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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象为邻①|监测员与“断鼻家族”第一次邂逅:人象都拔腿就跑

澎湃新闻记者 王万春
2021-07-05 16:47
来源:澎湃新闻
绿政公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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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宝宝出生那天,山林里一阵阵呼啸,此起彼伏。

“就像野兽打斗的声音,四五公里外都能听得到。”第一时间发现象宝宝出生的监测员毕仕学、付启有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回忆,2020年11月21日下午,在普洱市宁洱县梅子镇民乐村一座叫“高丽中”的山梁上,伴随着野象群的吼叫,山林里的树枝也“哗哗”摇晃作响,“听着有点害怕,我们疏散了周边寨子里的人们,还以为大象发生意外了,或者是有大象掉队离群了。”

他们把这个消息向梅子镇林业服务中心上报,消息又被上报到县林草局、市林草局。很快,当地林业部门在野象群途经的乡镇、寨子一路核实确认是否有野象离群的消息。

2020年11月22日,野象监测员毕仕学、付启有发现象宝宝出生后疑似胎盘的东西 受访者 供图

第二天清晨7时左右,毕仕学、付启有赶到野象吼叫、树木摇晃的“高丽中”山梁上时,地上的胎盘格外显眼。当天下午,他们发现野象群里多出了个新成员,在一头母象的肚子下面,四腿之间一头高约40公分,长约40公分的象宝宝不停地打转,母象用鼻子拨弄着它,“就像一个母亲怀里牢牢地抱着新生儿”。

这就是“断鼻家族”。2020年年底在普洱市宁洱县、墨江县相继生下象宝宝后,它们经红河、玉溪一路北上至昆明晋宁区。最近20多天来,它们的一举一动都会引起外界关注。而途经地的人们,既翘首以盼,希望野象群能到自己的村子,或为到达过自己的村子而激动不已,却又担心野象群会破坏房舍、糟蹋庄稼、甚至伤人,人们调侃“既怕它不来,又怕它乱来”。

普洱市林草局内的野象监测管理平台,监测员追踪野象定位后,野象的行踪会显示在该屏幕上 澎湃新闻记者 王万春 摄

迁徙的象群

“断鼻家族”北上的第一站是普洱市,两头象宝宝也是在普洱市的宁洱县和墨江县出生,北上途中折返的3头野象目前还是在普洱市宁洱县活动。

相比人口密集的滇中城市群的红河、玉溪、昆明,普洱市的人们对野象并不陌生。位于北回归线上的普洱市,森林覆盖率超过71%,冬无严寒,夏无酷暑,是云南“动植物王国”生物多样性的缩影。

“断鼻家族”一路向北,并不是亚洲象第一次北迁。在普洱市林草局野生动物和湿地保护科科长周智韬的印象中,从1996年普洱市首次监测到亚洲象以来,在他参加工作的18个年头里,野象数量从38、80、120、155,数字一直在增加,至今普洱市已监测到10群181头野象。这些野象,就在普洱市跟西双版纳间来回迁徙。

2020年3月,“断鼻家族”的一头独象先行到达普洱市。“就像侦察兵一样,来绕了一圈就回去了,到7月份时就来了一群,总共16头。”周智韬清楚地记得,当时这群野象从西双版纳州沿着普洱市太阳河保护区北上进入思茅区,因象群中有象断过一截鼻子,鼻子比其它野象短,被称呼为“断鼻家族”。

据普洱市林草部门的记录显示,2020年9月23日,该野象群从思茅区倚象镇进入宁洱县勐先镇竹山村,途经勐先镇、磨黑镇、宁洱镇、德安乡、梅子镇。11月22日,在梅子镇民乐村堵马三组生下一头象宝宝,象群成员增加到17头。

同年12月17日,野象群从梅子镇民乐村堵马组至墨江县,历时58天。2021年3月18日后,象群又从墨江县返回宁洱县磨黑镇,继而又再度转到墨江县北上,并于3月28日在墨江县生下一头象宝宝,至此象群成员增加到18头。

2021年4月16日,17头野象从墨江县联珠镇北移至玉溪市元江县,另外一头成年老象没有北上、而是返回宁洱县,至6月11日在宁洱镇已活动49天。4月24日,又有两头公象由玉溪市元江县返回普洱市墨江县,5月14日再折返到宁洱县磨黑镇,至6月11日在磨黑镇已活动27天。

其余的15头,则一路从玉溪市元江县--普洱市墨江县--红河州石屏县--玉溪市峨山县--昆明市晋宁区--玉溪市易门县,到达今天的位置。

据云南北移亚洲象安全防范工作省级指挥部的消息,2021年6月15日18时至6月16日18时,象群向西北方向迂回迁移14.3公里,移动直线距离2.6公里,持续在易门十街乡附近迂回活动。独象离群11天,位于象群正东方向,与象群直线距离19.7公里,持续在晋宁区双河乡活动,15头象均在监测范围内,人象平安。

