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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章太炎的征婚启事

刘心皇
2015-04-25 09:45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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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太炎在革命开国的过程中,积极从事民族革命运动,而在学术上又有卓越的成就,允称一代大师。也是古文学史上的一个押阵大将。胡适说:“他的成绩只能够替古文学做一个很光荣的下场,仍旧不能救古文学的必死之症……”“章炳麟的文章,我们不能不说他及身而绝了。”(《五十年来之中国文学》)他是浙江余杭人,绰号章疯子。早年被国父派员接到日本,参加同盟会,并主持《民报》。警察调查户口时,他提笔大书:

        职业:圣人。

        出身:私生子。

        年龄:万寿无疆。

        据说他之所以如此,除去说自己是了不起的中国人之外,还在讽刺日本人,因为日本的私生子很多。另一原因当然则是由于他好挖苦人和好骂人的脾气。“章疯子”的绰号也由此而来。

        当他到日本后,留日学生在东京神田区锦辉馆开会欢迎,他发表演说,曾对疯子(神经病)加以解释说:

        “……大凡非常的议论,不是神经病的人断不能想,就能想亦不能说;说了以后,遇着艰难困苦的时候,不是精神病的人断不能百折不回,孤行己意。所以古来有大学问成大事业的,必得有神经病才能做到。为这缘故,兄弟承认自己有神经病,也愿诸位同志人人个个都有一两分神经病。近来有人传说:某某是有神经病,某某也是有神经病。兄弟看来,不怕有神经病,只怕富贵利禄当面现前的时候,那神经病立刻好了,这才是要不得呢!……”(原演词刊《民报》六号)

        这是他用这种说法,鼓舞革命党人“敢想、敢说、敢做”的精神,虽说十分有力,总嫌特别了一点。

        章太炎戮力革命,风云气特别浓厚,风月风情的事较少,有之,便是“妾”与“妻”的关系。在过去旧时代的风俗,有社会地位的大户人家子弟,往往先纳妾后娶妻。太炎便是如此。在《太炎先生目定年谱》里便写着:“光绪十八年(一八九二)二十五岁,纳妾王氏。”

        他和王氏的感情很融洽,从她的生育看来,便是证据。次年(一八九三)长女生,名(形近两个“爻”字;音丽),字蕴来。又过四年(一八九七),次女生,名叕(音辍),字穆君。又过二年(一八九九),三女生,名(四个“工”字组合而成;音展)。这三个女孩的奇异名字,当然出自她们的怪爸爸的手笔。到光绪二十九年(一九〇三)太炎三十六岁时,《自定年谱》写着:“妾王氏殁。”关于纪念性的文字,一句也没有,也许是寄沉痛于无言吧!不久,太炎在《顺天时报》登启事征婚,这种行动,在当时盛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制度下,还是惊世骇俗的,也是开风气之先的一件大事。他的“条件”列有五个,其内容如下:

        第一条:以湖北女子为限。

        第二条:要文理通顺,能作短篇文字。

        第三条:要大家闺秀。

        第四条:要出身于学校,双方平等自由,互相尊敬。

        第五条:反对缠足女子,夫死可再嫁,不和可离婚。

        这种条件在现在看来,是极平常的事,但在当时,提到“再嫁”和“离婚”,都是令人无法接受,甚至不敢谈的问题。所以,一直也没有人应征。太炎也因风云事紧,顾不得风情,一拖便是十年。到一九一三年,才和汤国梨女士结婚,汤江苏吴县人,并不是他从前征婚启事中所说的湖北籍。这时,太炎年已四十五岁,汤女士才二十八岁,彼此年龄差距有十七岁之多。汤女士系出名门,秀丽高雅,博学能文,他们的结合,一时誉为名士佳人的良缘。二人在那年六月六日正式结婚,地点是上海爱俪园。观礼的宾客有孙中山先生、黄兴、陈英士诸名流,介绍人是蔡元培。

        太炎在平常日子的穿着,已属奇装异服,有蒋竹庄的记述为证:“太炎之服装举动,亦至离奇。恒服长袍,外罩以和服,断发留五寸许,左右两股分梳,下垂额际,不古不今,不中不西。”等到举行婚礼时,更表现得怪异。他穿着明代衣服,头上戴的是一尺多高的大礼帽,走路时,两手乱甩不已。司仪唱三鞠躬时,新郎的大礼帽迭次落到地上,引起哄堂大笑,连素来沉着安静的中山先生,也笑不可仰(丁慰慈语)。

