奥诺的孩子除了摔跤,就只会玩弓箭和纺锤,不会像西方的孩子玩捉迷藏。

        海德论道,达尼族儿童除了模仿成人活动的教育游戏,还会玩一些看来没有教育意义的游戏。例如他们会用绳索做娃娃,然后从小丘上让娃娃滚下去,也会用草绑住独角仙的角拉着走。这些都是所谓的“儿童文化”,单纯是儿童之间的游戏,和成人活动无关。尽管如此,教育游戏和非教育游戏之间仍存在灰色地带。如达尼族儿童会用绳子做两个圈,代表男人与女人相遇,正在交媾,而他们用草牵着独角仙走,或许也像用绳子牵着猪。

        我们经常发现狩猎—采集社群和小型农业社群的儿童游戏具有一个特点,也就是没有竞争和比赛。很多美国小孩玩的游戏都涉及分数和输赢,狩猎—采集社群儿童则很少玩这样的游戏。反之,小型社群的儿童喜欢玩分享的游戏,成人生活也重视分享,而非竞争。如我们在第二章看到人类学家古德尔描述新不列颠岛高隆族的儿童玩分享香蕉的游戏。

        现代美国社会和传统社群儿童玩具的数量、资源和功能大不相同。美国玩具制造商常极力促销所谓的益智玩具,以刺激孩子的创造力。美国父母相信这样的玩具确实对孩子的成长发育有帮助。反之,传统社群儿童的玩具很少,即使有,多半是孩子自己做的或是父母帮他们做的。我有一个美国朋友儿时住在肯尼亚乡下,他告诉我,他的肯尼亚朋友会自己做轮子和车轴,加上棍子和绳索,就成了小汽车。这个朋友还说,有一天他和他的肯尼亚朋友找来两只大甲虫,设法让它们拖玩具车,搞了一下午,那两只甲虫就是无法同心协力向前走。这个朋友在十几岁时回到美国,看美国儿童玩从商店买的现成塑料玩具,觉得美国小孩的创造力实在不如肯尼亚小孩。

        现代国家社群一般都会给孩子提供正式教育,包括学校和课后教学,受过训练的教师在教室利用黑板教导学生,至于游戏则是另一回事。但传统小型社群则没有这样的分别。他们的小孩在陪伴父母或其他成人的过程中学习,围着营火听大人或其他年纪比较大的孩子讲故事。例如尼里•伯德–戴维(Nurit Bird-David)就曾如此描述纳雅嘉印第安人(Nayaka):“在现代社会的儿童上小学的时候,比方说是6岁,纳雅嘉儿童已会独自狩猎,带回小的猎物,也可去其他家庭拜访或小住,无须父母或成人的监督……他们没有正式的教导或学习,不必学习任何知识,不用上课,不必考试,也没有学校,不必接受填鸭式的教育。对他们来说,知识和生活是密不可分的。”

        另一个例子是科林•特恩布尔(Colin Turnbull)研究的姆布蒂俾格米族。姆布蒂儿童会拿着小小的弓箭、网或小篮子模仿父母狩猎、捕鱼或采集植物,也会建造迷你屋、抓青蛙或是要祖父母当羚羊给他们追捕。特恩布尔说:“对儿童而言,生活就是一连串的游戏,但必要的时候,父母也会以打屁股或耳光的方式管教孩子……有一天,孩子将发现,他们玩的游戏不再是游戏,而是为了生存不得不做的事,因为他们已经成人。他们真的在狩猎,而非玩耍,爬树则是为了寻找蜂蜜。小时候,他们在树底下荡秋千,如今在树枝间追捕狡猾的猎物,还必须提防危险的野牛。由于这是循序渐进的过程,他们一开始还没能察觉这些变化。然而,等到他们自认为是高明的猎人时,仍觉得生活充满乐趣和欢笑。”

        对小型社群而言,教育和生活密不可分,但对某些现代社会来说,即使是最基本的社会生活也需要特别的教导。例如在现代美国城市,人与人关系淡漠,邻居互不相识,加上交通混乱,治安不佳,绑匪可能出现,甚至没有人行道,孩子因而不能找其他小孩一起在街上玩耍。父母只好带孩子去所谓的亲子班。孩子在父母或照顾者的陪伴下到教室,在教师的带领下一起玩游戏,父母或照顾者则坐在外围,从孩子的游戏中汲取经验。教师会教孩子轮流说话、听别人述说,或是把东西交给其他小朋友。现代美国社会有些特点让我的新几内亚朋友觉得怪异,但他们认为最不可思议的莫过于孩子必须在一定时间、地点并在大人的指导下玩耍,而不是呼朋唤友自己玩。

他们的孩子与我们的孩子

        狩猎—采集队群养儿育女的一些做法仍值得我们借鉴。

        当然,我并不是说我们该向他们全盘学习。像杀婴、生产致死的高风险,以及放任婴幼儿玩刀或让他们被火烧伤都是我们该避免的。其他做法,如允许孩子玩性游戏,虽然很多人觉得尴尬,仍无法证明这么做对孩子来说是有害的。还有一些做法,现代国家的人有些已开始学习,如父母和孩子睡在同一个房间或同一张床上,等到孩子三四岁才让他们断奶,以及尽量不体罚孩子。

        我们可以立刻采纳、学习的一些做法,如带婴幼儿出门时,让他们直立,面向前方,而不要让他们躺在婴儿车上或坐在抱婴袋里面向后方。我们也可在孩子啼哭时立即反应,多帮孩子找几个可以帮忙照顾的人,以及让孩子和父母或照顾者有更多的肌肤接触。我们也该鼓励孩子自己发明游戏,不要过于依赖所谓的益智玩具。我们可让孩子和不同年龄的玩伴一起玩,而不要让孩子只跟同龄的孩子玩。如果孩子安全无虞,我们也可让他们有多一点儿的自由探索这个世界。

        我对新几内亚人的研究已长达49年,我常常想到他们。还有一些西方人也曾与狩猎—采集社群共同生活多年,并看着自己的孩子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我和这些西方人发现传统小型社群的人情绪稳定、自信、有自主能力。这种特点留给我们非常深刻的印象,不只是成人,儿童也是如此。我们发现小型社群的人更喜欢和人说话,他们没有被动娱乐,不看电视,不打电动游戏,也不看书,而且他们的孩子社交能力都很强。这些特点都值得我们羡慕,我们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这样,但我们的孩子却不断活在被评论中,老是听别人要他们怎么做。狩猎—采集族群的孩子不像美国青少年,没有苦恼的认同危机。有些人推测传统社群的孩子会如此,主要与父母的教养方式有关,也就是让他们有安全感、经常刺激他们,因为他们断奶时间比较晚、需求随时可得到满足、婴幼儿时期都跟父母一起睡,以及拥有比较多的照顾者,因此有更多的学习对象,再者,与父母或照顾者经常有肌肤接触,也极少被体罚。

        然而,传统社群给我们情绪稳定、拥有较强自主能力和社交能力的感觉都只是我们的印象,难以用科学的方式衡量和证明。尽管这些印象的确没错,但却很难断定究竟是什么因素造成的。不管如何,狩猎—采集社群教养儿女的方式虽然和我们有天壤之别,但也没带来多大的灾难,他们的下一代很少变成反社会的人。反之,他们知道如何面对重大挑战和危险,同时还能享受人生。狩猎—采集族群的生活方式持续了将近10万年,在1.1万年前农业兴起之前,每个人都是以狩猎—采集的方式为生,直到5400年前,人类才在国家的治理下生活。狩猎—采集族群养育子女的自然实验既然可以持续那么久,可见有值得我们参考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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