磨黑镇把边村的监测员普照兵和他的同事,目前两头返回的公象就在他们的监测范围 澎湃新闻记者 王万春 摄

野生动物保险

“野象刚来时,老百姓有点欢喜,又有点紧张。”周智韬说,刚接触野象的老百姓起初都是好奇,不知道野象的危险,一旦接触的多了“心里不舒服”。

这是因为野象群首先要觅食。村寨附近的芭蕉林、玉米地是野象经常光顾的地方,这也会不可避免地造成当地咖啡、茶叶等农作物的损失,而且野象出没的地段,村民无法正常下地务农干活。

更危险的是,冲突会致人死亡。思茅区南屏镇大开河村委会沙坝河自然村的李从友(殁年56岁)在酒后不幸遭遇了“断鼻家族”。据死者儿子李春祥介绍,2020年7月27日晚上,父亲酒后出门,至早上时发现死亡后躺在村里的山道上,现场有野象踩踏活动过的痕迹。后经报警,法医鉴定,父亲系被野象踩到胸腔致死,头上有伤,一只手臂断了。

李春祥指着父亲遭遇野象的地方 澎湃新闻记者 王万春 摄

李春祥说,2019年时村里就来过一头独象,2020年也来过一头独象,后来是象群,野象进村时,村里会叫人跟踪,也有专门的监测人员用无人机实时拍摄,村里的微信群里都会通知提醒村民避让、不能下地干活。因为父亲的遭遇,李春祥至今希望野象群再也不要进村了,“无论跑到哪,我不想再看到它们跑来这”。

为了缓解“人象冲突”,普洱市已采取了多种办法,其中野生动物肇事公众责任险直接关乎到因野象受损的居民的利益。

据周智韬介绍,2011年起,普洱市在亚洲象活动频繁的思茅区、澜沧县开展野生动物肇事公众责任保险试点,并于2012年在全市10县(区)开展,“在此之前,野生动物肇事只是一个国家性的补偿,因为经费有限,若肇事造成五六百万的损失,我们也只能给到一二百万。”

周智韬说,责任险补偿金额是逐年提高,野生动物肇事致人死亡,2016年前每名受害者赔付20万元,2017年至2019年提高到40万元,2020年至今提高到60万元,自试点以来,普洱市已累计共投入保费13079万元,理赔补偿13102万元。其中,野象肇事损失补偿9446.49万元,约占总损失补偿的75.47%,“去年(2020年)我们投保2200万元,但最终给老百姓保险补偿了2700万元。”

“断鼻家族”肇事致李春祥父亲死亡后,他们家属一次性收到该笔保险补偿60万元。2020年9月,他们所在的沙坝河自然村,装上了“大象活动区亮化工程”的太阳能照明灯,避免行人在夜间与象群直接遭遇。

此外,普洱市还探索建立了规划面积4000亩的“大象食堂”,在食物源基地种植野象爱吃的芭蕉、玉米等作物,分批次分季节成熟;在大象频繁活动区域设立村民可以躲避的“避象塔”;建成全国第一个“防象小学”等措施。

普洱市在野象活动频繁区域设立的躲象塔 澎湃新闻记者 王万春 摄

野象监测员

从“断鼻家族”进入普洱市辖区后,普洱市立即部署亚洲象专职监测员介入。多年与亚洲象的接触,普洱市摸索出三级防范模式:固定的监测员100多人,实时跟踪野象踪迹,掌握动态,发出预警;观象员主要是当地村支书和村小组组长构成,经培训后对村民生命财产安全提供保障,24小时在岗,避免“人象冲突”;还有由年轻力壮的人员组成的护象队,他们一方面给野象定点投食,避免野象进村觅食,引导野象往预判中的方向移动,另一方面监护老幼病残在遭遇野象时的撤离。

当了13年护林员,46岁的普照兵,就是其中一名野象监测员。

野象群到来之前,他的主要工作是巡山护林,防止林木被砍伐、防范森林山火、劝阻采药采菌子的村民及监测野猪肇事破坏农作物。2020年11月10日,野象群进入他所在的宁洱县磨黑镇把边村后,经紧急培训,他跟队友们每天的工作是追踪野象的踪迹,“每天上山更早,回来得更晚,中午有时就在山林里吃自己带的口粮。”

对他们的培训首先是逃命。比如,在遭遇野象或者野象发起攻击时,既不能直线逃跑,也不能拐弯绕着跑,上山、上树、装死都是没用的,野象的时速可达60迈,野象吹鼻子、往后竖耳朵都可能是发出攻击的警告,逃跑时只有跳下坡坎,或者向山下陡坡斜着跑,才有可能摆脱野象的追击。同时,他们每天除了100元的补助外,林草部门还额外为每人投保了50万元的人身意外险。

