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官商勾结”样本调查：谭力关联商人徐天凯的广安政商圈

在调任海南之前，谭力曾长期在四川任职，官至广安、绵阳两市市委书记。

        对于四川广安人来说，徐天凯是一个“名人”。

        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调查发现，依仗早前落马的海南省委原常委、常务副省长谭力，四川广安富商徐天凯发迹的过程，即是蜀中官商勾结的样本之一。

        在调任海南之前，谭力曾长期在四川任职，官至广安、绵阳两市市委书记，并在广安市委书记任上和徐天凯结识。

        2014年10月30日、31日，中央第九巡视组向四川省反馈巡视情况。

        根据中央统一部署，今年7月28日至9月28日，中央第九巡视组执行了巡视四川的任务。从反馈情况来看，中巡组在四川发现的问题颇多。

        例如，巡视发现，四川在党风廉政建设方面，前些年一些领导干部以牺牲公共利益换取个人的职务晋升和经济利益，形成官官勾结、官商勾结，权权交易、权钱交易，政治利益与经济利益连环输送的利益链。

        目前，官方尚未公开谭力案详情，谭力与徐天凯之间是否存在利益输送仍待确认，但其他广安贪腐官员案件的多份司法材料已可撕开徐氏腐败链条的隐秘一角。

“凯娃”生存术

        徐天凯，生于1963年，四川省广安市下辖的县级市华蓥市人。工商资料显示，其名下有四川凯达建设（集团）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四川凯达”）等多家企业。

        广安政商界人士多以“凯娃”称呼他。相关人士解释，这一称呼并无褒贬之意。

        2014年7月8日，中央纪委宣布谭力落马当天，广安方面有消息人士告诉澎湃新闻，谭力出任广安市委书记期间，徐天凯是他的“身边人”。

        该消息人士称，谭力主政之前，徐天凯已在广安官场经营多年，但“效果不佳”。

        2001年3月，得到时任四川省委书记周永康赏识的谭力，由成都市委常委、宣传部长任上转战广安主政。一名广安市退休厅级官员对澎湃新闻称，主政初期的谭力即让官场“印象深刻”。

        这名退休厅官回忆，谭力履新广安后，来自四川成都和宜宾的企业开始成为广安市政建设以及国企改制的赢家。主政广安前，谭力曾先后在宜宾和成都长期从政。

        为迎接2004年小平同志百年诞辰，作为小平同志家乡的广安从2002年左右开始大规模城市改造升级。

        对徐天凯而言，这是个机遇。

        广安市一名接近徐天凯的人士告诉澎湃新闻，在进入广安建筑市场前，徐天凯是华蓥市（广安市代管的县级市）修房子的包工头。境遇差的时候，徐天凯在镇上的餐馆吃饭签单都曾被拒绝。

        结识华蓥市交通局工程科一名科长，被认为是徐天凯第一个重要转折点。在这名科长调入广安地区（广安于1998年设市）交通局后，徐天凯开始在高速公路工程中揽到一些小工程。

        其后，经由这名科长的牵线，徐天凯与一名时任广安市副市长建立了关系。在这名副市长引荐下，徐天凯得以进入了谭力的视线。

        一名徐天凯早年的朋友对澎湃新闻称，徐天凯与官员交好的秘诀是——肯花钱，而且放得下身段。

        这或许与徐氏初入广安的境遇有关。多名广安地产界人士称，徐氏发迹前，在广安富商云集的场合，几无存在感。

        “那时候，他要主动给别个（富商）倒茶。倒茶不是服务员干的吗？因为这个，很多人看不起他。但他好像不觉得这有什么。”广安一名富商回忆。

财富暴涨路径

        广安西溪片区的开发，被认为是徐天凯第二个转折点。

        西溪片区地处广安市城区西南方向，多名广安地产商称，这一地块面积逾千亩。

        一名在广安市级部门工作超过30年的官员对澎湃新闻介绍，西溪片区地处郊区，原来是农地。大约在1996年前后，广安市政府对这一地块进行了征收。在其后长达三四年的时间里，因为未有工程上马，被征地农民仍在这一地块进行耕种。

        前述广安退休厅级官员回忆，谭力主政广安后，叫停了相关部门对西溪片区的开发计划。广安国土部门也被告知，不准出售西溪片区的土地。

        很快，徐天凯就以远低于市场的价格拿到整个西溪片区逾千亩土地的开发权。广安地产界较为一致的说法是每亩5万元上下。

        广安资深地产人士对澎湃新闻回忆，拿到开发权后，徐天凯对地块进行分割，以远高于买入的价格，将部分地块转手给其他开发商。多名广安地产商称，这些地块出售的起步价在每亩15万元左右。

