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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子东:中国的文学批评从没像今天这么软弱,没用

澎湃新闻记者 张茹
2015-01-16 16:55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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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讲人:许子东(香港岭南大学中文系教授)

        主题:一九八四,另一种叙事

        时间:2015年1月9日

        主办: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九久读书人

        【编者按】

        “一百年来,中国的文学批评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软弱,像今天这么没用,没人看,非常弱。” 香港岭南大学中文系教授许子东在“一九八四,另一种叙事”——“新人文论”(纪念版)出版座谈会上说,中国文学评论的繁荣时期分别是1920、1930年代和1980年代,对于文学评论的现况,他用“软弱”、“没用”来形容。

        “新人文论”丛书是1980年代初开始活跃于文坛的青年学者和批评家的一次集体亮相,映照着三十年前文学观念嬗变的思想大潮。作为丛书作者之一,许子东在座谈会上表达了他对文坛美好旧时光的留恋。

        以下是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对许子东发言内容的摘录:

        《郁达夫新论》后记里最后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如今文坛,不仅寂寞,而且和谐。无论作家之间,或流派刊物之间,均极少批评论争。名家名作今天怎么产生?只能一靠评奖,二托媒体,三打官司了。”对今天这个现状,说实在话,我很不满意,说重一点,一百年来,中国的文学批评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软弱,像今天这么没用,没人看,非常弱。

        我说这个话是基于这么两个基本的事实:第一,我研究的对象是“五四”文学,古代不去说它,在1920、1930年代,中国的文学有很多不同的流派,不同的社团,他们有自己的主张,有自己的作品,有自己的口号,有自己的杂志,互相争论,当初骂得一塌糊涂。今天回头看,我觉得梁实秋也有道理,鲁迅也有道理,徐志摩也有道理,郁达夫也有道理,总之是一个非常繁荣的局面,我非常留恋那个时期。后来1930、1940年代以后,由于政治的原因,文学流派的论争越来越倾向左中右,越来越趋向正反,也就失去了文学评论繁荣的局面。

        文学评论第二次变得有力量是在1950年代以后,在新的国有文学生产体制之下出现了一个史无前例的情况,第一,作家全是干部;第二,只拿稿费不拿版税,跟读者没有关系了;第三,所有的文学评论变成了意识形态主管部门管理作家、甚至管理读者的途径。那个时候的评论非常厉害,作家非常在乎自己的作品在《文艺报》或者其它什么报纸上被评论,当然很多评论今天回头看意识形态有很大的问题。

        我说我很幸运,因为我研究的是“五四”那个繁荣阶段,我的第二个幸运是,当我开始做这些研究时,我居然有幸经历了二十世纪中国文学评论的第二个繁荣阶段,就是这套书(“新人文论”丛书)的阶段,也就是30年前,1980年代。

        ……

        今天回头看,当初我们的当代文学批评受到现代文学研究很大的影响,当初做当代文学的批评的一些人有很多都是现代文学转过来的,而且我回头一想,当初我们做现代文学的那些人,开始的时候都是用一些今天看来是比较笨的方法,就是“作家论”。我第一次爱上赵园就是看她写的关于郁达夫的评论,她后来还写关于老舍的评论。赵园的文章真是有才气啊,后来我才知道她这么善良。当初我只看到她有才气,我真是佩服。说句真心话,我当初认识老钱(钱理群)、赵园都不是先认识人,而是看文章,以至于我建立了一个世界观,就是人跟人的认识通过文章比平常打交道要可靠得多。在生活中,有很多人我认识了几十年,我到今天还看不透他们的心思,我永远无法琢磨他们的行为,我也交不了朋友。但是,有时候你看一篇文章,你就知道这个人跟你是同志——当然,“同志”现在有很多不同的解释——反正是可以相通的。

        那个时候我们很开心,研究生刚毕业,也很顺利,想想今天的研究生,我们那时候真的很顺利,我们有钱先生(钱谷融)、王瑶先生等等对我们的支持,又赶上那个时代。那个时代好在现代文学评论有很多空白,我们可以去闯,有很多的文章我们可以去写,我们写“作家论”,当初有一点笨,后来因为我们的“作家论”出身,赶上后现代的话语系统也比较迟缓,但是我也不后悔,我觉得我们做的也还可以。

