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阅读·疗心手记】一位老人进养老院前的自白

        

        我是一位老人，这是不争的事实，因为今年我已过了八十，因为明天我就会住进养老院。

        大家千万不要误解，住进养老院完全是我自己的选择，趁着自己身体还算健朗，头脑还不算糊涂，早些打算，选择的范围也可以宽泛一些。

        不过终究有些舍不得，舍不得住了大半辈子的屋子，我和我先生共同生活的屋子。

        我的先生离开我已有些年头了，在查出罹患肝癌并接受手术后，奇迹般地又陪伴了我整整八年，直到那一刻的到来。那时的我心很平静，我不愿为了明天可能到来的痛苦而放弃今天的快乐。

        先生走后，我开始一个人生活。一个人的日子是安静的、规律的、一成不变的。我从没有过自己的孩子，因为我的身体。我打小身体就不好，兄弟姐妹多，父母也从不看好我能够长大，可是我家最小的妹妹却在上月被胃癌夺走了一切。如果今生还有遗憾，那我想应该就是孩子了。好在哥哥家的几个孩子都不错，对我也很照顾，这次的养老院也是他们替我挑的，我很满意。

        千万不要以为八十岁的老太太不会幻想，到了我们这个年岁这何尝不是支撑我们的力量。如果膝下有子，明天他会不会说：妈，和我一起住吧，不要去那种地方。我知道我会这样回答他：路路，你们夫妻工作很忙，孩子也还小，我不能拖累了你们。对了，路路是我曾经幻想给自己小孩的乳名。可是这一切注定不会发生。

        我习惯安静的生活，如今的电视节目对于我来说太过吵闹，每天坚持收看的只是晚间新闻和晚报。这半年时间，一直留意报纸新闻中提及养老院的报道，我不会上网，信息的收集很是不易，八方打听，也算有了中意的几家，侄子们去看了，替我拿了主意。上个星期告诉的我，说是做一下简单的体检，就可以进去了，不过要快，床位只保留一星期，看来报上说的养老床位一床难求的消息不假。

        原以为一个人住，家里没什么物件，这两天整理去养老院的东西才发现，小小一间屋子居然可以承载这些个东西。扔一半，留一半，头两个月还去超市买了台电扇，这也用不上了，怪可惜的。

        昨天晚上，武汉的妹妹打来电话，也是得知我要去养老院的事了。她的孙子今年来上海工作了，央企，很为她高兴，多年的心血没有白费。妹妹询问了我的腿的问题，其实我的腿没什么问题，每天四层楼两个来回，去社区的食堂吃饭，估计是上回来看我自己爬楼累得够呛。电话结束前妹妹告诉我，她有来上海照顾孙儿的打算，说是事业刚起步，要为他做好后勤保障。嘱咐我屋里的摆设不必搬动，也算在这里有个落脚的地儿。我说知道了，便挂了电话，继续整理我的东西，想想还是再考虑得周详一点，最好以后可以不必再回来取了，怪折腾的。

        其实住进养老院，我还是有些顾虑的。首先就是吃的问题，我这个人吧，倒不是说吃得讲究，非得吃好的，因为有些类风湿性关节炎，所以很多东西忌口，平日里非常小心。每年夏天，经常搞些绿豆、薏米什么的熬粥喝，这些个年病情发展得也不快，总比吃一大把药的好。其次吧，就是住的问题。退休金有限，又没有子女可以贴补，量入为出，在养老院肯定不可能是单间，希望另一个老太太好相处些，只怪我一个人惯了。

        今天侄孙儿来看我，我很是高兴。这个孩子我是看着长大的，懂事听话，读书好，从不让大人们操心，打小也和我亲，我心里一直有个想法，将来把这个房子留给他。不过，看他现在工作家庭都很好，房子车子的也都有了，房子的事我也就不再提了，还是留给家里更需要的人吧，也为了他好，省得为他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这也不是我愿意见到的。他今天来看我，我就高兴了，反复叮嘱他以后不用老来养老院看我，尤其不要带孩子来见我，那种地方空气污浊，每个人都没什么生机的，少来，少来。

        还是要对我那哥哥说两句，一个人过日子，心态要好，你看你，那么多子女，对你都挺好，不要成天的不满意。年初你说要和我一起去养老院，当时我就知道你是随口说说，不过我还是答应你了。多记着子女对你的好，别折腾他们了，他们也都不年轻了。你不像我，我一个孤老太太，在哪住不是住啊。想明白这些道理，就都没什么了。

        哎呀，说了一大堆，听烦了吧，不说了，还有不少东西要整理呢。往后逢年过节的大家还能遇见，明天养老院有车来接，很方便的，那里什么都有。

        走下楼，出了弄堂，迎面正对的是恒隆广场，拐过街角，有一家房屋中介，瞟了一眼，哦，原来这里的房价有这个数了……

        【后记】短短几年的时间里，这座高速发展的城市中独居老人或空巢老人的数量日益增多，他们今后何去何从是当前社会面临的又一大挑战。在我的工作环境中，亲眼目睹太多的老人，出于各种原因，被长期滞留于各社区医院、精神病院或者养老院。不可否认，一家出色的、配套设施齐全的养老机构的确可以为老人们提供晚年的保障，在生活上，在医疗上。在这里，我只想多说一句:我们每一位在替老人们作出如此决定之前必须扪心自问，是否基于老人的现状或是为了其自身最大利益的考量，而不要出于其他物质或经济目的。总有一天，我们终将老去，到那时，你有想象过是怎样的生活吗？ (作者系精神科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