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客户端

“傲慢”：驻华企业家和外交官最喜欢形容中国人的词

[法]埃里克·伊兹拉勒维奇

2014-08-25 16:28

来源：澎湃新闻

【编者按】

对于中国这个“新的超级大国”，世界舆论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想象和描绘，而在写了《当中国改变世界》的埃里克·伊兹拉勒维奇看来，正是这样一种胜利让中国滋生出傲慢情绪，成为中国在2030年的最大危机。中国改革开放30年之后已经恢复了昔日“中华帝国”的辉煌，中国人也恢复了昔日的自信，而这种自信有时往往会演变成“傲慢”……伊兹拉勒维奇说，在中国的18个月期间，他接触了许多在中国工作的企业家和外交官，大家在谈话过程中都会不约而同地使用“傲慢”这个词来评论中国人。

伊兹拉勒维奇在生前最后一部著作《中国傲慢？》中系统阐述了他的一观点，该书在法国舆论界引发巨大的反响。澎湃新闻（thepaper.cn）经授权选摘了他在刚刚出版的该书中文版中对中国未来的预测。

2030年夏，清华大学，北京。一位满脸皱纹的中国老教授在质问来自世界各地的年轻学子们。在座听众的肤色就像一页活生生的色彩丰富的贝纳通广告——这个意大利的公司被本地一家人工染料制造商收购。老教授问道：“为什么这些强大的帝国都以失败而告终？”他又一个接一个地数落：“古希腊，罗马帝国，大英帝国，还有最近没落的美帝国……”沉默片刻。老师话音又落：“他们都犯了同样的错误。这些国家否认构建其伟大的原则。”他们相信自己，而且过于自信，结果一个接一个地表现出傲慢自大，而每每这种傲慢恰是其开始衰落的征兆。大学教授就这样详细地描述近几年美国的统治，谈到小布什和雷曼兄弟（与银行同名）时代的美国，倚仗美元占统治地位的优势，凭借其技术，主导企业和大学，自以为可以为所欲为。美国随心所欲地操纵着美元，先进的技术确保美国在金融、空中和互联网等领域占据绝对优势。美国认为凭借其实力强大的企业，可以把自己的法则强加给各个国家而无需顾及他国的文化。“傲慢自大戕害了这个帝国……”智者如是地娓娓道来。在多功能厅里，一些学生交头接耳说道：在美国背后，这个优秀的共产党员，感念旧时光的老教授在说的难道不正是中国吗？比喻的艺术是中国汉语里一个悠久的传统。

“保持冷静的头脑和低调的形象……从不企图称霸但是要有所作为。”在此原则即邓小平给他的同胞提出的这条建议之上，中国近30年在现实中成就了她的强大。而今日之中国正在背弃这条原则。命中注定。她在继续并且肯定要继续有所作为，而且是前所未有的：成百上千的绿色城市、超强的巨型计算机、超高速火车、充斥戈壁沙漠的风力发电场和太阳板区域，去月球、火星或其他星球旅行。但是面对很难从大萧条中脱身而出的衰退的西方世界，考虑到保护自身利益，中国不再掩饰她的意图。20世纪80年代初，共产党领导人还叮嘱国人要“韬光养晦，等待时机”。在世界大钟上（当然这钟也是中国制造），指针超速运转。今天的中国认为钟声响起，她的时刻已经到来。在西方，还在不久前，人们带着几分优越感地说中国已经成为“世界工厂”。在次贷危机爆发时，中国树立起大国威望，成为银行家、实验室。明天，她将要成为为西方制定标准的处所和创新工厂。她将要重新成为世界第一大经济强国。对于此，在21世纪之初，中国深信不疑，即便是在面对过渡时期的不确定性她不能完全掩饰她的焦虑。有那么多影响其活力的威胁，有那么多影响其政治经济体制兼容的不确定性。21世纪之初的中国傲慢是这种双重矛盾的映射。

