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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尔塔会议︱元帅、总统和首相如何扳手腕

周至美
2015-04-23 16:32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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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丘吉尔去参加雅尔塔会议之前,英王乔治六世垂询,倘首相与外交大臣艾登不讳,何人入主中枢为宜?

        艾登与首相商量此事,意志坚定而又风趣幽默的丘翁谈笑风声:“果如此,我们的同僚就会清净多了。”丘吉尔显然指的是联合政府里的工党领袖艾德礼。

        经过商议,决定与艾登在不同时间分乘不同的飞机前往。偏偏造化弄人,两人搭乘的飞机都平安落地,但扈从搭乘的第三架飞机不幸失事。凶相似乎昭示了丘吉尔在雅尔塔会议上的艰难处境。

        
雪茄和“那头熊”

        尽管同操一种语言,同属盎格鲁-撒克逊后裔,但英美之间并非亲密无间。这是由于丘吉尔与罗斯福考虑的重点不同。首相希望与总统联手,在欧洲问题上与斯大林一较高下;总统最关心斯大林会不会在对日作战和联合国问题上与美国合作;斯大林和他的助手则认为,眼前两个资本主义国家不过是一丘之貉。

        这种三角关系在雅尔塔会议则表现为,在“三巨头”之间的“紧密合作”下,无时不刻不存在着激烈竞争。

        到达雅尔塔之前,英美首先在马耳他汇合。两国的参谋人员都急切想磋商,以便在一些问题上取得共识,而总统态度暧昧,不愿意与丘吉尔私下会谈,以免激怒斯大林。这不但令白宫的参谋人员小心翼翼,也急坏了艾登。

        艾登对霍普金斯(罗斯福的首席顾问)说:“我们要去参加一次有决定意义的会议,可是至今我们对会议应该讨论什么,以及怎样同那头熊讨论问题,都还没有取得一致意见呢。而那头熊,很可能是胸有成竹的。”

        “那头熊”,显然指的是北方的大国首领斯大林。

“那头熊”——斯大林

        苏联官员们普遍对罗斯福存有好感,不仅在于他是一个身残志坚的领袖,还因为罗斯福友好地满足了苏联在远东的利益,虽然他是“一个帝国主义者”(莫洛托夫语)。罗斯福在两个月后去世时,莫斯科挂满了镶着黑边的旗帜,苏联领导在最高苏维埃会议上为这位总统默哀。

        对于丘吉尔,苏联人就没那么多好感了。这位反共先锋也毫不掩饰他对苏联的警惕,以至于“丘吉尔分子”成为苏联官员中的一个专有名词,莫洛托夫曾经这么形容过贝文(英国外交大臣)。

        丘翁以雄辩著称,常常在会议上发表长篇大论,这在与会者看来简直就是呱噪。

        当丘翁针对波兰问题长篇大论时,罗斯福至少两次递纸条给他的美国同僚:“全是废话”、“已经半小时了”。连英国人也受不了他们的首相,外交次长贾德干私下抱怨说:“蠢老头,事先也不警告我和艾登一下,就跳下去高谈阔论世界组织,根本不熟悉议题就乱扯一通,完全抵触我们和老美已经协商好的路线!”

        葛罗米柯回忆说,丘吉尔的雪茄烟暴露了他的心境,“每当气氛紧张和情绪激动时,他抽的雪茄比平静时多得多,他的烟头的数量直接取决于会议的气氛”。

        斯大林的镇定让与会者印象十分深刻。艾登在他的回忆录中毫不吝惜地赞赏这一点:“作为一个谈判对手,斯大林是所有人中最厉害的一个。如果让我这个积三十年形形色色国际会议经验的人挑选出一个出席会议的班子,我第一个就挑斯大林。”

        在艾登眼中,斯大林“铁面无情而且胸有成竹,从无一字废话,也从不大发雷霆甚至很少怒形于色”。

        在莫斯科生活多年的美国驻苏大使哈里曼也难忘这一点。在多年后的一场大学演讲中,他更多谈论的是斯大林的独断与冷酷。

        哈里曼说:“在苏维埃政治局里,任何讨论只要斯大林一经决定,就算定局,对此不能发生疑问。我想,说句公道话,斯大林总是倾听着这些讨论,抽着烟斗,在室内来回踱步,当他听得差不多了,就说:‘这正是我们所要做的。’无论是谁,只要他离开房间时耸一下肩膀,第二天下午,他就会发现自己已经在去西伯利亚的路上了。”        

