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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摄影师阮义忠:底片只是乐谱,放大才是演奏

澎湃新闻记者 徐明徽
2015-04-18 08:26
来源:澎湃新闻
文化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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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隔22年,摄影师阮义忠的《摄影美学七问》一书再次全新出版。该书是阮义忠走访台湾清华大学陈传兴、著名建筑学家汉宝德、台湾小说家黄春明,以对话录形式对摄影美学进行的思考,从人文、伦理、科技、表现等七个不同角度审视了摄影艺术。
        阮义忠,当今最活跃的摄影艺术家之一。在华人摄影界影响甚巨,被誉为“台湾的布列松”。上世纪90年代初创办《摄影家》杂志,撰述《当代摄影大师》、《当代摄影新锐》、《摄影美学七问》等书,影响了诸多摄影师。四十年间他跋山涉水,深入乡土民间,拍摄了大量以百姓日常生活为题材的珍贵照片,作品也成了台湾独一无二的民间生活史册。《北埔》、《八尺门》、《人与土地》、《台北谣言》、《正方形的乡愁》、《失落的优雅》这些诞生在他手下的系列作品,在摄影界引起极大反响。

        “一本老书在今天还能再次出版,对任何作者来说都是值得欣慰的,说明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4月16日阮义忠在上海接受了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的专访。

        令人好奇的是,阮义忠一直不推崇照片的激烈刺激批判性,但此次《摄影美学七问》的封面,却选取了美国摄影师威廉·克莱因的一张名为《枪》的照片。这张照片中,身处暴动事件中的被拍摄对象拿起了枪对准了镜头,脸上充满了恐惧的愤怒的表情,似乎完全和摄影师呈现了敌对状态。照相机在摄影师手中变成了武器,拍照对他来说是扣扳机的一种行为,瞄准、射击——砰!砰!砰!

        阮义忠笑道,这张照片是他认为整本书里最不合适当封面的照片,“照片不是我选的。我在巴黎见过克莱因,他的这张照片是激怒别人后的反应,这是我不喜欢的摄影作品。但我想设计师选择这张照片都他的理由,所以接受吧,可以说几乎就是因为不喜欢而决定用。在很多事情上我会这样,不喜欢反而要接受,这几乎是我的做事态度。”

        “设计师一定有他的考量,而摄影本身就是一种同理心,是一种‘看见’。不仅仅是用你的眼睛看,还要用心‘看’,被你拍摄的对象在想什么。你拿起相机,对方是受到伤害,还是感受到尊重?他/她的感受是什么?这是摄影作品动人的关键。我现在看以前拍过的照片还是会感动,那是超越语言的沟通,我几乎知道对方的心是怎么跳的,按下快门,我就是别人的一部分,别人也是我的一部分”。

        对阮义忠来说,撰写摄影评论纯属意外。阮义忠从小对文学、绘画有浓厚兴趣,学生时期涉猎诸多哲学、心理学方面的书,接触摄影后,阮义忠觉得这门艺术除了视觉领域,还可以在社会历史、科技文化等层面探索。彼时身边摄影圈的朋友大多专注于作品的视觉张力或社会纪实,他对摄影虽有领悟,却不容易找到可沟通的人。

        “最有得聊的,就是刚从法国刚念书回来的陈传兴。他是朋友中书读得最多的,我经常与他深谈,觉得应该把内容好好梳理下,以对话形式呈现一本对摄影美学的初探之书,接下来,我又找了黄春明、汉宝德,总共进行了七问,就诞生了这本《摄影美学七问》”。

        回头翻看这本书,阮义忠依然能从这三位友人的谈话中找到灵感。“忠于内心的陈述无所谓新旧,永远能给人启发。倒是现在这个不确定的时代,信息太多丰富,价值多元过了头,反倒让人无从选择”。

        阮义忠此行来上海,还准备开一个摄影工作坊,为专业摄影师教授摄影美学以及冲洗放大等传统的暗房手艺。近一年来,阮义忠多次回大陆在全国各地开设这样小班制教学的工作坊。阮义忠说自己已经65岁了,拍照拍了40年,摄影从最初的工作兴趣已经渐渐转为信仰。“底片只是乐谱,放大才是演奏。如何诠释摄影艺术的深度、彰显内涵,暗房作业是非常重要的。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体力来传播自己所学,如果通过摄影找到自己与外在世界的联系,希望用最有效的方式给更多人参考”。

        在如今数码摄影的潮流中,教授暗房手艺还有多大用处呢?“不只是教授暗房手艺的问题,这个还关乎做人做事的态度。以前拍照成本很高,胶片和时间上的。摄影师每按下一次快门,都非常慎重,观察、判断、决定成熟、按下快门、最后冲洗成像,这整个过程都是创作。能够拍到一张好照片非常不容易,因缘和合才能记录下你眼前的世界,从胶片拍完到最后成像也许还要等上一个月时间,这样认真的创作态度在如今已经非常稀薄。拿数码相机拍照没问题,但希望你能本着传统胶片的态度来创作”。