监测员们每天进山时,必带的工具是能助林间行走的一把砍刀、手机及口粮,条件好点的会携带电筒、望远镜、无人机等设备。大半年的追踪,他们把追踪野象也总结出了四个字“走、听、看、闻”,通过观察野象的脚印、粪便判断野象的去向,从而找准象群发送定位,并分析研判,在上报林业服务中心的同时,向周边村寨和村民发出预警,“大象的尿特别臭,大象若在前面,野猪就跟在后面吃大象粪便中没有消化的玉米,象群后面总有野猪。”

并不是每一次追踪都顺风顺水。普照兵记得,第一次与象群的照面竟然是他们拔腿就跑,象群也拔腿就跑,“因为那次大象在林间睡觉休息,不易观察,我们走得太近了,看到时只有三四十米,大象吓到了,我们也吓到了。”另外还有次,他跟队友靠近时,象群开始齐叫,叫声响彻山林,持续了15分钟,“没见到时期盼,高兴,见到了也会害怕,太大了。”

“断鼻家族”北上时进入磨黑镇边把村,普照兵他们忙碌了一阵,而时隔不久,从元江县返回的两头公象再次活动在把边村周围。他们发现,跟以前的群象一样,两头公象的习性并没有改变,每天上午11时左右就午休,下午五六点下山走出山林觅食,晚上又回到树林栖息。

毕仕学、付启有指出,当时象宝宝就出生在这儿的一块木板上 澎湃新闻记者 王万春 摄

发现象宝宝出生

2020年11月20日晚,宁洱县梅子镇民乐村的护林员毕仕学、付启有他们接到了预警报告:“断鼻家族”象群或从民胜村老付寨组进入民乐村辖区,要求他们追踪象群踪迹。

在象群北上迁移的过程中,接壤相邻的辖区之间,监测员会有一个交接仪式。比如,从磨黑镇到德安乡、德安乡到梅子镇,村与村、镇与镇、县与县……之间,都会进行交接,根据象群的迁徙方向和活动辖区,提醒对方注意跟踪定位、发出预警。

11月21日清晨6时许,毕仕学、付启有二人便上山追象,那里位于堵马组和杂洒组两个村小组原本所在的深山老林,他们通知在附近劳作的村民撤离躲避。

中午1点半左右,二人顺着野象群的叫声,看到名字叫“高丽中”的山梁上树木摇晃,树枝作响,而象群的叫声就像是野兽在相互打架,后来他们证实,当天象群的叫声被四五公里外的镇沅县坐洛村村民都听到了。

第一次追踪野象的二人,当时以为是野象意外受伤,或者是有独象掉队没有跟上,他们把定位信息和相关情况上报到梅子镇林业服务中心,并层层上报到普洱市林草部门。林草部门再度从象群一路行进的沿途重新核实确认,以避免独象掉队或受伤。

两个村之间的监测员相互交接,野象到对方区域须提醒对方跟踪监测 受访者 供图

22日清晨7时许,二人再度赶到野象群呼啸的“高丽中”山梁时发现,象群已迁移了约200米,“后来才知道,这天它们走得相当慢,这么点距离走了一上午”。在山梁处原本是一块墓地的平坝上,二人发现了地上带着血迹的疑似胎盘的东西,“当时我们怀疑可能就是生了小象。”

经二人继续追踪,当天下午,在象群走出山林到地里吃玉米时,他们看到一头母象的肚子下面,一头“光溜溜”的象宝宝不停地打转,被母象和象群护着,还吃不了东西。

“很可爱,我们就想着给它取个名字,因为出生在高丽中,如果是公的就叫高高,如果是母的,就叫丽丽。”付启有说,除了象宝宝给他们留下深刻的印象,象群中一头象牙长达30公分的公象也让他们记忆犹新,“象群睡觉时,那个公象就在一旁警戒,就像放哨站岗的一样,象群不会全都躺下睡觉,总会有一两头在一旁或不远处站着的。”

让毕仕学、付启有遗憾的是,因为他们的设备有限,没能拍到小象诞生的过程和小象刚出生没多久时活动的样子,他俩想,如果有无人机可以空中拍摄,彼时的拍摄应该是珍贵的影像资料。

他们身后的山坡将会种上玉米,以专供野象食用,这里紧靠着山林 澎湃新闻记者 王万春 摄

就在2021年6月10日,普洱市林草局新采购的8台红外无人机到货,市林草局分别向野象活动的江城县、宁洱县等地分发。周智韬坦言,因为经费不足,之前普洱市更多依靠的是人工监测,经常有监测员报告手机不智能、手机卡损坏等情况,像红外无人机这些先进监测设备的到位,将更方便夜间对野象的实时观测,作出更准确的判断。

    责任编辑:崔烜
    校对:张艳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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