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抵达的航班：准新娘正等着她的“火锅”回来写完婚帖

        2月4日，台北下着小雨，天有些灰蒙。

        10时27分，王青火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张“立春万物生”的图片。他说：“立春决定一年的运势，气色影响一年。不要吵架，不要生气，和和气气高高兴兴度过这一天，这就给一年开个好兆头。”

        10时51分13秒，在得到了塔台的起飞许可后，航班号为GE235的复兴航空公司ATR-72型飞机搭载53名乘客和5名机组人员，从台北松山机场启航，目的地金门。

        飞机上有31名大陆观光客，他们来自厦门的两家旅行社，1月30日自厦门飞往高雄小港，展开6天5夜的行程，2月4日是归程。

        王青火是其中一支旅游团，厦门航空国际旅行社的领队，皮肤黝黑、瘦瘦的。

        出发当天，他在朋友圈里说，“复杂生活简单过，简单生活开心过，人生短短，开心就好。”

        带完这一团，顺利的话，他将在立春日下午从金门乘坐“和平轮”返回厦门，周末迎娶他的姑娘。准新娘正等着她的“火锅”（王青火的昵称）回来写完婚帖。

        导游的工作性质让王青火已然习惯在空中穿梭来回。带团去巴黎那次，游客Vivien问他怎么没带老婆一起来。王青火说：“老婆去泰国啦，反正以后还有机会。”

        那时候他梦想着赶在农历新年到来前，办三场婚礼，一场老家一场湖南一场厦门。Vivien和一众团员则在一旁调侃他会不会被灌醉。

        随王青火的团赴台湾游的王张生春节需要加班，没时间陪家人好好过年，于是带着9岁儿子、妻子和64岁的岳父提前度假。

        2月3日晚，他在朋友圈里贴出儿子王博维在台北拍的照片，表达对台湾游的不舍。

        他喜欢用各种方式记录儿子的成长。3年前的9月3日，王博维上小学第一天，王张生在博客更新了一篇日志，他说：“儿子幼儿园毕业时认识的字估计有500以上了，已经基本能自己读故事书了。儿子特点是耐心不够，慢吞吞的，逆反心理强，但是很聪明，左撇子爸和高智商妈生的儿子智商不是盖的，嘿嘿！臭美一下！”

        王张生从小学习也很好，因家境贫困报考了免学费的集美大学航海技术专业。毕业后，王张生当过两年水手，后来进入国企中国海运集团打拼，成为老家父兄的依靠。

        教师姐妹于雪梅与于雪英这次趁着寒假结伴去台湾。

        于雪梅与航空有缘，两年前，她曾是资深的航天工程师，现就职于黑龙江大学研究航天力学；于雪英是大连20中的语文老师，喜欢旅游的她给QQ个性签名的设定是“云淡风轻，任时光飘动，我自在此，大自在”。

        对王青火、王张生、于雪梅和于雪英而言，这本是一趟稀松平常、短暂舒适的旅行。

        飞机很“年轻”，机龄还不到一年，正驾驶廖建宗和坐着副驾驶位子上的刘自忠，分别有4914小时和6922小时以上的飞行经历。

        而台北距金门不过300多公里，航程仅为1小时。旅行团成员甚至已经做好了规划：中午抵金门后，游玩莒光楼、翟山坑道等景点，17时30分，直接搭乘客船“小三通”回厦门。

        然而，没有人知道，这一次永不抵达。

203秒

        “嘭”,一声巨响过后，一名在高楼顶上作业的水电工看到了以往只在电影里看到的景象。

        时间回拨到2月4日10时52分38.3秒，也就是飞机刚起飞不到一分半钟的时候，驾驶舱即出现主要警告声响。

        约5秒后，飞机组员提及将一号发动机油门收回，开始讨论发动机熄火程序，之后飞机组员再次提及收回一号发动机油门，并确认二号发动机熄火。

        10时53分12.6秒至18.8秒期间，驾驶舱第一次出现失速警告声响，约1秒后，组员提及一号发动机已经顺桨并断油，又过了约2秒，失速警告声响再次出现。

        10时53分34.9秒，飞行员发出遇险的求救信号：“Mayday，Mayday，Engine flameout（紧急呼救，发动机熄火）”，声音很急促。

        接收到此信息的塔台随即回应说：“请你重复一次，这里是台北塔台，近场台频率119.7。”

