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Logo
下载客户端

登录

  • +1

炼狱路线图:当2014遇见埃博拉(上)

杰弗里•E•斯登
2014-12-08 15:11
来源:澎湃新闻
澎湃研究所 >
字号

        【编者按】2014年,埃博拉肆虐。两个问题随之而来:埃博拉凶猛,但为何在爆发的头三个月里竟无人察觉?大规模的国际防治果断坚决,但为何不能阻止埃博拉蔓延?Vanity Fair特约撰稿人杰弗里•E•斯登(Jeffrey E. Stern)走访了梅里安多(Meliandou),几内亚一个偏僻的村落,此番疫情的源头——寻求答案

        梅里安多(Meliandou)位于南几内亚的森林区(Forest Region),算不上与世隔绝。你可以看见小男孩穿着松松垮垮的梅西足球服走过,看见老人家披着象征身份的羽绒服站在酷暑中。有时候,你还会遇见查看手机的少年,在艳阳下用另一只手遮着屏幕,就好像在风中点烟那样。但在更多时候,梅里安多只是山脚下寂寞的小村落,茅草屋、土路、村民连带他们散养山羊和鸡,似乎都滞留在时间的回流里。埃博拉来袭,首先做出反应的是村里的巫医。

        梅里安多的村民狩猎为生。和西非其他地方一样,猎人们到森林里觅食,碰到什么是什么。就在不久前,他们还能带回来猴子、羚羊和松鼠,但现在,一切都改变了,生态系统全然重置了。利比里亚和塞拉利昂内战爆发后,大量难民涌向几内亚,加上人口增长和政治内斗,几内亚民生凋弊。贫穷难耐的人们打起森林的主意——他们把树砍掉,整车整车地卖给建筑公司,或是烧成木碳以后再卖掉;开辟出来的空地用作农场。除了树木,西非的森林里还藏着另外一种资源——铝土矿,远隔重洋地吸引着矿老板。矿开到哪里,树就砍到哪里。很快,森林大片大片地消失,人与兽(以及寄宿兽体的病毒)之间的屏障也消失了。

        埃博拉打破了梅里安多的平静生活。去年12月的某一天,一只携带埃博拉病毒的果蝠飞到这个村子。果蝠是这种致命病毒的天然宿主,砍伐和开采破坏了它们在密林中的栖所,也把梅里安多这样的村子曝露在它们面前。村里种着芒果和棕榈,都是果蝠喜爱的食物。它们成群结队地飞过来,一枪就能打下10来只。

        埃博拉堪称医学史上最致命的病毒之一,没有特效药,死亡率高达90%。2014年荼毒西非的则是史上最严重的埃博拉疫情。在摧毁梅里安多之后,疫情又蔓延至远方。近一年过去,令人不解的,不是疫情是怎样开始的——而是一支由顶级专家组成的“多国部队”为何不能阻止埃博拉?

        一个原因是病毒变色龙式的特质,使它不易被察觉。但问题更多的还是出在国际应对本身。应该说,国际社会的联合行动迅速而全面,但百密一疏,对行动本身在疫区引发的恐慌缺乏预案。专家们的努力终究付诸东流,但他们却全然不觉。最后,他们明白了,但也晚了。

传播

        一开始,若干杆状的微颗粒(每一个都是以蛋白壳包裹的核糖核酸形式出现的攻击指令)从果蝠那里传到一个不到2岁的孩子身上。具体的情形已不得而知。也许,当时妈妈正在处理猎捕来的食物,不经意把果蝠的血甩到了孩子身上;也可能,妈妈在忙的时候,孩子伸手碰了碰果蝠,接着又把手塞到自己嘴里。总之,几缕埃博拉病毒进入孩子的身体,附着在免疫系统的细胞上面,并借此繁殖。孩子开始发烧、腹泻、呕吐,器官衰竭。接着,内出血,休克。四天后,死去。