元帅与上校

        关于“三巨头”的逸事,流传最广的发生在德黑兰会议期间。那次会议中,斯大林不断向罗斯福和丘吉尔提要求,两人准备戏耍一下斯大林。一次会议前,丘吉尔说:“我梦见自己成了世界主宰。”罗斯福则说,他梦见自己成了宇宙主宰,然后问斯大林做了什么梦。斯大林慢条斯理地说:“我梦见,我既没有批准对丘吉尔先生的任命,也没有批准对罗斯福先生的任命。”

        近三十年后,苏联作家丘耶夫向莫洛托夫求证这个故事,莫洛托夫回答:“有过这类故事,只是说法略有不同。”

德黑兰会议“三巨头”

        雅尔塔会议上,罗斯福一直是西装领带,斯大林着元帅戎装,丘吉尔穿上校军服。其实,丘吉尔在军中服役的最高军衔是中校,但在1941年被皇家第四胡萨尔轻骑兵团尊为荣誉上校,他颇以此为荣。

        上校的帝国荣誉感很强,同时他也是一个彻底的殖民主义者。当美国提议未来应该就殖民地和附属国的托管问题进行磋商时,丘吉尔马上反对,他不允许不列颠任何一小块殖民地被讨论。美国国务卿赶紧向他保证,这里的殖民地不涉及不列颠,丘吉尔才放心:“如果谈的是敌人的领土,那就没问题。”

        会议上,常常是斯大林寡言而镇静,丘吉尔啰嗦而暴躁,罗斯福则周旋其中,充当和事佬。

        丘吉尔常常与斯大林发生冲突。在德国赔偿问题上,丘吉尔打了两个“马儿”和“汽车”的比方,全都被斯大林顶了回去。最后,丘吉尔使用了斯大林熟悉的共产主义语言,说他喜欢“各取所需、各尽所能:各国各取所需,德国尽其所能”。

        斯大林不喜欢丘吉尔在他面前班门弄斧:“我喜欢另外一个原则:按功取偿。”

        这种绵里藏针的对话,在五个月后的波茨坦会议上就露骨得多。莫洛托夫回忆说,再次谈及波兰东部边界时,斯大林说他不管什么“寇松线”还是“莫洛托夫-里宾特洛甫线”:“你们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但是我们的国界从这儿穿过。”

        丘吉尔高声反对:“但是利沃夫从来不是俄国的城市啊。”

        “那华沙曾经是俄国的城市。”斯大林平心静气地回敬了一句。

        只有在对纳粹战犯的态度上,元帅和上校的态度才一致。斯大林曾说,要枪毙五万名德国军官才能消灭纳粹的军国主义。丘吉尔认为,战犯的审判应该是政治行动而不是法律行动,最好一抓住他们就立刻枪毙,“不过事先得保密,免得战犯先对盟国的战俘报复”。最后,是美国力主采取法律手段,才有了后来的纽伦堡审判。

        苏联想剜德国的肉补偿给波兰,以便把自己的国界西移。丘吉尔则认为,不能给“波兰鹅”吃太多,否则容易“消化不良”。

        罗斯福支持丘吉尔在波兰问题上的看法,同时又支持苏联在远东的利益要求。

        时任苏联驻美大使葛罗米柯记得,他在会议后期的某天早晨接到了罗斯福送给斯大林的密信,信中承认了苏联在远东的权益。葛罗米柯亲自将这封信口译给斯大林。元帅极为满意,他不停地一边踱步,一边赞许说“很好”。突然,他问葛罗米柯:“据您看,罗斯福是个聪明人吗?”