        其间，组员多次呼叫重新开车。10时54分34.4秒，驾驶舱出现第二次主要警告声响，0.4秒后记录器录到不明声响。

        不知道廖建宗和刘自忠是否听到了塔台的回复，台湾“民航局”公布信息称，呼叫后两分钟，GE235已经失联。

        GE235在坠毁前左弯右拐避开了捷运昆阳站、中山高、南港展览馆等人多车多闹区，这很可能是两人生命最后时刻的抉择与努力。

        目击者洪先生回忆，起初飞机飞得很低，高度大致与高速公路边12层建筑齐平，5至10秒钟后，飞机忽然侧飞。洪先生说：“当时以为在特技表演。”

        侧飞过程中，GE235的左侧机翼蹭撞了一辆出租车，巨大的冲击力掀开了汽车的前盖，前挡风玻璃已粉碎脱落。

        随后，飞机向左侧翻转近90度，撞倒环东大道护栏，撞断路灯灯架。

        10时56分左右，GE235一头栽进了距离台北市南港区经贸一路200米外的基隆河，露出白色的“肚皮”。

        居住在事发地附近的邱先生当时正在和朋友喝酒，起初他以为是车祸，直到空气中开始弥漫浓重的燃油味道，又看到有些人一边往河边跑一边喊着“飞机出事了”，他意识到问题很严重。

        跟着跑到河边的他看到有6个人已自行从飞机中出来，站在露在水面外的机舱上呼救。

        之后，很多记者扛着摄影、摄像机向河边跑去，中午时分，靠近河边的位置已围上警戒线，成排的消防车、救护车、工程车列在路边，多名穿着潜水服的搜救人员带着氧气瓶向河边奔去。

        航空专家曾总结，飞机起飞后的6分钟和着陆的7分钟内，最容易发生意外事故，国际上称为“可怕的13分钟”。世界上超过一半的空难发生在黑色13分钟之内。

        失事的复兴航空客机从起飞到坠落前后只有3分23秒，台湾飞航安全委员会执行长王兴中解释，黑匣子解读出来，飞机飞到1200尺高后，2号发动机自动顺桨，系统警告有问题。之后1号发动机的油门被收回来并关断且也顺桨，在这段时间内，两部发动机都顿时失去推力。

        该客机曾于去年4月因引擎技术原因，申请备降澳门国际机场。在澳门停留期间，台方维修人员曾经为客机更换引擎。复兴航空官方此前回应称，起飞前客机引擎没问题。

“火锅”

