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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前国足主帅曾雪麟笑对尿毒症：我这一生都在动荡中度过

澎湃新闻特约撰稿陈明

2014-12-25 20:17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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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雪麟，这是众多资深球迷耳熟能详的名字。他曾经带领中国队取得了亚洲杯最佳战绩，也曾因为“5·19惨败”成为千夫所指的对象。岁月浮沉并没有削减他对足球的热爱。

这位身患尿毒症的原国足主帅，12月25日在深圳市人民医院的病床上，迎来了他的85岁生日。他是生于泰国的富商之子，6岁就远涉重洋返回梅州，为祖国奉献了毕生心力。

曾老爷子的高洁人品，吸引了来自全国各地的球迷，聚拢在他的病床周围，怀念中国足球的峥嵘岁月，致敬新中国的第一批足球人。

2014年12月25日，中国足球功勋教练曾雪麟在深圳市人民医院度过了他85岁的生日，社会各界热心人士、球迷、昔日弟子、媒体等纷纷前来为曾老爷子贺寿。 CFP 图

6岁归国的泰国华侨

曾雪麟于1929年12月2日（农历十一月初二）生于泰国。75岁之前，曾老爷子不太喜欢过生日。直到5年前，深圳球迷在圣诞节那天，给曾雪麟筹办了“曾雪麟杯”足球赛，顺便在赛后为他庆祝了80岁大寿。

此后，圣诞节就成为了曾雪麟的“生日”，最近几年一直是深圳老球迷们聚首的日子。

“我的人生就像橄榄，越嚼越有滋味。我现在是自由人，算是高级流浪汉。”

曾雪麟回忆说，“我这辈子都是在坎坷和动荡中度过。我在泰国出生，还有四个兄弟和两个妹妹，1935年，父亲把6岁多的我送回梅州。回到梅州后，我就跟着祖母过日子，整天在乡下放牛。我离开曼谷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父母。到了改革开放，我才有机会回到曼谷探亲，父母早就去世了。”

在泰国，梅州后裔拥有极高的商业成就。香港金利来集团董事长曾宪梓先生，曾经在泰国生活过5年。曾宪梓比曾雪麟年轻5岁，在家族辈分中属于曾雪麟的侄子。

曾雪麟30年前执教中国男足期间，曾宪梓念及家族情谊，曾经多次提供物质上的捐助。5·19惨败之后，为了给曾雪麟增添自信，曾宪梓在曾雪麟的母校梅州中学，捐建了一所“雪麟楼”。

当初，父亲之所以叫曾雪麟回国，主要是当时的客家华侨非常传统，不想让孩子忘本，怕他以后不认汉字、不会说客家话。

而在足球之乡梅县长大的曾雪麟也自然学会了踢球。那时候都穷，哪里有什么足球，就是光脚踢柚子，这也是梅县传统，踢坏一个柚子就再来一个。

1949年，父亲从曼谷托人传话回梅州，叫曾雪麟过去跟他一起经营金银铺。曾雪麟当时正好高中毕业，一门心思只想考大学。

广州是在1949年10月14日解放的，他在11月2日正式考上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军政大学四分校。当时的校长是陈赓，副校长是谢富治。曾老爷子笑称：“我要是早一个月考上军政大学，那就是正儿八经的‘解放前入伍的老革命’。”

到了1950年，曾雪麟这些学员按照命令从广州走路3个月到达昆明。1951年，他加入西南军区体工大队足球队，代表军区足球队参赛。1954年，他被选进八一队。同年9月，他跟着八一队去保加利亚参加友军运动会。

当时，第一批留学匈牙利的中国球员已经抵达布达佩斯。曾雪麟在保加利亚首都索菲亚接到国内的通知，直接从索菲亚飞到布达佩斯，在布达佩斯郊外的塔塔奥林匹克训练营接受训练。

留学匈牙利的时候，正好是匈牙利足球处在世界巅峰的黄金时代。1953年，匈牙利队在温布利大球场6比3战胜英格兰队，当时的世界巨星普斯卡什为匈牙利队打入两个球。到了第二场比赛，匈牙利更是7比1赢球，普斯卡什又进了两球。

在匈牙利留学那两年，曾雪麟经常跟普斯卡什、柯奇士、希代古提、齐博尔这些巨星训练，他还记得普斯卡什他们有一场教学赛打了我们9比0。

2009年3月，原国足主帅曾雪麟来到场边观看深圳队的训练。 CFP 资料

他曾创下亚洲杯最佳战绩

生日这天的病房里，气氛格外温馨。来自全国各地的球迷，跟曾老爷子聊起了下个月就要开战的亚洲杯。

在很多年轻人的记忆里，“5·19惨败”是曾雪麟的代名词。以至于很多外地年轻记者来到病房探望，都把话题停留在1985年的“5·19”。

实际上，在此前一年的1984年亚洲杯上，曾雪麟曾经率队获得亚军。直到20年后的2004年亚洲杯，中国队才在北京主场再获亚军，平了曾雪麟当年在客场创下的最佳战绩。

1984年亚洲杯在新加坡举行，中国队被组委会安排和朝鲜队住在一起。中国队还是沿袭以前的传统，出国一个月的补助只有30美元。

因为钱太少，队员们出去只是逛逛，看看大场面。另外，出国人员回国时发一张票，允许带一个大件，等到回国的时候，在国内提货。有几个队员用30美元买了廉价的手表，多数队员都把那张票拿回来卖掉，赚点零用钱。