现在没有人会预言将要复兴的中国会更加谦虚，恰恰相反，中国越是向前发展，似乎越是忘记了促使她前进的是节制和倾听别人的建议。即使长期来看她的扩张脚步可能放慢，甚至受阻，然而，在未来十年她还会以一贯的速度向前发展。来自于更加现代化更加自信的一代人组成的领导班子心无疑虑，致力于让中国成功过渡进入理所当然的行列，引领中国成为世界经济第一强国，排在美国之前，富于多样化的西方学者把这一前景定在2019—2030年，即20年后。中国会继续向世界表明她的“和平崛起”的方针，同时她也清楚地知道在历史上占统治地位的强国很少是通过和平的方式实现其领导权。

罢工、危机和沙尘暴阻挡不了未来几年中国实力继续增长。即便其两台主要的发动机（人口和出口）开始有些疲惫，但是它们还在继续运转，不会骤然停止。另外两台发动机（创新和内需）实力难以攀升。中国需要在国内进行深层的变革，尤其要重新审视运行了30年的国家超资本主义。为了从“低成本”走向“高科技”，从“全进口”到“自力更生”，从照抄到创新，从工业转变到服务业，为了以质量而不是数量取胜，为了最终跻身于世界发达国家之列，中国需要的是一场“社会主义”革命。“法治政府”要取代“党领导的政府”。生产的财富分配要均衡，要有利于消费者，也要更加公平。建立真正的社会保障。国家领导人意识到这些事必需要做。他们以此为抱负。然而，他们不确信现行集权、把党等同于政府的政治组织会有利于国家顺利过渡。既然如此，国内市场的发展，虽说处于开始阶段甚至有些困难，它必将改变新的形势并且增强中国国力。在一定时期内，它的强势在于低工资低成本。而将来并非如此，中国的强势在于其市场的规模和活力。她盘算着要把她的市场“卖”个好价钱。

中国会继续成长强大。在毛泽东领导时期，他喜欢被人称做“伟大的舵手”。他的继任者邓小平也乐得被世人称做“小舵手”。当然，两位领导人首先在外形上是有区别的。毛泽东是一个真正的巨人，而邓小平则身材不高。除了身高、野心抱负以外，二者的区别还在于作风不同。毛泽东不会掩饰他的优势：他是无产阶级革命的倡导者。邓小平更能忍受做下属的感觉。他嫉妒外国对话者的富有，想要改变自己同胞的命运。毛泽东专断教条，自信，是个统治者。他有他高傲的方式。邓小平是实用主义者，即谦虚又善于倾听。前者擅长的正是后者要学习的。习近平将于2012年末逐渐取代现任主席胡锦涛成为未来中国的领导人，从身高上来比较，他更接近于毛泽东，而不是邓小平。我们不会就此下结论说从形式到本质，从前的毛泽东主义又回来了。然而，新一代领导人的到来，自改革之初以来，20世纪50年代生人的第五代国家领导者可能会使“帝国”前进的步态更加充满自信。

……

巨兽越肥硕，它就变得越自信，最终它会跌倒……受老教授的启发，那些经验丰富的西方专家肯定无疑地打赌未来几年“帝国”将要衰落。青蛙想要变得比牛更大——人们知道那后果是什么。按照这种远景来看，这些专家有自信和快慰的理由。其实则不然。中国经济今日还占据重要的地位，即使她衰落也会把整个世界经济拖下水。“大而不倒”——太庞大了以至于不会垮塌。借助这句名言，次贷危机让经济学家知道一种代价高昂的“体系风险”理论。随着2008年9月美国雷曼兄弟银行的倒闭，那些怀疑经济科学的人看到了“体系风险”这幅真实的画面。人们借此看到了一个大银行的倒闭给世界经济带来的影响就如同中子弹在空中爆炸一样。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方面是经济上的，另一方面是体系本身。各国间也是如此。冰岛或爱尔兰的灭亡不会威胁到世界经济，反倒是“中华帝国”的没落有可能招致全球的灾难性的后果。因为中国已经成为世界生产链上的主要环节，全球大部分经济活动的主要出口和金融流通的决绝参与者。即使中国的强大使西方世界感到很痛苦，也要比其他状况要好一些，特别是比某些人想要看到的提早崩溃要好得多。