        另外,我在后记里讲了,除了北大的这些朋友以外,我有几个上海的哥们,就是吴亮、程德培、蔡翔,包括我学校的殷国明,等等。他们从一开始非常快地转到了当代文学评论,我是比较慢一点。现在回头来看他们的当代文学评论,非常有意思,尤其是按照我刚才讲的那条线索。1920、1930年代以后,1980年代又出现了文学评论的一个黄金时期。在这个黄金时期,一方面现代文学、古代文学研究打破了很多禁区,文学评论当时做了很多贡献;另外一方面,那个时候很多作家、作品跟评论家的关系非常密切。我记得我到北京鲁迅文学院,被吴亮拉去讲课,下面坐的学生包括莫言、余华、徐星、洪峰等等,为什么呢?不是因为我,是因为吴亮,当时从工厂出来的一位文学批评者,他大学都没有读过,他们在这里出的书,他们就跟当时一批作家变成了好朋友。他们在作协的创作研究室看马原的手稿、王安忆《小城之恋》的清样,然后就有评论。

        所以你们看这套丛书(“新人文论”丛书),除了现代文学当时的学术突破以外,还会看到1980年代中国的批评家跟作家的一种互动关系,这种互动关系在今天是非常让人留恋的。今天这些作家,你问贾平凹,你问莫言,他们不看这些评论,因为政治评论已经失效了,也没有批判了,同行的评论他们觉得没有关系,他们反正获奖了,总有人说好。可是当年余华说过,他把张新颖——当时复旦的一位年轻人——评论他的一篇文章贴在床头,贴了三个月。我很怀念这个事情。

        1987年,我离开上海到了香港,后来二三十年一直在海外的学校。我们这代人大部分都没有受到新批评根深蒂固的影响,在我们写的时候,也没有受到结构主义的大的影响。所以当我离开大陆的时候,会反省我们过去带感情色彩的“作家论”。当然接下来的1990年代以后出现的学院里的学术思潮,后来也很快受到海外的一些研究方法的影响。以至于做得比较差一点的就会出现像赵园刚才讲的,从一个问题、一个概念出发,去寻找几个例子,或者甚至于论什么东西的几大特点,论三个潮流,这些比较大的、比较空疏的东西。

        过了一些年以后,我自己也写了一本结构主义方法的书,我也试图用新批评的方法做研究,但我最近回过头来看我们的“作家论”,我觉得不必在学术上全部否定。因为内地也是否定,1990年代的一批人也会说1980年代的研究有很多空疏的问题,有许多个人色彩的问题,甚至说研究者把自己的印象、感情因素放在研究当中,因为从形式主义开始,西方现代文论都强调文学研究不再是文学,它是关于文学或者是关于文学性的一种科学研究。换言之,文学研究应该排除感情,排除个性色彩,排除个人因素。这曾经也一度引起我自己的反思,我觉得我们这种带感情因素的,像刚才赵园说的,过了这个时间点就写不出的一种评论,是不是真正严谨的现代意义的学术研究呢?现在回想起来好像不是,文学这个东西很奇怪,二十世纪的方法,新批评、形式主义、结构主义可以很不错,但不代表勃兰兑斯、泰纳他们写的就没有价值,文学不是一代超越一代的。

        三十年以后回想,我们人文研究其实是没有办法彻底排除个人的性情、感情,甚至是人格因素,所以我不认为我们要按照佛克马、易布思的《二十世纪文学理论》,完全否定掉我们1980年代的这么一种学术方法,更何况“作家论”还要求一定的阅读量,这个阅读量在今天已经变得很奢侈,在我看来写好一个作家的作家论等于半部文学史。

        的确,今天大学里的阶层非常难跨越,研究生怎么样把老师叫成老板,怎么样花钱去出版论文,怎么样在这么一个层层级级的学术阶梯上往前走,是很困难。我过去的六年一直在做中文系的主任,负责收研究生,负责招人,碰到大量的研究生的申请,我还就是没碰到一个研究生在他毕业的时候拿了一本学术著作,不管你是做什么样的题目,哪怕是张爱玲小说中的纽扣,如果研究生能够好好地认真写一本书的话,我觉得在大学里也还是能够走出一条路的。

        (本文根据主办方提供的速记整理,未经主讲人审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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