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观察 | 尼日利亚：推迟大选的背后

        作为非洲第一人口大国和西非近年来经济增速最快的大经济体之一，尼日利亚一直被许多欧美政治、经济学家看好，认为其有望取代南非，成为新兴国家中真正足以代表“非洲力量”的一员。

        然而这个看似什么都不缺（人口、幅员、资源、财富、市场、国际环境，以及民主自由等等）的西非大国，却似一直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步，虽也在踉踉跄跄地发展、前进，但速度差强人意不说，一系列内忧外患也应运而生，如即便在非洲也令人谈之色变的贪腐和官僚主义，又如，被不正确地简称为“博科圣地”（Boko Haram）的极端原教旨恐怖组织“伊斯兰教传统的追溯者和圣战者的联盟” （Jama'atu Ahlul Sunna Lidda'awati Wal Djihad）。

        所有这些内忧外患都在不断制造着受害者：当地工商业、外资企业、兴冲冲赶来的投资者及合作者、这个多民族联邦国家的民族及宗教和谐、被“博科圣地”绑架的女学生命运、尼日利亚东北四州（博尔诺、包奇、阿达马瓦和约贝州）的和平及当地平民的安全……最新的受害者，则是原定于今年2月14日举行的尼日利亚大选。

被推迟的大选

        2月7日晚，尼日利亚国家独立选举委员会（INEC）突然宣布，推迟原定于2月14日举行的大选，新的大选日期被定在3月28日，而州立法选举日期则被定在4月11日。

        INEC负责人阿塔西鲁·杰加（Attahiru Jega）在尼日利亚乃至国际间颇孚声望，以公正中立、不偏不倚著称，对于他所领导下INEC的决定，人们本不该有太多疑问，问题在于，许多人相信这一决定并非INEC的意思，而是现政府、执政党人民民主党（PDP），以及现任总统乔纳森（Goodluck Jonathan）的心意。

        事实上政府本身也并不讳言这一点，官方媒体表示，INEC是应尼日利亚内政部的要求推迟大选投票的，而之所以要这样要求，是为了反恐和安全的需要。

        尼日利亚内政部长阿波·莫罗（Abbo Moro）表示，鉴于北四州形势严峻，“博科圣地”武装自2014年底起即在这一带猖獗活动，控制了乍得湖流域许多城镇、乡村，并威胁周边地区治安和民众生命、财产安全，在这种情形下如期举行大选，将可能造成不测风险。莫罗声称，政府治安部门和军队需要6周时间去清剿“博科圣地”，以恢复动乱地区的和平及秩序，而在此之前进行大选是不适宜的。

        推迟大选的消息刚刚传出，就引发各方的强烈反响。

        在尼日利亚国内，大约20个政党或民间组织对政府的决定表示谴责，称推迟大选的做法有“切断尼日利亚民主进程之嫌”；执政党和乔纳森总统在未来大选中公认的头号劲敌、全国进步大会党（APC）主席穆哈马杜·布加里（Muhammadu Buhari）则发表声明，指责INEC的决定“缺乏独立性”，并认为政府采用欺诈手段扰乱选举进程，假“反恐”、“确保选举安全”为名，行破坏选举之实；国际间，多个重要国家均对尼日利亚这个世界重要产油国之一的选举变故表示严重关注，其中尤以美国态度最为激烈，美国国务院发言人对推迟选举的决定“深表失望”，而美国国务卿克里则对尼日利亚政府“以安全问题为借口阻碍民主进程”表示谴责。

阴谋论及其它

        “博科圣地”在北四州的恐怖威胁是客观存在的。

        自去年底以来，该组织在乍得湖流域屡屡发动针对军政和平民目标的恐怖袭击，控制大片土地，并造成大量伤亡和众多民众流离失所，其威胁业已越过国境，波及乍得湖流域喀麦隆、尼日尔、乍得等邻国。就在政府宣布推迟大选前后，“博科圣地”还发动攻势，一度逼近尼日利亚北方重镇、博尔诺州首府迈杜古里。

