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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闿运有一妻一妾:妻子倒追他,妾是个才女

谭伯牛
2015-03-01 15:19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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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闿运有一妻一妾。

        其妻蔡菊生(1834-1890),湘潭人,比他小一岁,二十岁嫁给他。王蔡缔姻,是一个女追男的故事。据菊生族外孙的回忆,云,少年闿运参加某氏的追悼会,适逢菊生也去了,偷眼瞧他,“以为丰裁独秀”,蔡父“微见其意”,回家让奶奶问孙女,谓“王生尚有文才,惜太穷耳”。菊生先是“嘿然”,继曰:“穷亦不害事”。奶奶追问,那你愿意嫁他咯?菊生但笑不语。不久,“遂嫁湘绮”。又云,蔡家“颇讳其事”,因为女追男不合礼法。

        闿运的忘年交谭延闿,则谓“恐事不确”,因为“湘绮(闿运号)不讳此也”。延闿还说了少年闿运另一件情事。也是在某次追悼会上——传统中国,怀春的少男少女,见面机会确实不多,红白喜事是重要场合——“有女子见之,爱其才隽,父母窥其意,为遣媒氏,议已定,会有他故,事不得谐,女子遂悒悒死”,而这位少女就是《湘绮楼文集》中《采芬女子墓志铭》的女主角,姓左。同乡晚辈据此八卦,谓闿运虽说“实未一见其色”,但是墓铭却说“初七下九,焉忘共戏之时,玉槛瑶轩,尽是同凭之地”,是“则不能谓之未见其色”也(《甲寅》杂志第一卷第三十四号曹孟其《说林》)。按,其言若属实,则闿运与左小姐真是坏了礼法,比起蔡夫人的“择人于微,无犯于礼”,可是严重多了。

        其妾莫六雲(1846-1877),广西宣化(今南宁)横塘人,小名阿柚,出身富农,八岁,被太平天国的女军掳去,“为贼妇所养”,其父寻踪到营中,请赎归,而“贼妇爱而不许”。两年后,“贼妇以谗被杀”,六雲成了“孤儿”,被太平军卖到戏班,学习昆曲。七年后,六雲出师,至广州卖唱,在一场堂会上,邂逅闿运,其时,他是广东巡抚郭嵩焘的客人。歌罢,与贵宾聊天,六雲言“顷过旧寓,凄然伤心”,满座都嘲笑她小资,独有闿运“心赏”,当筵赋诗一首,云:

        旧馆荒苔迹渐深,向曾游处便沉吟,聪明最肯思闲事,愁损玲珑一寸心。(《湘绮楼诗集》卷十七《聪明》)

        按,此诗自注:“本事在《独行谣》”;《独行谣》是闿运的名篇,借口向朋友报告二十年行踪,实则纵论军国大事,畅叙个人情怀。其诗共三十章,第十八章自注云:

        余在南海听歌,有南宁女子,言顷过旧寓,凄然伤心,众人痴笑之,余独心赏,赠以诗,买之同归,今生二女,遂为妾。其时广督毛(鸿宾)、苏抚李(鸿章)、鄂抚吴(昌寿)、湖督官(文)及巡抚恽(世临),倶腾书相告,以为谈柄。余告曾文正(国藩),以为名动七省督抚也。曾先以取妾为丁果成(取忠)所讥,一见即问曰,君不畏丁果成邪?余曰:先告之矣。曾大笑曰:奏明在案也。然丁好窥观人家姬,余妾出拜后,欲强丁再入,丁固不肯,则貌可知矣。余寡兄弟,独与妻居,不能不在城巿。既买此妾,遂移居山中。

        这段注文,有不少八卦。所谓“名动七省督抚”,是说两江(江苏安徽江西三省)湖广(湖南湖北二省)两广(广东广西二省)的总督巡抚中,有许多老朋友,一旦闿运娶妾,则高官朋友哄传,成了谈资。丁取忠(1810-1877),长沙人,近代数学家,主编《白芙堂算学丛书》。他是闿运岳父的朋友,也是王蔡缔姻的媒人,以此,曾国藩听说闿运娶妾,才要问他怕不怕老丁找麻烦,当然,三年前国藩在安庆娶陈氏女子为妾,取忠必也移书诮让,让他难堪了。闿运谓“先告之”,国藩评曰“奏明在案”,这番往复固然有趣,更妙的是,闿运用段子揭露了道貌岸然的数学家,虽然一贯谴责娶妾娶色,却又忍不住“好窥观人家姬”。