        10时55分，台北消防局接到报警电话，10分钟后消防员赶到了现场。潜水员、军方人员和警方等也参与了现场救援。

        “机头栽到河里面，机身变形，机舱已经进水，行李箱和座椅很多掉下来。”指挥现场救援的台北市消防局代理局长吴俊鸿说，有一些乘客从上游漂到了下游，生还情况不乐观。

        消防队员陈柏睿进机舱后水面高度接近颈部，头部上方空间所剩无几，“救命”声不断传来，多名乘客被安全带绑住，头下脚上倒挂在上方的座椅上，行李、残骸四处散落。

        与搜救平行进行的是，厦门市旅游局和两家旅行社紧急核认乘客名单。

        看见王青火的名字出现时，网友“2miMi-yan”很惊讶，连说“万万没想到”。2014年5月底，她和两个闺蜜报了赴韩国的旅行团，王青火正是带团导游。

        在她印象里，王青火“为人很好，脾气也好，很善良，很愿意帮助人”。旅游结束后，王青火还帮忙给她的朋友寄了芦荟胶。

        马不停蹄的王青火，今年1月刚刚带团赴柬埔寨旅游，其所带团的团员阮小姐说，王青火为人沉稳冷静，对工作非常尽责。

        在收到飞机坠河的消息后，王青火的未婚妻即赶往厦门航空国际旅行社的营业部等待消息。

        准新娘的情绪一度失控。2月4日16时左右，有消息传来，王青火已被送往医院，她才稍微平静一些。

        王青火是福建安溪人，九江学院旅游学院2007级的学生。大学毕业后，他的未婚妻，一位开朗的湖南姑娘跟着他来到了他们喜欢的城——厦门，也做了导游。

        他是家中长子，还有弟弟妹妹两人。在辅导员丁侃的记忆里，读书时的王青火爱笑，每次碰到他都微笑，人缘好，比较文静。

        近期，旅游学院的一些同学正在互相联系，打算一起去福建参加婚宴。

        厦航国旅的副总经理洪永晋说，由于赴台行程都是一两个月前就安排好，所以王青火坚持工作，未提前休婚假。

        准新娘等候的此刻，至少有三路人穿梭于对岸台北的医院及事发现场，厦航国旅通过他们第一时间收集消息。洪永晋说，“譬如有一路就守在应急中心，那里有个滚动屏，实时发布伤亡情况，由他们拍照回传。”

        天已经黑了，距客机坠河已过去7个多小时，坏消息传来，王青火、王张生等人遇难。

        准新娘的世界在那一刻崩塌，无法确定她的内心世界当时经历着什么。“神情黯然让人一时失语，不知如何安慰。”陪着她等候消息的一位旅行社同事说。

        凌晨，她在电话里哭着对闺蜜谢芳说：“我的‘火锅’王青火应该是我的一辈子了。但是要结婚了又分手了，大概是不够爱吧。”谢芳也哭了，“他真的就这样撒手不参加婚礼了。”

生死

        在同一个冰冷的凌晨，正驾驶廖建宗的遗体被找到。后来，网友在脸书上为他做了祭奠页面。廖建宗的小学同学左佳运留言：“30年没见，再有你的消息居然如此震撼。我儿子说你很帅，做了最好的示范”。廖建宗今年刚刚42岁，家中有一个9岁的儿子。1997年，廖建宗进入“空军”服役，10年役期服满后，退役到中华航空公司、复兴航空公司工作。

        廖建宗的母亲抵达殡仪馆时，穿的黑外套是廖建宗前几天因天气冷特地嘱咐她添的衣物。廖妈妈以儿子在空难时镇定的反应为荣，她说儿子从不让她操心，比女儿还贴心。

        廖爸爸几年前劝儿子不要开飞机，很危险。但廖建宗回答“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要父亲不要担心。

        在黑龙江大学贴吧中，同学们在于雪梅老师失联初期，就已开始为她祈福。不幸的是，于雪梅与于雪英二人出现在5日上午最新的遇难者名单中。

        遇难的消息确认后，贴吧跟帖中，满屏都是哀悼。

        而在大连20中吧，网名为“伤口裂成了微笑”的同学说：“语文老师，我还要给你交作业呢。”

        此前被传与于雪英老师一同出游台湾的张老师表示，因家人签注问题，其并未与于老师同行，“于姐走得太突然了，太让人难过了，为她祈福，于姐一路走好！”

        2月５日下午，王张生的妻子何远英确认遇难。晚上，他的岳父何永生，儿子王博维也确认遇难。

        何远英和王张生是高中同学，二人在高考失利后曾一起外出打工，辗转复读之后考上大学，并最终成婚。他们的儿子，9岁的王博维是厦航国旅16个人中年龄最小的一位。

        飞机黑匣子内容已披露，乘客名字对应的死亡、失联和受伤的信息还在陆续更新，遗体逐渐被打捞上岸。

        当时针再次指回到立春日的夜晚时，嘉禾路上的厦航国旅总部灯火通明。一楼的墙上，仍能看到王青火带团的照片。

        三楼的电话铃声此起彼伏，通过会议室窗户可以看到，旅行社工作人员和现场的记者在不停地接电话、看手机、做记录。

        海峡对岸的台北，气温降到了8℃，搜救仍在继续。三总、忠孝、“国军松山”等医院气氛异常紧张。

        在旅行社门口，电视台记者架起摄像机，准备现场连线播报。

        不明状况的路人看到后，先是驻足，接着渐渐靠近，探过头来问：“这是在拍电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