        仿佛有意为“的确存在恐怖、治安威胁”的政府论调“背书”，“博科圣地”首领、因喜欢并擅长在网络交际平台上造势而被称为“网络恐怖主义者”的阿布巴卡尔.谢高（Abubakar Shekau）2月17日发表声明，宣称“只要我们还有一人存活就会破坏选举，哪怕我们都死了真主也会破坏选举”，并将声明在Twitter上广泛传播，与此同时，“博科圣地”的恐怖袭击活动也不断加剧，从“基地”和ISIS等同伙处学来的自杀炸弹袭击屡屡发作，已造成逾40人死亡，其中最小的牺牲者年仅7岁。

        然而这恰也成为阴谋论者攻讦政府的有力口实。

        一些反对派人士指出，去年10月政府曾宣称和“博科圣地”达成和平协议，后者同意释放被绑架女学生，但后来这个“和平协议”突然被“博科圣地”撕毁，恐怖活动反倒愈演愈烈。他们怀疑政府为确保胜选玩寇自肥，甚至可能不惜和敌人打默契球。

        尼日利亚独立后曾长期处于军政府统治下，1999年才还政于民，但PDP一直占据着执政党地位，反对党从未能构成有力挑战。但随着油价下跌，尼日利亚严重依赖石油出口的经济受到严重拖累，失业率上升，股指以美元计，在半年内竟下挫了41%，而乔纳森政府却对此束手无策，反倒不断曝出贪腐丑闻，其铁杆亲信、央行行长萨努西（Lamido Sanusi）不久前刚在各方强大压力下辞职，做了乔纳森的替罪羊。“博科圣地”在北方肆虐，政府军号称“西非第一军事力量”，却士气低落、腐败成风、屡战屡败，这些都令乔纳森的支持率不断下降，今年2月初，Aforobarometer民调显示，PDP和APC支持率已不相上下，但后者的势头更猛，大有后来居上之势，尤其是PDP的创始人之一、乔纳森的老师、前尼日利亚总统奥巴桑乔（Olusegun Obasanjo）也认定乔纳森是“失败总统”而拒绝继续支持，反倒宣布支持布加里，据此尼日利亚国内外观察家普遍认为，本次大选是该国恢复民主16年来，执政党PDP首次遭遇真正可能导致其下台的挑战。“阴谋论”者据此认为，乔纳森之所以要推迟选举，目的正是为了打乱反对派的节奏，遏止对手支持率上升的势头，避免自己败选，一些当地舆论还言之凿凿，称乔纳森下一步将撤换不听话的杰加，以刚刚丢官罢职的萨努西取而代之。

        另一些人则认为，“需要六周搞定‘博科圣地’”的说法未免太过儿戏。

        这些人指出，“博科圣地”早在2002年就成立，自2009年起就发动武装叛乱，政府对其长期围剿，仅自叛乱爆发至今就花了5年多时间和50亿美元，既然这些时间、金钱都无济于事，自那以来死亡人数超过1.3万，150万人无家可归，甚至被绑架的女童都救不回来，6周时间又能做什么？且既然包括总统安全顾问达苏基（ Sambo Dasuki）在内，执政党要员几个月来不断为推迟选举造势，为什么要在大选前一周宣布推迟？这样做是否真的意在让反对派措手不及？

乔纳森的难言之隐

        但更多分析家认为，乔纳森和执政党固然有借此巩固选情的私心，却也有不得已的难言之隐。

        民调显示，迄今大多数尼日利亚人仍然对军方持信赖态度，而乔纳森的劲敌布加里非但是退役将军，而且在1983年还发动过军事政变上台，倒戈支持布加里的奥巴桑乔更是尼日利亚独立后最著名的军界强人和最强势军政府领导人，以及“还政于民”的“总导演”，随着“博科圣地”的日益猖獗和治安形势的恶化，乔纳森担心军人政治卷土重来。

