暹罗拾珠｜“白粉部长”将巴育政府拖入信任危机

当地时间2021年5月16日，泰国曼谷，救援人员着防护服在Klong Toey区内进行消杀工作。 视觉中国 图

自4月初以来，泰国遭遇第三轮新冠疫情侵袭，至今仍在不断蔓延，尽管巴育政府承诺年内为全民提供免费疫苗注射，但民众们并不太买账，抨击巴育政府的声音不绝于耳。与此同时，5月5日，泰国宪法法院宣布，因曾进行毒品交易而被澳大利亚法院判刑的现任农业与合作社部助理部长、公民力量党副党魁塔玛纳·蓬炮上尉并未违反泰国宪法，可继续担任内阁部长、议员。

塔玛纳被判清白，与大众主流民意相悖，在泰国朝野掀起翻天巨浪，过去10天时间，仍余震不断，对巴育政府形成巨大负面影响。在疫情反扑与“白粉部长”被判无过的双重冲击下，巴育政府再度遭遇信任危机。

塔玛纳上尉是谁？

在泰国，提到塔玛纳·蓬炮上尉，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权倾朝野、纵横黑白，经历复杂、朋党众多，腰缠万贯、产业遍布，齐人之福。可以说，塔玛纳是泰国政坛最具争议的“灰色”人物，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最具潜力的政治新星。

塔玛纳·蓬炮1965年8月出生于泰国北部帕尧府，先后四易其名（在泰国更名并不是一件难事），原名玛纳·波蓬，之后曾更名为育塔蓬·波蓬、帕冲·波蓬，最后才改名为塔玛纳·蓬炮。

他早年随父迁居泰南陶公府，成为该府当年唯一考取预备军事学校第25期的优秀学生，其后进入陆军尉官学校第36期学习（巴育总理是23期毕业生）。在短暂的军旅生涯之后，他逐渐经商从政。1993年，他因涉嫌参与毒品交易被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州法院判处6年徒刑，入狱4年后释放。1999年，在戴隆·英特拉塔上将的指引下，塔玛纳步入政坛，效力于前总理他信组建的泰爱泰党，担任其选举战略委员会的成员。

在政治上崛起的同时，他的生意也蓬勃发展。泰国著名的孔堤农副产品市场、乍都乍周末市场以及帕尧府足球俱乐部，他都持有大量股份。他最为成功的商业项目是安保行业和国家福利彩票经销，“红衫军”当年集会时的安保工作主要由他的安保公司负责。在他向国家肃贪委员会递交的个人财产申报表中，福利彩票销售一项便可获得每月300万铢（约合人民币61.6万元）收入。

他的私生活也颇为引人注目。在2019年正式提交国家选举委员会的个人婚姻状况表格中，他有两位妻子，第一位是正式登记的伊利萨拉·蓬炮，第二位是未正式登记，但正式同居的“如夫人”——2016年度“泰国小姐”选美冠军塔纳蓬·西威拉（泰国人熟知名字为“朱吉”），其兄为公民力量党帕尧府议员、前帕尧府自治机构副主席、道堪戴市市长吉拉德·西威拉。塔纳蓬目前担任总理府秘书处官员。塔玛纳共有7名子女，来自于多位不同母亲。

尽管年近60岁，但塔玛纳依然充满活力。前一段时间，当内阁成员被要求接种新冠疫苗时，他拒绝注射。媒体问他为何，他神秘一笑，表示自己正在备孕，引发媒体热议。

巴育、巴威的“左膀右臂”

2014年大选中，塔玛纳当选为泰党政党名单制议员，但由于国内矛盾激化，时任陆军司令巴育发动军事政变，大选被判无效。塔玛纳因其在政界、商界巨大的影响力，被巴育-巴威-阿努蓬集团吸纳为本阵营大将，摇身一变，成为他信阵营的强劲对手。

2018年军政府影子政党公民力量党成立后，塔玛纳被赋予该党在泰国东北部选举事务重任。在他的人脉布局下，2019年大选中，公民力量党在他信集团大本营——泰国北部和东北部地区赢得多个议席，为组阁奠定了坚实基础。

随后，在2019年上半年的艰难组阁过程中，塔玛纳被委任为公民力量党代表，与10个“一票小党”开展谈判，最终成功说服小党加入执政联盟，确保巴育连任总理，公民力量党成功领衔组阁。

因其巨大政治能量和丰富的处事经历，塔玛纳被巴育任命为农业与合作社部助理部长。就职两天后，他曾向媒体敞开心扉，“我是政府的大动脉，各方利益都由我协调，很多事情都是只有我一个人所知的秘密，如果想让我倒台，就是让政府垮台。”

