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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有光:林彪死了,尼克松来了
近日,浙江大学出版社出版《逝年如水——周有光百年口述》,经出版社授权,私家历史在此选取书中两篇文字,与读者共享。
需要说明的是,1979年,周有光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邀请往巴黎、华沙参加国际标准化组织会议。结束华沙的正式会议之后,他去了莫斯科,于是有了附录的一段“苏联见闻”。
我们听了这个报告,听到林彪叛国而死,始终不敢相信。林彪是宪法里规定的接班人,他为什么要叛国呢?回头就分组要讨论这个事件。在分组会里,许多人就提出问题来。由于他们事前已经开过会了,小组长他知道一点,他说,“五七一 (读yao)”就是“五七一(读yi)”,“五七一”就是武装起义,是指林彪和他的儿子林立果还有其他几个人,要武装起义,推翻毛主席。因为他等不及接班了,要抢班。另外小组里有一个人说,噢,怪不得,今天清早天还没有亮,有一个某某人的儿子,跑到“五七干校”的办公室,去告发他的父亲,说他的父亲变成了反革命了,他的父亲跟他的母亲说,林彪造反了。这个林彪,天天要我们念“毛主席万寿无疆”“林副主席永远健康”。诬蔑林彪造反,是大罪呵,所以他的儿子听到了,就去告发。于是这个人说,难怪发生这样的事情。
林彪事件发生以后,“五七干校”就像散了板一样,各种小道消息也传进来了。从小道消息知道,林彪偷了一架飞机,飞到蒙古的温都尔汗,飞机没有汽油了,想着陆呢没有飞机场,就撞在地上烧起来,自己烧死了,他老婆也烧死了,儿子也烧死了。这些话是不是事实,在当时谁也不知道,不过感觉到形势将会有很大的改变。林彪死了以后,这个农场的劳动更是松松垮垮,很随便了,我们年纪比较大一点的、还有许多女同志,根本不下田,甚至有的时候无事可做。
这个北京土话跟普通话相差很远,我也不懂,虽然我在北京已经住了好多年。后来我回到家里,问我的孙女儿,她懂。为什么呢?北京的幼儿园孩子们玩这个洋娃娃的时候,一个娃娃一倒下去,就说“嗝了”,一倒下去就说“嗝屁了”。我孙女儿的幼儿园里有这些话,大人就不讲这些话了。这些大概是儿童语言,是方言土话。我在“五七干校”听了这个故事,觉得很有趣,因为它跟语言学有关系,说明北京话不是普通话。
又过了一段无所事事的日子,通知下来了,让“五七干校”的人分批回北京,“五七干校”就交给本地人。怎么交都有安排,有一个计划,有一个交代。听说本地人高兴得不得了,接管“国务院”,这个地方条件特别好。
在波兰工作完成后,本来应当回巴黎,再坐法航回来。我跟同去的几个人一商量,大家都愿意把机票退掉,重新买德国航空公司的机票到莫斯科,在莫斯科再坐苏联航空公司的飞机回北京。这样能顺便看一看莫斯科。这个莫斯科的印象是非常有趣的。莫斯科这个城市的设计非常豪华、雄壮,气派比华盛顿气派还要大,但是非常贫穷。我住在中国驻苏联大使馆的招待所里面,当时中国跟苏联的关系已经是很紧张了,大使馆非常大,招待所也大得不得了,但没有几个客人……
刚才有几句话,我没有讲完,现在我补充在这里。我到了莫斯科,住在大使馆的招待所。他们招待我住两个大房间,我说不要住这么大的房间,只要一个小房间就够了。他们说,你就住吧,好在这些房间都是空着。有趣的是,住在这个大使馆的招待所里,每一层楼的电梯旁边都坐了一个修理匠。他告诉我,你上去请注意,电梯有了问题你按一个红钮,我们就来修理。还好,我上上下下还没有遇到,
据说这个电梯是经常出毛病的。这件事情使我想起了一段新闻。有一个美国新闻记者,很有名气,他的思想比较开明,写了许多称赞苏联的文章,所以苏联就请他去访问。他到了苏联,回去写了篇报道,也还是称赞多,但对苏联的许多现实也进行了挖苦。其中有一件事情就是说苏联的洗脸盆很大,可是自来水龙头都是不灵的,出水口水出不去,进水口水进不来。他说大概苏联人把进水口和出水口装错了,把进水口装在出水口的地方。这是讽刺苏联的。苏联的房子规模都很大,但是枢纽问题没有搞好,就像这个电梯没有搞好。电梯上下怎么能够随便出毛病呢?这是很危险的事情啦。
当时苏联跟中国在外交上,表面上还是好的,暗中很紧张。我住在大使馆里时,有一天大使来找我。他说我们要跟你谈谈,要听你给我们讲讲在法国、波兰、中国知道的情况。他说我们在此地不能随便行动,我们了解的中国国内的情况和国际的情况太少了。我就答应了。于是,他们就约好了晚上开一个会,我看大使馆的人差不多都来了。让我吃惊的是,开始要聊天的时候,就把门关起来了,唯恐这个声音传到外面去,紧张到这个程度。我不是搞政治的,我知道中国的情况和国际情况是很少的,仅仅是在中国报纸以及外国报纸上看到一点。那我就谈我所知道的情况,以及我的看法,他们听了非常高兴。这件事情又使我吃惊。大使馆应当信息非常灵通的啦,居然消息如此闭塞,这个外交工作怎么开展呢?
我离开莫斯科的时候,还有一点卢布没有用掉,我就到市中心最大的一个百货公司去买东西,想把这点钱用掉。我看了某样东西不错,就说这个东西我想买,营业员说,对不住,这个是样品,没有货的。好,我选择另一样东西,又说这是样品,没有货。结果我这个钱实在是没有办法用出去,只好买了许多莫名其妙的东西回来。
当时的苏联就是这样子。我回来坐苏联航空公司的飞机,飞机很大,一起飞就把客舱里的灯全关掉了,节省电。那么大的客舱,没有几个人,所以每个人都可以把座位放下来,睡在上面,每个人都睡在上面还睡不满。我才知道,苏联航空公司是如此经营的,肯定会亏本喽,反正都是国家补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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