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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学斗士”彭晓辉遭泼粪后愈挫愈勇:真的喜欢,终生不渝

澎湃新闻记者 徐笛
2014-11-16 12:05
来源:澎湃新闻
澎湃人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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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1月7日,彭晓辉在广州性文化节演讲时遭到泼粪。

        11月7日,在广州性文化节演讲时,一大妈突然上台,将手中的粪泼到华中师范大学教授彭晓辉身上,现场臭气冲天。泼粪大妈被现场安保人员控制后遭刑拘。

        彭晓辉是华中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的教授,是中国目前最活跃的性学家之一。在大陆性学研究领域,他知名度颇高,也备受争议,被坊间戏谑为“递套教授”、“性学斗士”,最近又多了一个“泼粪教授”。为普及性教育,他不忌讳借力邀请女优进课堂。他认为中国成人中99%是性盲,反对性愉悦就是反人性,同性恋婚姻合法化可以缓解4亿人的幸福。

        经过几天的心理调适,彭晓辉作为受害者应激的负面心理已经逐渐淡化。“虽然也有委屈,但这个冲击就像打了一个水漂,激起一片涟漪。过去之后,该干嘛还是干嘛。”他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说。

        彭晓辉在微博上透露,泼粪事件的幕后有人指使,事发前一晚,他和主办方都已经知晓可能会有情况,但他没有改变原来的计划。

        在中国,性话题而今虽不是禁忌,多少会引来斜睨。今年5月在西安举办的性博览会,也发生了抗议者抢夺话筒事件。

        在华中师大,彭晓辉开辟了中国大陆绝无仅有的硕士专业——“人类性学”。自2000年招生以来,该研究方向的硕士有十来人拿到理学硕士学位。而目前,在亚洲,只有台湾高雄的一所研究生院可以授予性学硕士和性学博士。被问及性研究者这个群体,彭晓辉说,“在中国,全职在做性学研究的人数真不很多,绝大多数是从事临床、心理、教育、婚姻家庭治疗等与性学有关的学科专业人员。”

        彭晓辉在华中师大开设的“牛课”——《性科学概论》已有20多年,积攒粉丝无数。这一热门选修课被学生总结为:“如果没上过《性科学概论》这门课,等于白上华师。”2007年,彭晓辉的性教育研究课题被评为湖北省教学成果一等奖。

        12日晚,所属高校的学院书记也发来短息问候彭晓辉,告诉他要认清多元文化的艰辛历程,有需要可以告诉组织。13日,是《性学概论》这学期最后一堂课,彭晓辉早已备好课。在谈话里,彭晓辉多次向澎湃新闻表达了自己对性学的热爱,“我是真的喜欢。”

        “性教育的内核是如何处理和理解涉性的人际关系,正确的性观念应该是不伤害任何人。”还有两年彭晓辉就退休了,他已打算好在学生创建的新平台,继续在网络上普及性知识,以求逐渐改善人们的保守观念,正确对待性。       

著名性学家、华中师范大学教授彭晓辉  东方IC 资料图

 对话彭晓辉

        澎湃新闻:广州的泼粪事件是针对这次活动还是针对你本人?

        彭晓辉:他们是冲着活动去的,把我当靶子打。其实,我们事前已经知道了有可能发生问题,他们在策划时点了我、李银河、方刚的名,这次就我参加演讲,于是就冲我来了。6日晚上,论坛的邀请方问过我说,如果有人当场冲击你,你是撤退还是继续讲?我说,如果不是把我打伤了、打死了,当然现场是要坚持下去的。我们做的是正当合理合法的活动,不怕任何人。主办方有人告诉我,6日晚和7日上午已经拘留了20来个人,还有几个漏网的在里面捣乱。这次其实已经做了准备,但他们还是突破了保安。

        澎湃新闻:现在你的心理状态怎么样?

        彭晓辉:受到了公开的侮辱和殴打,我也会经历一个受害者心理障碍症候群,这有一个应激的负面心理的痛苦过程。但是应激反应已经过去了。在微博上,我从来都是有理有据,始终用理智说话。甚至11日晚上,我成功转化了一位他们阵营的人,解开了误会。

        澎湃新闻:这是不是你遇到过最严重的一次难堪?