        因为倒卖土地，徐天凯在广安一些人口中渐渐有了“第二国土局长”之称。

        2014年10月，有要求匿名的知情人士告诉澎湃新闻，徐天凯买地便宜的原因是通过广安市新苑农业开发有限公司，以农业开发的名义取得西溪片区土地开发权。

        工商资料显示，广安市新苑农业开发有限公司成立于2001年9月20日，法人代表为秦伟，营业期限至2005年9月19日。徐天凯旗下的四川凯达等为公司股东。

        不过，广安市两名在不同部门任职的官员，先后否决了上述说法。

        他们认为谭力直接拿地给徐天凯的可能性更大，“那时候谭力需要拼政绩，土地买卖程序也简单，没必要搞得那么复杂。”

        一份司法材料显示，“2002年5月22日，广安市委同意四川凯达开发西溪片区。”

        出售完部分土地后，徐天凯完成了资本的第一次大规模积累。多个广安地产人士称，依托这部分资金，徐天凯的身份从建筑商向开发商转变。

        司法材料显示，徐天凯在西溪片区内先后开发了阳光西岸、城南家园、欧典水乡、红盾公寓、怡佳会所、美茵水岸等地产项目。

        广安地产界一名知情者对澎湃新闻称，上述项目的利润让徐天凯迅速跻身富商行列。

        除了财力上的日渐丰盈，另一变化是，依托谭力的赏识，徐氏一跃成为广安政商界举足轻重的人物。一名广安市中院官员和一名广安市国土局官员在此间成为徐氏的密友。

        知情人士称，随着交往的深入，谭力也日渐倚重徐氏。广安思源酒店的建设即是一例。

        思源酒店的官网称，该酒店是为了迎接小平同志诞辰100周年兴建的一间政务旅游五星级饭店。

        徐天凯在一份司法材料中介绍了其参与酒店建设的过程：“2002年初我与成都路桥公司合作开发广安思源酒店。2003年上半年，我将股份卖给成都路桥公司后就退出了，同时广安爱众电力股份公司进入。2004年初，按照市里的要求，我重新进入思源酒店公司，2005年我将股份卖给广安爱众后又退出了。”

        另一份司法材料显示，2004年初，谭力要求徐天凯重新入股思源酒店是因为酒店建设资金不足。

        在这份司法材料中，徐天凯称，“2004年春节前的一天晚上，当时广安市委的一个秘书给我打电话，说市委主要领导找我，叫我马上到他办公室去。我当晚马上就去见了这位主要领导，他说，为了迎接邓小平百年诞辰，思源酒店4月份必须装修完成，好接待客人。当时思源酒店的主体已经进入装修阶段，但因为缺乏资金，装修在春节前就停工了。思源酒店的两个股东缺钱，没有钱投入装修，与广安市农行的贷款2300万元也谈了，但农行要抵押，这两个股东都没有抵押物。”

        按照徐天凯的叙述，谭力要求其必须投资思源酒店。

        “因为我公司有土地，可以做抵押。2300万元贷下来就算我出资。”徐天凯称，“他（谭力）还说这个是政治任务，必须完成，因为我当时在西溪片区的土地证和很多事情都还没有办理，惹不起政府，就只好答应了。”

        徐天凯再一次退出思源酒店是2005年。其时，谭力已履新四川绵阳。官方资料显示，2004年12月，谭力调任绵阳市委书记。

        谭力履新绵阳后，徐天凯在广安商界的朋友们发现，徐氏在绵阳也迅速建立起了自己的政商圈。

        除了绵阳，距广安150公里左右的重庆，也成为徐天凯新的热土。

        不晚于2006年，四川凯达在重庆开始有项目运作。2007年后，徐天凯在广安的房产、店面开始在广安二手交易市场出售。

        在2009年3月谭力出任海南省委常委、宣传部长后，徐天凯的身影也开始出现在海南。

三起涉徐贪腐案发

        依靠谭力主政期间积攒的政治资源，徐天凯在谭力离任广安后仍游刃有余。通过行贿有关官员，徐天凯实现了个人利益最大化。

        陈太茂判决书中记录的徐天凯证言，对两人之间利益输送的过程有较完整的还原。

        这一过程亦可视为四川广安乃至整个中国“官商勾结”的一个样本。

        澎湃新闻获得的编号为2012年泸刑初字第22号判决书显示，四川省泸州市人民检察院指控：“被告人陈太茂自2006年9月任广安市规划和建设局（后改称广安市住房和城乡规划建设局）党组书记、局长后，利用职务上的便利，在广安市城区道路和房地产开发项目建设中，非法收受徐天凯等人贿赂共计人民币351万元、美元6.6万元。2011年8月26日，被告人陈太茂主动向上级报告了收受徐天凯人民币50万元的犯罪事实。其后，如实交代了其他问题。”

