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首相︱兄弟首相：18世纪政治家族的朋友圈

        英国政坛有过不少著名的父子档和兄弟档。温斯顿·丘吉尔的父亲伦道夫当过财政大臣，威廉·皮特父子都担任过英国首相。相比之下，知名的兄弟组合略少些。眼下英国大选的首相候选人之一、工党领袖爱德华·米利班德（Edward Miliband）就曾经和哥哥戴维一起在布朗政府里共事。香港媒体把哥哥戴维叫做文礼彬，叫弟弟文立彬，将二人的兄弟关系表现得尤为明显。

        2010年工党败选后，前首相布朗辞去党魁，米利班德兄弟一同竞逐工党领袖之位。无论从资历还是从党内影响来看，似乎都是哥哥戴维略胜一筹。但在最终投票时，弟弟爱德华反超，成功获得多数党内成员支持，成为新的工党领袖和反对党领导人。哥哥败选后逐渐淡出政坛，并在2013年辞去下院议席，搬去纽约，全职从事慈善事业。

        弟弟在政坛地位反超哥哥的情况，在英国历史上也有先例。18世纪中期，辉格党的佩勒姆兄弟先后担任了首席财政大臣。他们是英国历史上唯一一对兄弟首相。弟弟亨利·佩勒姆（Henry Pelham）进入政坛的时间比哥哥纽卡斯尔公爵托马斯·佩勒姆－霍勒斯（Thomas Pelham-Holles）要晚，却因为和首位首相罗伯特·沃尔波尔的密切关系，先于哥哥成为首席财政大臣。

        兄弟二人在政坛的成功固然和他们的才能有关，但佩勒姆家族的社交圈也是极为重要的因素。联姻带来的财富有助于他们获得政治地位，求学期间的校友网络助他们在政坛攀升，兄弟关系让二人分别在上院和下院获得所需的支持，君主的信任最终让他们获得了首席财政大臣的职位。四股力量合在一起，造就了这对独一无二的兄弟首相。

姻亲关系带来的财富、地位和影响力

        在18世纪的英国，有抱负的年轻人若想进入政坛，起码得有个议席。要获得议席，除了有能力，更重要的应该是有钱。如果含着金汤匙出生，可以继承大贵族的头衔，那么得到上院议席便不是难事。如果家财万贯，有能力收买某个下院选区的选票，那么获得下院议席的概率也就大了很多。作为地方巨富的佩勒姆兄弟得以进入政坛，靠的正是家里的经济实力。快速提升经济实力的最好方法，就是联姻和继承。

        佩勒姆兄弟的父亲虽是个男爵，但从经济实力的角度来说比不过母亲所在的霍勒斯家族。母亲的哥哥约翰·霍勒斯贵为纽卡斯尔伯爵，拥有的地产和社会身份都远高于佩勒姆男爵。由于膝下无子又对妹妹的长子托马斯疼爱有加，约翰·霍勒斯在托马斯·佩勒姆成年那年（1711年）让外甥更姓为霍勒斯－佩勒姆，未来继承纽卡斯尔公爵的头衔和领地。

        1712年，佩勒姆兄弟的生父去世，长子托马斯首先成为佩勒姆男爵。之后三年，未满20岁的托马斯一直努力和舅父家的势力周旋，试图确保舅父去世后自己可以顺利获得属于纽卡斯尔公爵的一切。为此，他不惜提出和舅父的女儿（也就是自己的表妹）结婚。这项提议还未成为现实之时，1715年，舅父约翰去世。托马斯旋即与舅母、表妹争夺遗产。在舅母很快去世，表妹顺利嫁给极为富有的牛津伯爵之后，托马斯才如愿继承了舅父的头衔和地产，成为英国最有钱的贵族之一。