        彭晓辉:那当然。这是一个直接的人身冲击,很侮辱。我从教20多年来,尽管有些阻碍,但基本都是观念上的,不像这种直接的暴力袭击和污蔑。广州的事件,我观察到,这一批人信佛,长时间受到性污名化的影响,内化成他们的人格,但井水不犯河水,宗教理念与世俗生活,应该有一个最大公约数,那就是不伤害任何人的原则。甚至事件之后,就有些所谓的文人写文章污蔑我,为后续的谩骂推波助澜,煽风点火。他们不公开姓名和职务,不与我公开辩论,在背后放冷箭。这种伤害不仅是对我个人的,也是对性学的伤害。大妈一泼就证明她错了,但是他们写的文章容易迷惑很多人。所以这次泼粪大妈对我的伤害并不及之后的冷枪冷箭,必要的时候我会起诉他们。

        澎湃新闻:这些年你致力于性知识普及,其中包含哪些内容?

        彭晓辉:性教育包含两个层面:性的普及教育和高层次性学教育。不同年龄段和不同人群对性知识的需求有差异。性知识普及需要结合所在国家的政治、宗教、经济、文化、习俗、伦理道德和法律规范等因素,做一个适应性的选择。

        澎湃新闻:你曾经说中国99%的成人是“性盲”,这有什么根据吗?

        彭晓辉:这是常识性的估计数,不是准确的统计数据。我给“性盲”的定义是:没有系统地接受过性教育的人。目前来看基本是这个情况。通过这么多年的努力,现在开展性教育,哪怕是讲座的学校越来越多,虽然总体还不如人意,但至少在进展之中。

        澎湃新闻:在你看来,哪个群体由于缺乏性知识最容易受到危害?

        彭晓辉:很显然是青少年。他们的生理发育了,对异性甚至对同性有了朦胧的情感,对性这种观念形态、性知识、性的生理发育都是懵懂的。如果没有知识,那就是盲人摸象,在黑暗中摸索,那就会出现性健康问题、伤害他人,甚至犯罪的问题。掌握全面的知识,大多数人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知道如何去转移化解自己性欲的冲动,甚至可以在私下里自慰来缓解心理压力,而我们的文化里,手淫就是十恶不赦的一种诲淫诲盗的行为。他们需要引导,而不是一味去“堵”。

        澎湃新闻:除了青少年和大学生,你还很关注农民工群体。

        彭晓辉:是的。农民工到城市里来,一天劳作十几个小时,收入又很低,有的不能带配偶一起到城市,有的无法恋爱结婚。全国2亿左右的农民工,他们的性问题是很突出的。他们都是成年人了,根本问题在于经济能力不足,再往上看就是上层建筑的问题,是制度安排问题,收入分配问题,换句话说那就是拿多少GDP来分配给各阶层的劳动力的问题。

        澎湃新闻:《性科学概论》这门课如今是华师最火的公共课,你觉得原因是什么?

        彭晓辉:大家都不懂,从小没有学过,当然热门啦。我的课程符合科学设计,一届届学生交流,说有用,口碑传开了。学生向我反馈过他们上课的感受。他们知道了如何保护自己,知道了在恋爱过程中不愿意发生性行为该如何做,恋爱期间的人际关系是一种什么样的规律,如何避免意外怀孕。对于性观念的一些分析,能够提高他们对性文化的理解力、判断力和鉴赏力,知道了人生目标的真正意义在哪里。比如有个案例,一个女生在儿童期跟小男孩有性游戏,互相抚摸,查看性器官,青春期之后告诉了闺蜜,闺蜜说你已经不纯洁了。在我的课堂上,这个女孩才把这个包袱卸掉,解脱出来。还有些学生不认可自己的生理性别,想要改性的,在我这里咨询都有很多。

        澎湃新闻:对于青少年来说,关于这方面的困惑常常是最难以对身边人开口的。在学校,你成为一个沟通的渠道,经常会接到许多私信,他们问得最多的是什么问题?从事性教育以来,学生的情况有什么变化吗?