        而“既买此妾,遂移居山中”,则透露了另外的信息。当年结婚,蔡家比王家有钱,其子为闿运撰《年谱》,谓“时府君贫寒而外家丰厚”,现在娶妾,则六雲的奁资似已更胜一筹。闿运小老乡朱德裳云:

        王湘绮游广东,有女名优蓄数万金,择所事。时广东有在籍两达官均欲得之,优谢焉,自愿嫁湘绮为妾,即绿雲也。湘绮携妾入石门,居十二年,毕治九经,乃得成学,此数万金力也。绿雲貌仅中人,而工昆曲。湘绮在石门时日写经注三纸,入夜,姬人为歌数曲,以赏其勤。(《三十年闻见录》)

        按,湘语六绿同音,而闿运从来只用六雲称呼所爱,虽未知六雲何义,若守名从主人的原则,吾人不宜以绿雲称呼王妾,更不必附会辛弃疾词“绿雲依旧无踪迹”,以为这是其字的出典。朱氏笔记谓六雲存款数万两银子,并以此项赞助闿运在衡阳隐居十二年,应是信言。闿运在六雲殁后撰《莫姬哀词》,云:“自子之来,家道始丰”;辛巳(1881)七夕赋诗自注则谓,“余本无当世之志,生平无百金之蓄,岁费千万,朝入夕空,及得半山,始有田屋”(按,六雲号半山);又谓“凡贫居当避城市,余以单弱不能乡居,负债五千金。既得亡妾之力,居石门十二年,前负清了,复余千金。十二年中,自奉精美,无复米盐之忧。乃得毕治九经也”。皆能佐证闿运吃了软饭。不过,“毕治九经”,虽是六雲为他助力,督促之功亦应分一半与夫人。光绪十六年(1890),蔡夫人逝世,十月二日,闿运作《五代史赞》毕,想到自定居衡阳石门,“始定日点史汉之课,至今二十二年”,“而孺人不及见矣”,不由“感痛往事,懑损殊甚”(《日记》与《年谱》)。

        然而,蔡莫鼓励丈夫上进,固有共识,二人相处,却不融洽,甚至打起来。据闿运同治八年二月十三日记,“梦缇(菊生号)以怒挞妾,妾横不服,欲反斗,余视之,不可呵止,遂不问也,然室中声震天,食顷止”。又据十年七月十一日记:

        研樵(董文涣字)以其嫡妾不相能而问于余。盖意料余善处耶,亦知余家亦不相能耶?余以正言吿之:当自屈以尊夫人,以慰妾,则得之矣。其相讥也,小则不过问,要无使妾胜嫡,则自立于无过,而妾不敢怨。近世争以家事为讳,而不谋之朋友,若研樵可谓贤矣。余虽言之,仍当还问夫人,以决是非,故特记之。

        按,闿运对家事,恒言“家门之内恩掩义”,也就是不论是非,只捣糨糊,这段话可为一证。然而直斥“以家事为讳,而不谋之朋友”之非,则颇有现代精神。

        不过,口头说要“尊夫人”,闿运心底却不这么想。光绪十三年(1887)九月二十夜,闿运在梦中与妻妾相见,其时,六雲已逝世十年,菊生尚在人世。见到六雲,闿运特别激动,“意其必留我”,六雲却“落落不相顾”,以致蔡夫人骂老公“丢书丑”。闿运闻言,“大不然之”,“誓曰:当与半山再为夫妇。更誓曰,且生生世世为夫妇。出门遂飞升,心身怡悦”。梦中言行,完全违背了前订“自屈以尊夫人,以慰妾”的原则,而且醒来也没有“问夫人,以决是非”。

        六雲并非一般意义的美人,闿运对她,应非仅是沉溺情欲的念念不忘。所以如此难忘,或在于同治九年二月二十六日的一段对话。其时,一夜春雨,庭院中海棠尽谢,夫妇二人共赏落花,若有感触,良久,六雲说:“春雨愁人,富贵离别者甚;秋雨愁人,贫贱离别者深。”明年,闿运将北上,再次会试。闿运之志向甚大,闿运之心性极高,虽有一帮不富则贵的朋友随时可以援手,他却宁愿选择一条堂堂正正的道路,考进士,点翰林。只是他的科举工夫实在平常,欲得一第,难度不小。而此时他已三十九岁,明年再不考上,“四十曰强而仕”的理想便将落空。于是,他处于极为尴尬的境地,名满天下,却无功名,结交尽老苍,却洗不脱稚气。

        因此,听了六雲的隽语,表面上他只淡淡地回了一个“是”字,内心却说:“余正居富贵贫贱之间,所谓出入苦愁者矣。”而从这句话体现出来的,六雲妙于形容之才,温柔蕴藉之性,才教闿运今生来生永生难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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