……

接下来要注意的事，在瓷器店新来者之中不仅仅只有中国这头巨象，还有其他世界经济新兴国家也想要在此占据一席之地——印度、巴西、南非、俄罗斯……在象群中，中国自然看到其保留的狩猎区。凭借日益增加的实力，当前的活力和支票簿的厚度，中国在操控一切。她与这里的每一个国家都建立了紧密的联系。但是没有人阻止其他国家对此表示关注。这些其他的新兴国家都是人口大国，他们与西方有着许多的共同点，特别是民主、尊重法治国家等方面。

然而，最重要的是：中国在21世纪之初，要加入这个瓷器店的领导团体并且同意接受与其他人一道参与商店的组织和管理。中国又成为一个经济强大的国家，她要自我担当并且很快成为全球“负责任的伙伴”之一，即布什时期美国常务副国务卿，曾任世界银行行长的罗伯特·佐利克首次提出的“负责任的利益相关者”。中国将要更多地投身于全球事务的治理之中。经济实力日益增长，经济责任日益增大。为共同管理世界公共财产（世界贸易、货币体系、金融稳定、气候、卫生标准、劳工组织等）而设置的各种大型国际组织机构里，在很长的时间里没有中国的身影。从今往后，她会在这些机构里现身。比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作为世界金融警察已经同意加强中国投票权，增加了6%的份额，中国将占据继美国和日本之后的第三把交椅。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总裁法国人多米尼克·斯特劳斯·卡恩让前中国央行行长朱民作为身边“特别顾问”，成了真正的第二当家人，也许他不久就会接替卡恩掌管该机构。同样中国必然要在致力于帮助贫穷国家发展经济的世界银行里得到额外的选举权。中国也是二十国集团成员之一，在2008年末美国发生次贷危机之后，二十国集团接替七国集团，这个团体是由全球主要经济大国的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组成。

加入到这些机构或者新的组织中，中国也应该遵守这些组织机构的共同原则。中国声称已准备好履行自己的职责，但是不接受任何人，无论是美国还是其他大国或者国际组织强加给的责任。于是，她要成为一支真正的能够提出自己意见的力量。如果说中国认为正如她经常说的那样，这些机构是旧秩序的残留物，其设立是为了维护美国、日本或者欧洲这些经济正在走下坡路的国家的利益,在这种情况下，中国只能依靠自己提出建立新的机构，并且着手启动真正的谈判以便找到必要的折中方案。在多极世界宣布到来的时代，全球治理将是新型的混合产物。每个人都要参与其中——西方如此，中国亦然。

……

经济学的黄金法则说的是谁手里有金子谁就说了算。将近一个世纪以来，美国作为主导世界的大国，以此原则为基础，把他的游戏规则施加给世界经济。美元及外汇曾是所有人都认可的通用货币。高盛、花旗银行和华尔街操控世界金融业。苹果、谷歌和好莱坞控制全球的工业。自由市场和自主调节发挥了统一思想的作用。中国实力的上升正在改变这一格局。中国作为世界第一大黄金生产国（又是一枚金牌），其黄金持有量仅占世界第五位。目前，中国的黄金持有量仅占世界黄金储备的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但是在黄金法则中，黄金就是财富和未来。鉴于中国巨大的市场规模，她的雄心在膨胀，报复的渴望让她兴奋，她奉行实用主义，为工作奉献牺牲，笃信自己的文化，中国肯定会有金子的。因此，也更多地由中国来为世界经济制定游戏规则。世界其他国家不得不接受这个预测。在北京人们时常会听到“西方世界气数已尽”。这不能迫使西方放弃他所有的信念，放弃捍卫他的利益，也不能迫使他唯命是从。从来都没有这种玩法。“中原帝国”重新成为世界的中心，这是不争的事实。然而从其自身的历史中，他懂得了仅凭数量不足以使国家强大。她也从其他帝国的历史中明白了傲慢可能是个糟糕的顾问。无论如何，时至今日，在21世纪之初，傲慢对于中国和世界其他国家来说是个真正的危险。“当中国改变世界的时候”，电影只是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