        事情本可以到此为止——2013年12月,一个林区孩子的死亡——谁都不会知道埃博拉曾经袭击过人类。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偏远地带突然出现的疫情,通常不会传播。死者身边的人会把死因归于某种更常见的感染,而不在附近的人则根本无从知晓。

        但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因为闹家庭矛盾,孩子的母亲回了趟娘家,她怀有身孕,带着女儿和感染病毒的儿子。娘家没那么多床——因为恰好有客人,于是大家都睡在一起。就在这时候,小男孩的症状爆发,妈妈、姐姐、外婆、客人都被感染。接着,妈妈流产,前来帮忙的助产士也感染了病毒。埃博拉开始传播。

        出现症状后,埃博拉病患会很快死亡。但病毒本身却有长达三周的潜伏期,通常是10天左右。也就是说,被感染者可以毫无症状地游走多日,及至出现症状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被感染的。在潜伏期,即使是血检——几内亚并没有这个医疗条件——也查不出埃博拉病毒。几周过去了,病毒悄无声息地游走。要在从前,这可能也算不上大问题,因为埃博拉通常不会传入人口聚居区。但这一次却有所不同。

        首病例出现一个多月后,特克罗(Tekolo)镇一位名叫朴戈莫(Jean Claude Kpoghomou)的医生给他的上司打了个电话,汇报所辖片区里出现的怪事情——3名病患发病两天内死亡。他们都来自一个叫梅里安多的村子,从症状看像是霍乱:腹泻、呕吐、极度脱水。在几内亚,霍乱疫情不算罕见,2012年还爆发过一次。在为此进行的公共卫生普及活动中,梅里安多是重点教育对象之一。那次活动在村口留下一个巨大的告示牌,图示不识字的村民如何避免污染水源。

        朴戈莫医生的上司向卫生部在省城盖凯杜(Guéckédou)的机构报告了疫情,盖凯杜省再向恩泽雷科雷大区(Nzérékoré)汇报,后者最终将消息递到位于首都科纳克里(Conakry)的卫生部总部。这样一来,中央政府便得知——一场潜在的严重危机正在森林区酝酿。

误诊

        中央政府没有立即介入。在几内亚,公共卫生危机层出不穷——光是普通“杀手”,如疟疾、结核、汽车,就足以让这个贫困的国家疲于应付。偏远地区死了3个人,这没有马上引起重视,并不奇怪。不过,省城的官员还是组织了一个小调查组,前往梅里安多。

        在那里,在源头,在1月,在疫情传播开来之前,调查人员与最早一批埃博拉病患面对面,但全然不知他们面对的是什么。

        这叫人有些难以置信,因为在一般人看来,埃博拉症状可怖,堪比世界末日——器官衰竭,七窍流血,断不会看不出来或是误诊。殊不知那只是少数病例。多数埃博拉患者的情况没那么惊悚,他们看上去同其他病患差不多。比如霍乱,埃博拉大多时候表现出与与霍乱一致的症状。又比如疟疾。几内亚常年遭受疟疾之苦。而埃博拉则从未在几内亚(哪怕只是靠近几内亚)出现。上一次埃博拉大爆发是在乌干达和刚果民主共和国,距几内亚2000英里之遥,几乎是另外一个世界了。所以,当时即使有人告诉调查人员那是埃博拉,他们也不会相信,甚至还会问一句:埃博拉是什么?

        1月26日,盖凯杜省卫生部门开了个会。官员们已经意识到那个叫梅里安多的村子不对劲,但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们向城里的外国专家讨教——“无国界医生”组织(M.S.F)在那里有个关于疟疾的项目,并于第二天,也就是27日,重返梅里安多。这一次,他们带上了更有经验的医疗队。

        但还是没有答案。医疗人员再一次站在疫情的原点,再一次茫然无措。而此时,已有8人感染病毒,7人死亡。

        与此同时,病毒传出了村子。2岁病儿的外婆被感染,病发。由于请巫医念咒驱魔不管用,她决定到省城求助一位做护士的朋友。护士尽了力,但还是不管用。外婆拖着病体回到梅里安多,死去。