        美国之所以成为抨击大选推迟最激烈的国家，首先是因为美尼政治经济关系十分密切，在非洲，美国传统上影响力不大，但和尼日利亚却一直保持紧密关系，奥巴马上台后更一度将尼日利亚民主进程扶为“转型典范”，更将尼视作全球反恐的重要节点，如果尼日利亚选举出现变故，美国不论虚名、实利都会受到损失。然而奥巴马政府对尼日利亚始终口惠而实不至，尽管屡屡高喊“支持反恐”，并要求其“履行反恐义务”、“确保民主进程”，却迟迟不肯给予实质性援助，甚至不愿提供武器装备，尼日利亚驻美国大使阿德福耶（Adebowale Ibidapo Adefuye）为此曾公开表示不满，在这种情况下，美方的压力很难对选举推迟构成影响。

        一些反对推迟选举的欧美舆论，如英国《卫报》认为，2011年尼日利亚就曾推迟过选举，但此次由于可能出现真正意义上的、结果难料的选举而格外引发争议，在尼日利亚北方冒险进行选举固然是“不太安全的选项”，但推迟更会引发争议，“毕竟阿富汗和乌克兰都曾在战火中成功举行了大选”。不过这样的论据和论证对尼日利亚人的说服力可想而知——阿富汗和乌克兰选举后的现状并非什么秘密。

        许多分析家，如英国PM咨询公司的高德曼（Antony Goldman）和查塔姆研究所（Chatham House）等均认为，尼日利亚军队腐败成风，士气低落，但近期在邻国乍得、喀麦隆等的军事帮助下表现有所起色，乔纳森推迟选举是希望豪赌一把，如果6周内军事上果真有所起色，不但出现选举暴力的概率大大下降，自己胜选几率也会高得多。

接下来会怎样

        2月13日，乔纳森表示，大选不会再度推迟，“无论如何会如期举行”，原定的总统任期交接将铁定在5月29日完成，这显然意在打消国内外对他推迟选举的指责和质疑。

        似乎是为了配合总统言论，尼日利亚军方信誓旦旦表示，6周内即便不能收复博尔诺、约贝、阿达马瓦三州中全部被“博科圣地”占领的土地，至少“收复两州不成问题”。

        一些分析家指出，政府的底气，一是总人数达3700人的尼日利亚、喀麦隆、乍得、尼日尔和贝宁5国混合部队开始到位，二是战场上尼军获得一些战果（2月21日尼军收复了乍得湖畔重镇、自1月3日起就被“博科圣地”盘踞的巴加）。

        但更多人对这种军事冒险主义的后果表示怀疑，正如南非Red24 Plc.安全公司非洲首席分析师卡明斯（Ryan Cummings）所言，即便投入多国部队，各国间配合不佳、后勤不力和互不信任也将妨碍军事进展，豪赌速战速决“是非常危险的”。“博科圣地”的谢高也讽刺道“我们占领了博尔诺州的七成土地，你们想来就来吧”。

        从现在情况看，大多数尼日利亚人似乎默认了推迟大选的正当性，甚至怨声载道的布加里也表示，既然已经推迟就不要再节外生枝了——“否则等于给对方以破坏民主进程的借口”。

        尼日利亚阿达马瓦莫迪博·亚当大学研究员穆罕默德·基阿里（Mohammed Kiary）一方面认为“推迟选举的决定荒唐幼稚”，另一方面则认为，选举各方之所以还保持平静，是因为在目前胶着选情下双方都对自己能在选战中击败对手保持信心，不希望再出现更多变故，而在某种程度上他们是对的，因为短短六周什么也不会改变，“大多数选民早就作出了选择，六周内打算投票给乔纳森的不会转投布加里，反之亦然”。

        至于再往后，就谁也说不准了：不论经济、油价或反恐，都不是谁上台、谁下台，就能解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