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尺巷的智慧为什么被一再引用？

        

        安徽桐城六尺巷是一条长不过百米的小巷，却是家乡桐城最著名的古迹。康熙年间，文华殿大学士张英在京做官， 桐城家人和邻居发生地界纠纷，修书一封，送交张英，想借张的势力收拾邻居。张英收到家信后回诗一首：

        “万里家书只为墙，

        让他三尺又何妨？

        长城万里今犹在，

        不见当年秦始皇。”

        家人收到来信很是惭愧，主动退让三尺。邻居一看，顿觉愧疚，也后退三尺，著名的“六尺巷”就此成形。

        反腐的关键时候，王岐山的访问，引发诸多解读，被认为极有“深意”。地方官员的解读是告诫官员要知进退。而中纪委网站连发两篇文章《德法相依相辅而行》、《让人三尺又何妨——安徽桐城“六尺巷”的启示》，提倡“做官先做人”。

        王岐山不是第一个用六尺巷来说明问题的政要。1958年，毛泽东接见前苏联驻华大使尤金时，曾引用此诗，希望双方采用和解的态度，解决中苏分歧。2014年七月，国民党荣誉主席吴伯雄在赣台经贸文化合作交流大会上，也用张英和六尺巷的故事，说这种老祖宗留下的智慧，可以用来解决海峡两岸的问题。六尺巷无意中竟成两岸三地公认的解决政治僵局的灵丹妙药。

        任何僵局的打破，都需要对峙的双方各退一步，大家都海阔天空。现在美国奥巴马的移民改革，便进入了共和党和奥巴马互不相让的僵持局面。参众两院即将都被共和党掌控，奥巴马任期内极力要推动的移民改革，几乎可能推动国会立法的可能。他于是利用手中的行政权柄，强行给五万非法移民暂时居住权。共和党人士扬言国会换届之后立刻采取行动，消除奥巴马单打独斗的影响。但他们对付奥巴马只有两个办法，一是预算，可惜奥巴马借用行政命令来延缓非法移民递解出境根本不需要多花钱。另外一个办法是立法，但是他们通过的法律，奥巴马又可以否决。可是奥巴马的这种做法，也会透支政治资本，使得民主党在未来的选举中失去胜算。国会和白宫之间，在未来两年内，僵持局面将会继续。如果运用六尺巷的智慧，各退一步，本来可以解决问题。

        但六尺巷的智慧，又不是古代政客的“权谋”。这个故事含有中国优秀文化传统的里的一些好东西，如对他人无条件地付出谦让和仁爱；在道德上，用严格标准约束自己而非他人；在解决冲突上，不求改变他人，而像甘地所言的那样，把想看到的变化自己行出来。这种智慧，也和世界其他地方的一些优良品德暗合，比如基督教传统中的“爱邻如己”。

        张氏的忠厚家风如一缕清风。张英及其子张廷玉，人称“父子宰相”，辅佐朝廷多年，位高权重。张廷玉儿子张若霭，参加殿试，密封试卷也被雍正看中，被定为一甲第三名，亦即探花。谁知张廷玉感觉自己一家福分太多，竟跪求雍正把机会让给天下寒士。张家几代兴隆，也因他们不把福享尽，不把权用尽。六尺巷的结果，不过是忠厚家风的厚积薄发。另外桐城是清代文化名城，知书达理是行事逻辑，谁讲理听谁的，而不是谁泼辣听谁的，或是谁拳头硬听谁的。非有此风，邻居何尝有胆去宰相宅基上动土？

        社会达尔文式的弱肉强食，代替了忠厚传家的家风，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社会风气。张英宅心仁厚，是身居高位者体察势力不均，对普通人主动怜恤。 现在即便家里攒了一吨现金或是外面包养着一打情妇的贪官，也都还觉得自己是这样那样的受害者。更不要说有什么能力神奇穿越，去想像他人的苦痛了。或许我们更要培养的 —— 无论是官场还是民间 —— 是那种“同理心”（empathy)， 想像站在宅基地那一侧的他人是什么感觉，并用这种想像去支配自己的行动。梭罗曾称：“哪怕我们能用他人的眼光去观察哪怕一瞬，便是世间难得的奇迹了。” 

【作者简介】南桥，曾做过多年文学翻译，现多关注教育比较和技术文化，著有《知识不是力量》、《及格主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