        大家既知新郎和新娘都是博学能文的,在婚筵余兴节目中,自然要求他们即席赋诗,借助雅兴,并限二十分钟交卷。太炎口占五言绝句如下:

        吾生虽稊米,亦知天地宽。

        振衣陟高岗,招君云之端。

        新娘汤女士原是上海务本女塾高材生,自可高吟一曲,但在此种场合,难免娇羞,遂以“无此捷才”辞,但在众情难却之下遂录旧作《隐居》七律一首如次:

        生来淡泊习蓬门,书剑携来隐小村。

        留有形骸随遇适,更无怀抱向人喧。

        销磨壮志余肝胆,谢绝尘缘慰梦魂。

        同首旧游烦恼地,可怜几辈尚争存。

        虽然没有朗诵,也算过关了。接着,杨李威女士又请太炎再赋诗谢客及谢介绍人,在众宾客鼓掌赞成声中,太炎又口占一绝:

        龙蛇兴大陆,云雨致江河。

        极目龟山峻,于今有斧柯。

        太炎新婚的热烈情况,载在当时上海的《民立报》,而新婚伉俪的情爱,是又热烈又高雅,太炎和汤女士都有佳作纪录,惜传出者不多。

        他们结婚后两个月,即八月初,太炎便被袁世凯诱到北京,幽禁在龙泉寺。太炎是极端忧愤,深觉政界之诡诈无耻,痛不欲生。曾致函汤女士,除交代后事外,并大发感慨。信中说:

        “不通函件四旬,幽居四月,隐忧少寐。饮食之费皆自给,不欲受人喂养,今遂不名一钱。延至六月,则槁饿而死矣!亦不欲从人告贷,及求家中寄资。盖如疗瘵之人,不可饮人参上药,缠绵患苦,不速脱离也。有十年前起义时所制的衣,常藏箧笥,可为亡后纪念。

        “吾生二十而孤,愤疾东胡,绝意考试,故得精研学术,忝为人师。中间遭遇祸乱,辛苦亦已至矣。不死于清廷购捕之时,而死于民国告成之后,又何言哉!吾死以后,中国文化亦已矣!”

        汤女士得太炎函,于交代后事之凄婉辞旨,深受感动,泣不可仰,便立刻谋救太炎。她写了一封信给袁世凯,为太炎请命,中有“结缡一年,誓共百岁”的语句。又有一信致徐世昌,请其为太炎在袁世凯面前说情,“乞赐”太炎“回籍”,是一篇至情至性之文,并且说得不亢不卑,极为得体。她说:

        “……外子好谈得失,罔知忌讳,语或轻发,心实无他。自古文人结习,好与势逆,处境愈困,发言愈狂。屈子忧愤,乃作《离骚》;贾生痛哭,卒以夭折,是可哀也!外子若不幸而遽陨,生命轻若鸿毛,特恐道路传闻,人人短气,转为大总统盛德之累耳。氏欲晋京侍疾,顾母年七十,夙瘿瘫痪之疾,动止需人,若弃母北上,何以为子?不行则外子屡病濒殆,殊难为怀!弃母则不孝,违夫则不义,氏之进退,实为狼狈!用敢迫切陈词,惟相国哀而悯之,乞赐外子早日回籍,俾得伏处田间,读书养气,以终余年。则不独氏骨肉生聚,感激大德,即大总统优容狂瞀,抑亦千秋盛事也。氏侍母得间,益当劝令杜门,无轻交接。万一外子不知戒悔,复及于戾,刀锯斧钺,氏甘共之。”

        时人对这一次事件,多有评论,尤不齿袁世凯之所为。太炎嘱托后事的信,虽说凄婉,但仍有狂气——吾死以后,中国文化亦已矣!是何等气概,正所以见出太炎的真性情。而女士的信,实诚挚而感人。这也正见其夫妇感情之深厚。

        后来太炎晚年时,汤女士经常从旁照顾婉劝,他为人处世的态度,已较前改善很多。曾有一次认真地检讨过自己的往事,特致函友人说:“少年气盛,立说好异前人,由今观之,多穿凿失本意。大抵十可得五耳。假我数年,或可无大过。”虽说是他忧患余生,涵养日深,但汤女士的婉劝之功,也不可没。例如,他对于民国开国期间的人事,多有不满,曾在《自定年谱》里志其异说。但在晚年,题《民国开创史》(曹亚伯著)时,仅有十四个字:英雄割据虽已矣,文采风流今尚存。又含蓄又文雅,比起他因之成名的嬉笑怒骂好多了。

        (本文原题《章太炎的征婚》,选自《民初名人的爱情》,刘心皇著,海豚出版社,2015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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