        在陈太茂受贿案中，徐天凯以证人身份证实，其为四川凯达董事长，广安市西溪片区都是由其开发的，具体楼盘有阳光西岸、城南家园、欧典水乡、红盾公寓、怡佳会所、美茵水岸等。

        判决书显示，大概在2007年，当时徐在西溪片区的几个项目都处于收尾阶段，需要办理产权证、工程验收等事项，另外想将“美茵水岸”对面的独栋3层房屋装修成歌城“怡佳会所”，需要改变外部面貌，同时也想增加点面积，于是想到找陈太茂，让他帮忙关照一下。

        2007年七八月份，徐叫老婆贺某取50万元现金，用一个装水果的纸箱子装好放在车上，然后约陈太茂见面。陈太茂和徐天凯见面聊了一会儿，主要拜托他在徐开发的项目工程验收和办理产权证等方面多关照，同时也提出“怡佳会所”外墙装修的事，陈太茂当时表示同意。陈太茂准备开车回去时，徐从车上拿出装有50万元现金的水果箱子，放到了陈太茂的车上。在西溪片区徐开发的项目的验收和产权证办理方面，陈太茂没有设置障碍，“怡佳会所”外装修和增加面积的方案也得到陈太茂的批准，增加了大约500平方米的面积。

        2011年4月，徐因为行贿被调查。当年8月20日左右，徐受邀到重庆一家酒店吃饭，当时其他人还没有来，陈太茂已经在那里，陈太茂叫徐把东西拿回去，并叫徐和老婆贺某商量一下，说他当时之后不久就把钱退了。徐当着陈太茂的面给老婆打了电话，接着陈太茂就拉着徐一起到酒店地下车库，从车上拿下一个黑色塑料袋放在徐的车上，说里面是50万元。

        第二天早上，陈太茂又打电话给徐，说徐的老婆写的收条不得行，要重新写一个。当天晚上，贺某说昨天晚上陈太茂找她写了一张纸条，写了什么时候收到陈太茂退的多少钱。当天早上又找她写了一张纸条。

        之后徐就把陈太茂退的钱交到四川省纪委，经清点是50万元。陈太茂退钱估计是因为其他人被调查，徐也被省纪委喊去谈话，陈害怕被查出来，所以退钱的。

        在陈太茂的判决书中，贺某也是以证人身份证实，大概2007年七八月份，徐天凯叫她取了50万元现金，说西溪片区项目收尾的事要打点一下，要送给广安市住建局陈太茂局长50万元钱。贺在公司取了50万元现金，用一个装水果的纸箱装好，交给了徐天凯。

        贺某证实，2011年8月20日左右一天晚上九点左右，徐天凯在重庆打电话叫她给陈太茂写收条，陈说怎么写就怎么写。当天晚上十二点，陈太茂就找到了贺，贺当时写了一张纸条给陈，内容是收到陈太茂现金50万元整，收款人贺某，落款是2007年12月。

        第二天早上，陈太茂又到贺某家里，说收条日期不对，还有纸张有问题，要重新写一张。贺又给他写了一张收条，内容和前一张一致，只是日期变动了几天，好像是周末。

        判决书显示，陈太茂对收受徐天凯以及退还赃款的犯罪事实予以供认。

        夏代荣、陈太茂入监后，作为行贿者的徐天凯并未被公诉。四川省司法系统人士告诉澎湃新闻，在杨德术一案中，徐天凯曾被立案侦查，后被撤销取保候审。

        澎湃新闻曾致电负责这三起贪腐案的四川省泸州市人民检察院、雅安市人民检察院和广元市人民检察院，询问徐天凯是否会受到涉嫌行贿犯罪的追究，均未获得有效回应。

        在采访期间，澎湃新闻曾多次联系徐天凯，但截至发稿时仍未能联系上其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