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阅读·海上志怪】鬼世界有多大

        今天是世界读书日，按照时下的流行做法，笔者应该凑趣开一张书单，比如“了解鬼怪必读的十本书”、“冥府十大畅销书”之类。不过，非常可惜的是，根据笔者的判断，鬼是不怎么读书的，甚至很多冥吏还不识字或者识字极少。而且，生前是否读书在阴间的作用不大，那里拼的是人品。各新媒体、传统媒体的书单狂魔，可以放过阴间了。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这是前几天最火的辞职信。作为一个死胖子宅，笔者对这个理由表示理解不能，这个世界没啥安全感，在家里呆着混吃等死应该是第一选项。后来恶搞的分手信也冒出来：“别人那么大，我想去试试。”笔者更加觉得不可思议，因为想起了《聊斋志异》卷二“伏狐”条的故事，为安全起见，还是只引原文吧，好在诸位应该都能看得懂：

        昔余乡某生者，素有嫪毒之目，自言生平未得一快意。夜宿孤馆四无邻，忽有奔女扉未启而已入，心知其狐，亦欣然乐就狎之。衿襦甫解，贯革直入。狐惊痛，啼声吱然，如鹰脱韝，穿窗而出去。某犹望窗外作狎昵声，哀唤之，冀其复回，而已寂然矣。此真讨狐之猛将也！宜榜门驱狐，可以为业。

        转回来谈谈鬼世界有多大。陆机说，精神世界的空间可以达到“精骛八极，心游万仞”。可是在大部分的志怪小说中，鬼都是死宅。比如整个家族的先人大都不会离开宗族的墓地，《醉茶志怪》卷三“鬼戏”条中，一个大家族的鬼请戏班子唱堂会，就是在坟地边。即使梦游或魂游，也不过十里八里的，要是在帝都，最多也就是从地铁天通苑南站到天通苑北站，还没出小区呢。当然，这里说的死宅鬼，不包括公务员，因为阴间的公务员实行回避政策，官员往往要异地任职。

        但是，由于各种原因，鬼或魂魄偶尔也会出趟远门。这时候我们就可以用文青式的语言来表达：心有多大，鬼世界就有多大。

        唐代宗大历年间，尚衣奉御（官职，管理皇帝的衣服）韦隐奉旨出使新罗。因为路途遥远，才出行一天，就思念新婚的妻子。晚上就寝时，忽然发现妻子就在帐外站着。他惊喜之下，忙问缘由。妻子说，我是偷偷溜出来，陪你一起看看世界。韦隐当然求之不得，想了个计策，对随行的下人说，老子出门在外，寂寞得紧，找个小妾侍寝，诸位没啥意见吧。下人当然不敢有意见。于是，韦大人就带着妻子在新罗住了两年。

        出使期满，韦大人回到长安，为自己挈妇看世界向父母告罪，可是父母却莫名其妙，因为妻子这两年就没出过门。随他出行的那位妻子进了卧室，走近留在家里的妻子，“翕然合体”。原来，跟着韦大人出使的，是他妻子的魂魄而已。（《独异志》附录）

        类似的故事我们中学就知道，语文课本中选用了《聊斋志异》中的《促织》一文来说明封建社会横征暴敛的罪恶。文中既没有鬼，没有妖精，也没有少儿不宜的人狐之恋，还能进行历史教育，教材编选者还是蛮拼的。要是笔者选，就直接用卷五的“彭海秋”了。

        上面提到的韦大人的妻子以及《促织》中的成姓小孩，其魂游的自主性强，而有些魂游则完全是被迫的。

        宋代有一士人姓黄，家里的仆人忽然得病，整天昏睡，不吃不动。过了四十多天才醒过来，他向主人讲述了自己的奇遇：

        他病倒那天，就被一群人领走了，说是去拜见大哥。大哥收他做小弟，带着这帮古惑仔四处乱逛，一刻不休息。有时马仔会来报告大哥，说某家正在集会（其实就是祭祀），他们就狂奔过去把贡品吃得精光，然后再四处游走觅食。他们所到之处，无论是城墙还是房门，都没有任何阻挡，可以随意穿墙而过。

        如果遇到刑场杀人，他们就在屋檐上坐着围观，被杀之人魂魄上升，就来拜见大哥，算是加入组织了。就这么不停歇地吃吃、走走，队伍不断扩大。直到有一天，大哥问这仆人，你参加组织多久了？仆人回答说，大约四十多天了吧。于是就有判官状的鬼对大哥说，他还未到死期，恐怕得放他回去。大哥沉思片刻，让他离开组织。

        仆人苏醒之后，回忆起这个类似帮会的组织，才意识到群鬼都是伏法而死，也就是不得善终的。大约与恶鬼相处得太久了，仆人之后一直精神恍惚，不到半年就死了（《夷坚三志》己卷五“黄氏病仆”）。

        我们要注意的是，这些强死之鬼很可能是阴间的黑户口，因为他们不受冥府的管理（“不曾有神道阑问”），但同时也居无定所，只能不停地奔走觅食糊口。简单地说就是阴间的盲流。虽然是盲流，但是有集体在，倒也不寂寞。那些孤魂野鬼，才是真正地体验到鬼世界的空旷。

        《庸庵笔记》“已死七日复生”条记录了魂魄在阴间游荡的景象：

        入冥漠之乡，若有知，若无知，似入睡着后光景。有时随风飘荡至洞庭山家中，自觉其身已死，忽念及父母兄弟妻子，凄然以悲，则魂气为之一聚，若炯然有知者，已而渐复昏昏。然或遇大风吹散，或被铙钹及铜铁器声惊散，凝聚最觉费力。不见有日月，不知有昼夜，凡所称阴界地狱及阎罗王，俱未之见，亦未遇一鬼。

        此人应该是命数未到，所以地府没有派阴差遣送，只能四处游荡（“其未至阴界，盖以阳寿未尽，故无引导之鬼，所以能复生者，亦即以此欤”）。人死之后，必须在阴差的引导下到冥府注册登记，否则就只能永远“在路上”。

        没有冥府的管理，鬼世界就像太空一样，无穷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