        2月初,护士开始发烧。病毒传至省城盖凯杜。盖凯杜是繁忙的贸易集散地,常有利比里亚和塞拉利昂的人过来。护士的病情急转直下,他有个朋友在邻省马森塔(Macenta)做医生,他决定去找他帮忙。护士在马森塔只住了一晚——就在医生朋友的家里,与朋友的儿子同居一室。第二天,也就是2月10日,他死在医院的候诊室里。

        马森塔的医生吓坏了,他在职业生涯里从未遇见这种情况。医生立即向恩泽雷科雷大区卫生部门发出警报,随后,他也发烧了。医生去向首都寻求答案,但在路上就死了。他的遗体被运往基西杜古市(Kissidougou),在那里举行葬礼。不久,基西杜古市出现疫情。

        这一次,病毒没能到达首都。但在别处,尤其是林区,它加速传播,逼近国界。

        在盖凯杜的医院里,上吐下泻的病人越来越多。院方诊断为疑似霍乱。当地对霍乱十分敏感,一则因为多次出现疫情,二则因为患者症状与霍乱相符。但很快,一位名叫塔拉奥雷(Alexis Traore)的医生对此产生了质疑,在对病区里9个疑似病例进行观察后,他发现有一点与霍乱不符:病人们都发烧,而霍乱病人通常不发烧。此外,塔拉奥雷还注意到一位病人流鼻血,这也与霍乱不符。

        就在塔拉奥雷打算挑战霍乱诊断的时候,院方有关检测的结果出来了——9位病人里,有7位呈阳性。这是一种简易的检测,成本低而敏感度高,旨在 “不放过一个(霍乱病例)”,但缺点也很明显,时常“错杀”,把不是霍乱的也算作霍乱。检测结果意味着,塔拉奥雷在病历上只能维持原判:霍乱。不过,他还是把疑虑告知了在恩泽雷科雷的上级。

        几乎与此同时,马森塔方面的告警也到达恩泽雷科雷。那位医生染疾病发,死于赶往首都科纳克里的途中——而这仅仅是悲剧的开始。很快,医生身边的人也纷纷死亡,包括他的儿子、兄弟、同一实验室的同事,以及一位曾接受其诊疗的护士。毫无疑问,某种致命的病毒正在马森塔传播。

        恩泽雷科雷大区卫生部门将两省的疫情写入一份报告,上报中央,但并不清楚这两处疫情的关联。

        在科纳克里,医生之死最终惊动了中央政府。而此时,埃博拉已造成近30人死亡,并继续传播——至丹多彭波(Dandou Pombo)、达瓦(Dawa)、甘多(Gbandou)、法拉科(Farako),和巴拉多(Baladou)。几内亚卫生部与世卫组织(WHO)驻几代表处很快成立了联合调查组,并派专员前往马森塔,一则记录患者症状,二则调查死者背景。调查组发现,一位死者——那位护士——生前并不住在马森塔,他来自邻省盖凯杜。

        这是一条关键线索——调查组开始怀疑马森塔和盖凯杜的疫情根本就是一回事,肆虐森林区的,其实是同一种传染病。专家们把这一发现上报首都,而医生们则开始怀疑有关诊断——不是霍乱,也不是疟疾。有人提出,可能是出血热。

        这里,自然又把人们给捉弄了。几内亚、塞拉利昂和利比里亚是全球“拉沙热”发病率最高的地区。拉沙热的致死率没那么高,但病患有出血症状。所以,当有人怀疑是出血热的时候,证据自然而然也都指向了拉沙热。

        三个半月过去,没人想到是埃博拉。

***

本文原题“Hell In The Hot Zone”,刊于10月号的Vanity Fair。许子善编译。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澎湃新闻,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1
    收藏
    我要举报

            扫码下载澎湃新闻客户端

            沪ICP备14003370号

            沪公网安备31010602000299号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1120170006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沪B2-2017116

            © 2014-2024 上海东方报业有限公司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