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阅读·疗心手记】孩子去哪儿啦

        

十月怀胎，或者更专业一点，40到42周。有时我们是幸运的，而有时，很无奈，或许那个本该属于我们的小天使还没有准备好，捉弄了我们。

        成为一位病患，进入医院看病，想必是我们每个人都不愿去经历的事情。假如还要经历住院甚至于手术，那么影响的范围恐怕就要播散到你的家人了。

        但是，就存在这样一个科室，绝大部分进入这个科室看病的人们满怀美好憧憬，即使在整个医疗行为的过程中，疼痛也变成了可以忽略的部分。你们有没有猜到这是哪一个临床科室?我们大家都来自于那个科室———产科。

        当然，我不是一名产科医生，我与产科的交集只有我自己以及儿子出生的那刻，当然还有我在产科实习的日子。今天，我们故事的主人公来自产科。

        张小小和丈夫结婚已经有一段时日了。结婚初期，夫妻两人想着多享受一些二人时光，不急于将生孩子这件事放到议事日程上，全然不顾父母百般唠叨。就这样，一晃四五年过去了。

        有一年年初，小小生了一场病，其实也就是普通的感冒而已，但是过程却出奇的漫长，害得一家人整个年都过得少了些兴致。小小的婆婆借着这个当口，再一次试探着小小的造人计划。“小小，这女人的身体，不能小看了一两岁的差别，瞧你以前身体多好，大冬天都不带穿毛裤的。你再瞧瞧今年，让感冒给闹的。听妈的，抓紧要个孩子吧，反正早晚的事，回头有我们老人在，不影响你们生活的。”

        换做一年前，小小听见这话，肯定眉头一紧，小脸一拉，但是这回不同，小小点着头，拉着婆婆的手:“妈，这次生病，我也感觉到了。放心，我们也从没想过不生孩子。今年，就今年，一定。”

        张小小做出了重要的决定，全家上下一片欢腾。接下来，小小夫妻俩便着手开始造人计划。要说是计划，这造人计划就是世上最不靠谱的计划。从概率论来说，这样一个小概率事件你还要计划着该如何发生发展，难事啊。

        也不知道是小小的言出必行，还是这个家庭的迫切渴望使然，三个月后，小小怀孕了。全家上下再次一片欢腾。各种讨论、各种准备，如火如荼。

        不幸，就在得知怀孕喜讯两个月后，毫无征兆，小小流产了。

        害怕、悲伤、沮丧、怀疑包围着小小。小小开始不再相信自己的好身体。

        那段日子里，全家人都小心翼翼地说着话，做着事，生怕给小小已经受伤的心再多一点的刺激。不过，小小心里明白，满怀希望后的希望落空，那种打击又何止是她一个人在承受呢。

        就这样，大概一年半，小小的身体基本上复原了，但她心中却有一丝隐忧。

        事情的开始总是很顺利的，没有多久，小小再次怀孕。这一次全家上下如临大敌，做着万全的准备，生怕再有什么闪失。

        两个月、三个月、四个月、五个月，一切风平浪静。五个月刚过，小小去医院例行产检，这一次上帝依旧没有眷顾我们可怜的主人公。医生告诉小小，胎儿的情况非常不好，整个检查的过程始终没有闻及心跳，估计已经胎死腹中，需要小小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安排一个时间接受引产手术。

        小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医院回到家中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医生最后的话。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一次我很小心的，一定是搞错了。今天我还能感觉到宝宝在踢我呢。家里人照例询问小小今天检查的结果，小小神情恍惚，却回答道:“宝宝一切都好，医生说再加强些营养。”家人起初并未觉得异样，可又觉得小小的状态有些反常，和早上出门的时候判若两人。丈夫趁着小小去洗澡的当口，翻出了产检的病例，上面赫然写着:孕中期，死胎，建议尽快引产。