        葛罗米柯明白最高统帅的心思,他以一篇长谈大论赞许了罗斯福。斯大林听罢,脸上浮现出“赞许的微笑”,说:“他做的多么巧妙啊。是的,一切都恰到好处。”        

“查查”酒和“约大叔”

        除了政治,三巨头也分享一些生活琐事。斯大林有一次问英美贵宾:“你们知道叫‘查查’的格鲁吉亚白葡萄酒吗?”格鲁吉亚是斯大林的家乡。丘吉尔虽然海量,但并不知道这种酒,于是立刻表示了兴趣:“那么,怎样才能品尝到这种酒呢?”第二天,斯大林给他们送去了这种酒。

        看似轻松的晚宴有时被搞得很紧张。2月10日的晚宴,轮到丘吉尔主持。在斯大林和罗斯福到来之前,一个班的苏联士兵提前来到丘吉尔下榻的沃隆佐夫别墅,立刻把宴会厅的门锁上,将大厅搜查了一遍,桌子底下和墙壁后面都没放过。

        也许是丘吉尔不太舒服,想找机会报复一下。在斯大林做东的一次宴会上,元帅举杯祝英王健康,丘吉尔认为只要为三国元首干杯就好。得到允许后,首相举杯说:“我祝英王陛下、美国总统、加里宁主席,三国的三位元首健康。”

斯大林与丘吉尔 

       在苏联,自从十月革命后直到他去世(1946年6月),苏联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加里宁一直是苏联名义上的元首,尽管斯大林才是真正的“一号”。

        丘吉尔在回忆录里讲了一件尴尬事。本来,他和罗斯福之间的通信中经常称呼斯大林为“约大叔”,不料罗斯福在宴会上讲了出来,弄得气氛尴尬。尽管斯大林知道这些,仍旧很愤怒:“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席。”贝尔纳斯及时解了围:“谈到山姆大叔,你毕竟是不介意的,那么约大叔有什么不好呢?”

        丘吉尔的长篇大论并没有给英国带来什么好处,谈判桌上的一切都可以不算,国家利益与实力决定了外交政策和成果。这一点,艾登看得比丘吉尔更清楚。

        艾登在马耳他时就提醒美国佬:“如果苏联要投身远东战争,不过是因为他们觉得这样做有好处,我们有什么必要向他们付出高代价呢?”

        罗斯福同斯大林商谈的远东协定极其保密,在罗斯福的随员中,只有海军上将李海知道协定全文,连国务卿斯退丁纽斯也不知道。丘吉尔避免涉入远东问题,他仅仅是“被动地”在协议上签了字。

        在苏联,雅尔塔会议被大肆宣扬,《真理报》社论说雅尔塔会议已经证明,“三大国同盟不仅拥有历史上的昨天和胜利的今天,而且还拥有伟大的明天”,《消息报》则称它为“当代最伟大的政治事件”。但在西方,尤其是随着事态的发展,雅尔塔的会议成果越来越遭到强烈质疑,以至于“雅尔塔”成为一个贬义词。

        斯大林在雅尔塔会议上获利最多,但仍不太满意。莫洛托夫在1975年回忆时说,他拿着美国人的草案找斯大林:“好像有点过头。”斯大林说:“没关系,没关系。你们去加工吧,我们以后可以照自己的方式去执行,关键在于力量对比。”

        事后果然如此。德国还没投降,英美就和苏联在波兰问题上翻了脸。

        有时,历史的确暗合于某种命运。会议之前先有英国代表团的厄运,而会议之后,厄运降临到美国代表团身上。归途中,霍普金斯生了大病,总统的副官心脏病发作死在船上。原本就身体虚弱的总统回国后做了一次报告,不久就在温泉城猝然去世。

        

        主要参考资料:

        《德黑兰、雅尔塔、波茨坦会议文件集》,三联书店

        《第二次世界大战回忆录》,丘吉尔,译林出版社

        《雅尔塔:影响世界格局和历史进程的八天》,浦洛基,江苏文艺出版社

        《哈里曼回忆录》,哈里曼,上海人民出版社

        《美国、英国和俄国:他们的合作与冲突》,麦克尼尔,上海译文出版社

        《葛罗米柯回忆录》,葛罗米柯,世界知识出版社

        《同莫洛托夫的140次谈话》,丘耶夫,新华出版社

        《艾登回忆录》,安东尼.艾登,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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