        彭晓辉:最多的当然是关于恋爱中一些关于性的现象。比如性欲问题怎么解决,意外怀孕怎么办,如何避孕,性卫生保健,恋爱期间碰到感情纠葛怎么处理等等。现在的孩子们不是不懂,而是瞎懂,所以科学系统的知识是他们更加需要的。现在信息鱼龙混杂,我们的正规的信息不去宣传的话,是当学者的失职啊,意识到了这些问题更加要去行动。我的微博是我课堂的延伸,微信也是这样的。你看,我刚收到一条,青少年手淫会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就这一句话。这样的问题每天都有。

        另外,我已经和一个网络教育公司达成了合作意向,已经完成了网络课程的拍摄。我要是亿万富翁,肯定要建一个大型公益网站,可是我没有这个钱呐。但我有个学生,有志于在性教育、性咨询方面做出努力,今年毕业之后创业了,我自荐成为他的首席科学家,支持他搞文化传播,这也会是我退休之后的一个平台。

        澎湃新闻:当初是因为什么原因对这个学科产生了兴趣?

        彭晓辉:我是医学院毕业的77级大学生,82年毕业后,因为喜欢,主动到华师来当老师,这一步选对了(笑)。积累了科学素养之后,自己开辟了方向。我喜欢性学嘛,就进入了这个领域。越是没有人去做,越是值得我们去做,何况我喜欢这个专业。研究之后,发现我们社会需要这个学科。之后就上升到了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尤其这一次的广州事件,坚定了我,终生不渝。其实,性学涵盖的面非常广,是一个跨学科的复杂的学科体系。我当过一年临床医生,有了医学的基础,后来又学动物行为学,自学心理学、社会学、政治等方面的内容,加之参加几十年的学术活动,到国外参加继续教育,拿到专业资质证书,成就自己成为一名性学人员。

        澎湃新闻:你怎么看90后情趣用品创业者马佳佳的事?

        彭晓辉:她一下子就火了,而且有了效益,说明这个行业值得去做,这其中就涉及到性的有形产品和无形产品的运用问题。这行也可以产生GDP,可以丰富个人的性生活。在广州的活动上,我演讲的主题是“性是幸福之本”,性愉悦是自然,没有性愉悦就没有婚姻关系,没有亲子关系就没有孝文化,社会的演绎本身来自于性愉悦。除了生育之外,分居两地的夫妻、异地恋的恋人没有人际性接触的条件,用性用品满足自己不是好事吗,为什么不可以做呢。一代比一代开放,这个趋势没有错。

        澎湃新闻:现在,人类性学研究方向的硕士招生情况怎么样?国内性学家群体的状况如何?

        彭晓辉:每个研究方向都是根据课题经费量和报考的人数来确定的。因为我的研究方向起初不被理解,所以有几年是踏空的,把名额让给别人了。现在我每年都是招满的,人们越来越认识到,这个领域大有可为,有些明确说坚决要当我的研究生。

        虽然在大陆还没有成为单独的学科,尽管有曲折,但至少在进步。除了我之外,还有李银河和潘绥铭带的性社会学研究方向的博士,北大医学部心理教研室医学心理学的几个教授有带性心理研究方向的研究生,恐怕就是这些了。

        澎湃新闻:作为一个大学教授,因为研究领域的原因,你可能还得不到一些人的尊重。

        彭晓辉:没关系。我存在的价值不在于非得要别人尊重我,作为一个正常人,我尊重他就行了。所以他打上门来,我不还口也不还手。他们是黔驴技穷、恼羞成怒没有办法来辩驳我们了,才出这样的重手。

        澎湃新闻:在曲解跟谩骂中,跟阻碍的力量斗争。这些年,支持你的动力是什么?

        彭晓辉:喜欢,第一动力是喜欢这个专业。第二,我的学生确确实实受益,他们支持我。有2万学生已经从我课堂上毕业了,没有人说我的课没有用。所以,与其说我的成果是写了十几本书、几十篇论文,不如说这2万多学生才是我最大的成就。这种社会责任感是自然而然的,也是一种自我成就感和满足感。现在有收入,算有了一个体面的生活,就不要有太多物质追求了嘛,更多追求的是能够为社会做些什么。这不是高谈阔论,而是一个学者最起码的素养,不需要表扬的。

        澎湃新闻:家人也同样支持和理解你的工作?

        彭晓辉:这么多年,我这么在逆境中成长起来,我的家人看在眼里,当然支持我呀。尤其是我女儿,这次受到冲击后,她在国外知道消息以后马上给我发微信,安慰我,说我理解你,别难过。对我没有任何怨言。我在家人眼里,从来都是一个很能干的人,在大的原则性问题上,我不会做错事的,所以他们很放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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