小组赛末轮，中国队5比0大胜阿联酋，古广明的进球堪称世界波。他先是快速晃过对方一名防守队员，阿联酋后卫飞身铲球补位，古广明快速射门的同时球鞋被铲飞,结果球鞋飞起，皮球也疾驰飞入对方大门。半决赛面对卫冕冠军科威特，李华筠长驱直入几十米破门，1比0进军决赛。

决赛面对沙特队，中国球员非常乐观。当时的中卫林乐丰回忆说，“亚洲杯前，两队两次交手。在马来西亚，上半时中国队0比2落后，经过中场调整，下半场连扳四球。后来的交手，中国队也是2比0轻取对手。”因此，再遇沙特人，中国队员们都认为亚洲冠军就是囊中之物。“我们都没把沙特人放在眼里。”林乐丰说，“没想到最后0比2输了。比赛结束后，很多队友都伤心地哭了。那届是中国队最接近亚洲冠军的一届，实际上，如果我们不是自己骄傲轻敌了，那届的冠军，绝对应该是我们的。”

说起20年前的亚洲杯，曾雪麟感慨不已：“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还是有很多球迷记得那场亚洲杯。最近这几个月，很多老球迷都给我的手机发来短信，说想搞一场亚洲杯亚军30周年庆典。我说我都病成这样子了，就没办法去考虑这些往事了。不过，下个月的亚洲杯，我争取在病房里看直播。”

想得开、看得开、听得开

“5·19惨败”之后，曾雪麟成为全民公敌。

他说：“30岁的时候，我退役出任天津队主教练，后来又担任北京队和国家队主教练，从来没有当过助理教练。作为一个守门员出身的教练，做到这一步确实不容易。我带天津队的时候拿过1960年的联赛和杯赛的双料冠军，带北京队的时候拿过1965年的全运会冠军。因为年轻的时候都比较顺，所以到了1985年5·19时，我几乎被击垮了。”

这场失利在那个年代引发了众多人的愤怒。“当时我接到了很多麻绳、鞋带，甚至还有子弹。我家的玻璃都被砸烂了，北京市崇文区公安分局的民警奉命到楼下保护我。比赛结束几天后，我就辞职了。”

当时宋任穷大将特意找他谈心，并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凡事要想得开。

“宋任穷同志说，他当年带兵打仗也不是都打胜仗，‘一个连长就算输了前面的九十九场仗，能总结经验打好第一百场仗，也算得上是一位好连长。’宋任穷的话在报纸上刊登之后，大家都觉得在理。”

在这之前，曾雪麟甚至不敢出门。直到一个多月后才走上街头，“球迷见到我都喊‘理解万岁’。我当时真的是百感交集。”

经历了1985年的风雨，曾雪麟有许多人生感悟，留给晚辈们分享，希望如今的年轻人，凡事不能太急躁。“该有的总会有的，不要在乎一时一事的得失，风物长宜放眼量。”

他也以亲身经历为例，“我在年轻的时候工资很低，也没什么奖金，衣食住行都很普通，心态一直很平和。虽然是替补，但是心里没有半点委屈。虽然上场时间很少，不过我的训练笔记是全队最多的。从留学匈牙利到后来在国家队比赛，我记了十几本训练笔记，直到上世纪80年代都还经常翻看这些笔记。”

曾雪麟说：“活到我这个岁数再回首当年的这些事，我感到年轻人确实需要理顺心态。想不通的事情就不要再去想，千万不要钻进牛角尖，更是不能寻短见。很多事情忍一忍就熬过去了。有的人经常晚上睡不着，老是在想这个想那个。其实，很多事情你想再多也没用，那还不如什么都别去想，好好睡觉之后养足精神就好办事。”

从人生的起伏中，曾雪麟也早已总结出了自己的经验，“‘三开’——想得开、看得开、听得开。”

所谓“想得开”，就是不管事业高低起伏、钱财是多是少，都不要过分悲喜，特别是不高兴的时候要想得开。

所谓“看得开”，是指遇事多跟自己比，不要老是跟别人比。“你以前的同学、同事、朋友现在的官比你大、钱比你多，你要以平常心去对待这种差距，你要多想想你比很多人过得好。”

所谓“听得开”，是指不要被别人的评价影响自己的心情。“别人夸你的时候，你笑一笑就过去了，别人贬低你的时候，你也要笑一笑就算了，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我经常跟自己的两个儿子讲，你们为人要追求心态第一、健康第一、快乐第一、平安第一、名利第五。名和利都是暂时的，不要在这方面去跟别人比第一名，能够排到第五名就算很好了。”

即使身患尿毒症半年多，曾雪麟还是笑口常开。

得知12月25日有许多球迷要来给他祝寿，曾雪麟这几天的情绪都很好，病房里不时传出笑声。

护工王大姐介绍说，12月25日凌晨，曾雪麟梦见大伙来给他切蛋糕，高声说了一句梦话，“来，切蛋糕，大家一起吃。”同室的病友听了之后，也不禁莞尔。

曾雪麟的主治医生李涌泉介绍说，与今年5月份的病重时期相比，曾老爷子的病情已经好转了很多，“除了体质好外，他的内心非常强大。很多老人在这个年纪得上这种病，自己往往就主动放弃了，但是曾老爷子完全没有，他一直在顽强对抗病魔。正是这种斗志，让他的病情经过半年多的治疗后，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