由于他显而易见的软肋，2020年初反对党在举行议会不信任辩论投票时，塔玛纳因涉嫌因参与毒品交易在国外获罪、学历舞弊以及其他多个案件被反对党挖出而在内阁成员中得票垫底。也正是在这次不信任辩论过程中，他说出了非常“经典”的一句话：“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州缉毒警所说的3.2公斤的海洛因，其实只是粉”。此言一出，举国为之侧目。

根据泰国媒体公布的澳大利亚法院相关文件档案，1993年，当时还叫玛纳的塔玛纳，涉嫌参与毒品交易，被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州法院判刑6年，服刑4年。但是塔玛纳在多个公开场合，均表示自己只是作为证人参与其间，且仅服刑8个月。这也成为反对党认为他不仅作奸犯科，而且还满嘴耍滑、欺骗公众的重要佐证。

事实上，1997年返回泰国后，塔玛纳还曾因涉嫌谋杀案、金融诈骗案等事件受到司法审查，并两次被褫夺军衔，但他都通过法律途径申诉，成功地洗刷罪名，被允许继续使用军衔。

然而，在2020年议会不信任投票中垫底后仅一年，2021年议会不信任辩论投票时，塔玛纳完美翻盘，得票数竟然超过巴育总理，位列前三，显示了过去一年中塔玛纳派系政治版图的成功扩张，也充分证明了此人的人脉开拓能力。

尽管他根深蒂固的“灰色标签”在某种程度上并不符合成功政治家的标准，但是在泰国特有的政治文化下，他却得到巴育和巴威两位大佬的高度认可，在公民力量党中力压群雄，登堂入室，进入核心阶层。

巴育、巴威在处理政府与民众间矛盾时，极为倚重塔玛纳，许多别人处理不了的“烫手山芋”都交给他。比如，今年2月，自然资源部以保护国家公园为由，强行将挽高地区克伦族原住民迁离山区，引发克伦族民众强烈抵制，并在曼谷举行集会示威，抗议自然资源部暴力执法。巴育指派与此事毫无关系的塔玛纳前往处理此事，取得积极进展。另外，他被任命为宋卡府乍纳县“样板房工程事件”真相调查委员会的主席，与试图阻止该项目的“维护家乡利益团体”开展对话磋商。

此外，巴威作为公民力量党党魁，充分发挥塔玛纳的人脉布局能力。3月7日洛坤府第三选区补选选战，公民力量党秘书长、总理府常驻部长、“三友派”骨干阿努查被任命为该党选战总负责人，但在竞选过程中，塔玛纳成为实际话事人，证明其实力不俗，也令“三友派”与塔玛纳派矛盾加深。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3月5日左右，泰王拉玛十世专门派人赐塔玛纳花篮等礼品，显示塔玛纳已经获得国王认可，政治地位将更为巩固。据称，下一步公民力量党执委会将进行改选，塔玛纳很有可能取代阿努查，出任具有实权的政党秘书长一职。

宪法法院裁决引发朝野反对浪潮

去年6月，以远进党议员为主的51名议员，联合上书议会主席川·立派，并通过他向宪法法院递交诉状，要求法院就塔玛纳是否因违宪而必须终止议员资格和内阁部长资格做出裁决。时隔近一年后，5月5日，宪法法院宣布最终审查结果，认为尽管塔玛纳在当选议员之前被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州法院判刑并入监，但出于对国家司法主权之捍卫，他国政府之裁决结果不足以影响本国司法之独立，故判处塔玛纳未有违宪情形，其议员及内阁部长资格继续有效。

尽管宪法法院的裁决属于终审，具有不容置疑的最高权威性，但是泰国朝野依然对此颇多非议，不少人认为法院裁决有失偏颇，有包庇塔玛纳之嫌。

去年2月被宪法法院宣布解散的原新未来党党魁、前进团主席塔纳通抨击宪法法院判决将会为泰国社会树立非常不好的标准，今后无论是来自哪国的罪犯，泰国都会敞开大门让这些人成为内阁部长。

为泰党副党魁披猜则公开警告巴育，倘若准许塔玛纳继续担任内阁部长职位，泰国政府的信誉度将降至负点，人民期盼改革政治，但是却盼来一个曾经参与毒品交易、被国外法院判刑的内阁部长，此事已成国际丑闻，令泰国蒙羞。

即便是执政联盟政党，也对塔玛纳一案颇为不满。民主党副秘书长、北大年府议员安华·萨莱致信该党领导层，呼吁民主党退出执政联盟。他在信中援引已故九世王普密蓬的谕示：“一定要让好人来管理国家！”但此事立刻遭致民主党党魁、副总理兼商业部长朱林的拒绝。他表示，民主党只是执政联盟的一个成员，无权干涉其他党的事务。