        阮义忠认为,在今天摄影与其他视觉艺术的界限越来越模糊,数码摄影普及后,摄影的对象、表现手法及创作态度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手机摄影尤其使大家不再注意周遭环境,只对自己有兴趣。今天穿了什么、吃了什么、去了哪儿、跟谁在一起都变成了照片,强迫亲友分享,视觉越来越窄。实际上,人们已经把自己变成了情感的绝缘体,对旁人丝毫没有了解的兴趣。

        “拿相机的人要自问,对摄影到底有没有信仰,是否相信摄影能够做到其他媒体做不来的事情?”这个问题也是阮义忠撰写《摄影美学七问》的初心。

        “我一直认为,摄影的本质是发现与记录,就是向外观看,找到事事物物之间的关系,将其捕捉,把意义传达给更多人知道。文学、艺术的价值也正是如此:让别人的生活经验成为自己的成长参考,然后把刻骨铭心的领会表现出来,供另外的一些人借鉴。”

        阮义忠说自己一直希望拍到人性的善面。“很冷的作品会使人一怔,但是现实生活已经够残酷了,何必再在艺术中让别人更难受。艺术,包括文学要不要彻底还原社会?我个人认为如果你想表现灾难痛苦,但让人只看到绝望,这不是文学艺术的目的,所有作品都应该有背后支撑的东西,摄影作品如果直接暴露,也许让人感到更灰心”。

《四季的故事》

        在《人与土地》、《北埔》、《四季的故事》这些记录台湾农业社会痕迹的系列摄影作品中,阮义忠说他希望传递的是那片土地上的人民质朴、勤奋的精神。阮义忠在台湾第一个被展览的作品是《北埔》,记录了一个很小的客家村落,第二个展览《八尺门》是市区的原住民的违章建筑区。彼时,倍受好评的《人与土地》的照片还不成系列。

        “《人与土地》的成型也是得益于一个偶然的事情。当时我在一本刊物义务供稿,正好帮一位著名的日本摄影师放大照片,这位摄影师要来台湾开展览。在帮他放大作品的3天时间里,越放越有信心,这位摄影师已经享誉在外,他的照片很不错,我的也不差。帮他放大照片结束后,药水还很新鲜,冲洗掉太可惜,所以就想把自己的一些照片也放大”。

        在《人与土地》中,阮义忠记录下了各式各样生活的画面:回家的小孩,在田埂边玩的孩子,祭拜神灵的女人,孤独看守牧场的女人,收割蔺草的夫妻,笑着回家的一家三口……

《人与土地》:北港的妈祖信徒

        妈祖圣诞,一位虔诚的妇人才踏进朝天宫的山门,便不由自主双膝落地,叩起头来。地上厚厚的一层鞭炮屑早被无数双脚踩成了脏泥,铺天盖地的鞭炮随时都会炸过来;她却无视任何障碍。最佳的取景位置就是在她的正前方,时机就在她顶礼与起身之间的那一秒钟内。我屏住气,在她正要趴下去的那瞬间,由她的左侧切入正前方,按下快门,从右侧退出;“若是被她发现我挡在她与天后之间,麻烦就大了!整个动作也不过就像是一阵风,丝毫没让她觉察。”

《人与土地》:旭海

        “这张照片是上帝替你按的快门吧?”这是画家陈丹青对这幅《旭海》的评价。在台湾屏东县牡丹乡的旭海村,几户人家被圈在岛内最神秘的军事基地里并等待搬迁,一排村民正在进行翻筋斗比赛。他们姿态各异,让阮义忠想起“人类在土地上重复着生老病死的轮回,累积着贪嗔痴疑的业力,却一同注目着颠倒的人生而毫无所觉”。

        如今包括《人与土地》、《失落的优雅》等摄影作品配以阮义忠所写的照片故事已经出版,受到诸多读者、摄影爱好者的好评。“出版这些照片背后的故事还是偶然的契机。一开始是媒体编辑向我约稿写专栏,希望能写写两岸的对比。可是这个题目太大了,我就一直拖着,”阮义忠大笑,“最后编辑都很无奈问我‘那你写什么最快嘛’,既然不指定主题,那我说写照片背后的故事最快,明天就可以交稿。就这样一逼,2年间写了4本照片背后的故事”。

        受编辑的邀请,阮义忠也开了自己的微博。“一开始写写自己的感悟,总想着不能为了卖书写微博,要言之有物、要诚实,心里想什么笔下写什么,算是在微博上记录我的生活哲学,后来应博友的要求上照片”。

        拍了40年照片,社会在不断改变,阮义忠说自己也在随着改变,去买了数码相机,开始拍摄彩色照片。“现在不大可能拍到以前在台湾乡下拍的照片,时代过了,敬天畏地的心变了,人的表情也就变了。现在大部分在拍自然,数码照相和胶片拍照完全不同,以前考虑色彩更多是在质感、光线对比、层次转换这些角度,现在会细心观察光线、气候对景色的影响,这也算我新的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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