        小小走出浴室，全家人围了过来，劝小小不要害怕，小小却一脸茫然地看着大家:“你们这都是怎么了，胡说些什么?今天一开始医生没有听清楚，不信，你自己摸，刚才宝宝还踢我呢。”说着就拉住丈夫的手放在自己微隆的肚子上。丈夫不忍心看见小小这般模样，又不知如何面对。老人朝他使了个眼色，意思今天晚了，先休息吧，明天再议。丈夫想想，估计小小也是一时无法接受，当天晚上便也作罢，未再提及此事。

        丈夫辗转了整晚，想着第二天如何劝说小小上医院复诊。天刚蒙蒙亮，他便起床了，准备早饭，等着小小起来。和平常一样，小小起床了，穿戴整齐后走出房间，看见丈夫坐在餐桌前，餐桌上摆放着精心准备的早点，小小很是欣喜，自顾自坐下就开始吃了。丈夫问道:“小小，我们今天怎么安排啊?”小小满脸不解地看着丈夫，“当然上班咯，就算老板管得松，我总不能太不给面子吧。”全然没有提及孩子的事，“我们不再上医院看看?”丈夫追问道。“昨天不是才去过吗?产检是一个月一次，你不知道啊?等我下班回来再聊吧。”说罢，小小拿着一盒酸奶，拎上包，出了门。

        丈夫完全傻眼了，妻子到底是怎么了?病历上明明写着孩子没了，谁都不敢拿这样的事情开玩笑啊，莫非，小小精神上出了什么状况?他拿起了电话:“妈，小小情况不太好……”

        接下来的时间里，每天大致重复着这样的生活。小小所有的行为依旧表现为一名待产的孕妇，每天注意着自己的饮食作息，每天还会对着隆起的肚子说说话，晚上时不时地会让丈夫摸一下肚子，让他感受一下腹中的小生命。

        除了小小以外，家里其他人都吓得不轻，不敢硬拉着小小上医院手术，但总觉着这样拖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丈夫联系了小小的同事和领导，告知了实情，同事们表示小小在公司也未表现出什么异样，如果不是家人来电，他们根本不知道其实孩子已经不在了。

        这样大概持续了两周左右的时间，小小在公司上厕所的时候，下腹的一阵剧痛，伴随着红色的某些物体，掉了下来，幸亏同事们发现及时，七手八脚地把小小送进了医院……

        小小醒过来了，手术已经做完了，由于死胎在腹中滞留的时间太长，造成了严重的宫内感染。万幸的是，子宫最后还是保住了，只是，今后是否得以受孕则不得而知了。

        小小醒过来了，看见妈妈和丈夫陪在身边，她突然记起了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满脸泪水的她只有一个问题:“我的孩子去哪里了?”

        怀孕对于每一位适龄女性来说都是人生中一件意义非凡的大事，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上都将遭遇前所未有的变化与冲击，考验着女性每一寸肌肤和每一根神经。小小原本是一位性格开朗的女子，但第一次的流产对她产生了重大的影响，使她始终处在一种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造化弄人，小小的运气背到了极致。当第二次怀孕又以无疾而终的形式表现出来时，小小的内心再也承受不了如此的打击，不太成熟的心理防御机制开始发挥作用，否认成为了终极表现形式。

        小小过着和孕期一样的生活，每天上下班，和腹中的宝宝说话，还让家人与其一同感受根本没有的胎动。这些异常的行为折磨着小小身边的每一个人，唯独小小，靠着这种近似变态的行为守护着自己脆弱的心灵。

        医学上有一种临床诊断唤作“假孕”，顾名思义，就是假的怀孕。患者子宫中没有任何胚胎或生命的迹象，却表现出各种早孕症状及反应，譬如晨吐，甚至停经。强大的心理暗示造就了躯体的改变，发生在小小身上的一切，或许是“假孕”的特殊表现形式吧。

        十月怀胎，或者更专业一点，40到42周。为了一个新生命的到来，我们需要准备许多许多。每一天、每一周身体上微妙的变化，都会带来心理上的兴奋与焦躁。有时我们是幸运的，而有时，很无奈，或许那个本该属于我们的小天使还没有准备好，捉弄了我们。

        现实生活中的小小，现在已经成为了一名母亲。我们的故事也算是有了一个好的结尾。

        （作者系精神科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