另一位民主党议员披尼则表示，应该尊重宪法法院的裁决，也同意给人悔过自新的机会，但是政府需要更加谨慎地遴选甄别优秀人士出任政府高官。

在泰国政府层面，巴育总理至今未就此明确表态，而巴威副总理则轻描淡写地表示，这都是法院的事情，与己无关。倒是被坊间戏称为“国家法律服务员”的泰国副总理威萨努，公开为宪法法院裁决背书。他指出，泰国现行法律实践中曾经有过案例，在国外被判两年刑期以上，释放不足五年者，必须剥夺议员资格。但塔玛纳被释放早已超过五年以上，因此可以继续拥有议员资格。

但他这番言论很快遭到批评，认为他是刻意为塔玛纳辩护。宪法法院判决书中援引的理由是所谓“国家司法主权”，根本没有提及“释放超过五年”这一标准。

泰国法学界权威专家几乎一边倒地认为，宪法法院裁决的合理性有待商榷。5月12日，著名法学家威查教授在个人脸书账号发文，以批评的语气对宪法法院裁决进行了学理辩驳，指出宪法法院的裁决结果不符合2017版宪法之精神，即其前言中提出的，“……为了不让缺乏素质、道德、正义之管理者进入政府，拥有管理国家之权力，或者随意使用权力……”。朱拉隆功大学、法政大学等名校的法学教授也通过各种途径，表达了对于塔玛纳案件裁决结果不认同的态度。

尽管宪法法院裁决结果无法撼动，但泰国议会各大反对党均不依不饶，要将此事掰扯到底，誓把塔玛纳拉下内阁部长宝座，赶出议会大厦。

自由合泰党党魁、泰国议会预防打击贪腐行为委员会主席舍利披素警上将宣布，将向国家肃贪委员会递交诉状，以“严格违反道德标准”为由起诉塔玛纳，同时也会以“任命因毒品交易案获罪者为内阁部长”为由起诉巴育总理。远进党秘书长猜塔武宣布，远进党绝不会就此罢手，将会继续向国家肃贪委员会起诉，因为塔玛纳所为绝对是严重违反道德的行径。5月12日，远进党议员提拉猜作为议会预防打击贪腐行为委员会发言人表示，他们正在依据宪法160（4）、（5）等条款中有关议员需具备正直清白的道德品质等规定对塔玛纳定罪。

也有人建议公民力量党应该根据2018版党章中相关规定对塔玛纳进行处分。不过，该党副党魁、法律专家派汶表示，“必须是他入党之后违反党章规定，才需受到处分，澳洲的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根本没有办法依据党章去处理他。”

巴育政府再陷信任危机

塔玛纳案件的裁决，无疑令巴育政府在采办疫苗不力、备受民众质疑的情况下，再度陷入信任危机，加剧了政治的不稳定性。

前总理他信的安全事务顾问、朱拉隆功大学政治学院素拉查教授撰文指出，巴育政府面临的九大危机，其中有一条是“独立机构和司法程序缺乏可信度”。他指出，塔玛纳案件的裁决违背了绝大多数人的意愿，表明国家的独立机构为了力挺政府可以不顾及大多数人的态度。大部分民众认为，当前的司法程序不够透明和公正，政府正在遭遇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机。

21世纪以来，泰国宪法法院在国内政治进程中扮演着极其重要而又难以言明的角色。2006年，他信的泰爱泰党被宪法法院裁决解散。2019年3月大选前，他信派系泰卫国党提名乌汶叻公主为总理候选人，宪法法院判其违宪并解散该党。其后，因新未来党党魁塔纳通违规放贷用于本党竞选，宪法法院又解散新未来党，还曾因塔纳通持有传媒公司股票，判其失去议员资格，等等。然而，在涉及到诸如巴育总理违规居住军队公寓等问题上，则大开绿灯。如此种种，致使不少民众已经将宪法法院这一独立司法机构视为政府的盟军，帮助其堂而皇之地运用法律武器，轻而易举战胜对手。

此次塔玛纳案件在社交网络上引发的巨大负面影响，正是基于对宪法法院性质判断基础之上的一种“全民共识”。当前，正为疫苗之事忙得焦头烂额的巴育总理，恐怕没有太多心思来管这闲事。但是，倘若疫苗问题解决不好，民众对塔玛纳案件的民意也安抚不好，双重危机夹攻之下，巴育恐怕将面临更为艰险的困境。

再过一段时间，公民力量党要进行执委会改选，风传塔玛纳极有可能出任该党秘书长，成为该党事实上的“大管家”，甚至成为党魁巴威上将的接班人。倘真如此，泰国政治又将会面临怎样的局面呢？我们密切跟踪。

“暹罗拾珠”是泰国问题研究专家秦翊的专栏，在宏大视野下对泰国政情、民情与外交关系做有料有细节的全方位观察和剖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