        获得爵位后的托马斯顺利进入上院。这位热心的年轻人凭借自己对大量土地的控制，在新君乔治一世继位后的首次大选中，表现出了对地方政治极大的影响力，用金钱和地位操控了14个下院议席的人选。紧接着，在1715年的詹姆斯党人叛乱中，作为北方大贵族的托马斯与弟弟亨利一起带兵平叛，在赢得君心的道路上又下一城。

        1717年，托马斯成功通过婚约壮大了实力。他选择的妻子是高德芬家族和马尔博勒家族联姻的后代亨利埃塔（Henrietta Godolphin）。这两大家族在安妮女王时期权倾朝野，与君主关系密切且极其富有。亨利埃塔的母亲曾忧心女儿难嫁，得知高等贵族托马斯愿意娶亨利埃塔后极为高兴，为此出了一大笔嫁妆。

        难得的是，这场政治婚姻并未以夫妇失和收场。托马斯与亨利埃塔虽无所出，却一直十分恩爱和睦。

        婚后，托马斯的政治地位扶摇直上，1717年成为枢密院官员，1718年获封嘉德勋章。虽然此时其他辉格党高官失势，托马斯凭借妻子家与其他政治高层的密切关系得以保住官职。待辉格党重新得势后，刚满30岁的托马斯就成了南方国务大臣，并在这个岗位上工作了24年之久，到1748年至1754年担任北方国务大臣，长期占据着政府中最重要的几个职位之一。

        弟弟亨利虽然不如哥哥从小就可以继承父母家族的头衔和土地，但哥哥的财富为他进入下院铺平了道路。1717年的下院议员补选时，托马斯为亨利谋得了苏塞克斯海边的西福德（Seaford）选区的议席。因此，亨利进入了政治高层的视野。自1720年起，由于工作上的往来，亨利和沃尔波尔建立了私人联系，为他未来在政治上的晋升提供助益。

政治精英的校友圈：毕业于“英国首相的摇篮”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如果翻看一下英国53位首相的履历，会发现其中多数来自几所私立公学（public school）和两所知名大学。出过最多首相的私立公学是伊顿公学，达19人。其次是伦敦的威斯敏斯特学校，有7人，且多数活跃在18世纪。从牛津和剑桥两所大学毕业的首相人数更多。毕业于牛津大学的有26人，毕业于剑桥大学的有13人，合计39人，接近所有担任过首相人数的75%。

        佩勒姆兄弟的求学背景则几乎是上述四所学校的组合。哥哥托马斯是剑桥的学生，弟弟亨利在牛津深造；至于中学阶段，哥哥就读于威斯敏斯特，多数资料认为弟弟也求学于此，但也有就读伊顿公学或私塾的说法。基本上可以说，兄弟二人的学校都是“英国首相的摇篮”。

        且不论政治家们在学校里学到了哪些执政技能，但至少从英国首相们极为相似的求学背景中，可以得知他们从政之后的人际网络中既有家族网络的影响，也有校友网络的影响。这些从求学时代就一起寄宿生活的同学，有着非常类似的求学经历。未来既可能在政坛合作，也可能因为派系关系而分裂，并了解对手的秉性。

        就佩勒姆兄弟求学期间的表现来说，当时的歌谣里把弟弟塑造得聪明能干，把哥哥说成是什么书都念不下去的浆糊脑袋。从二人后来在政治上的表现来说，政绩突出并成功协调两院关系的人确实是弟弟亨利。他师从毕业于伊顿公学和剑桥大学的沃尔波尔，深谙后者的从政之道。也是因为老师的全力支持，他得以成为首席财政大臣。

        利用哥哥的财富进入下院并获得了沃尔波尔的赏识后，弟弟亨利的仕途极为顺畅。他先是成了王室财政官员，并在南海泡沫事件中表现出色。沃尔波尔肯定亨利在经济和行政事务上的工作能力，尤其是他懂得如何与下院议员沟通。

        1722年的大选中，亨利放弃了之前当选议员的选区，把目光投向哥哥有很大势力且政治上重要性更强的苏塞克斯郡选区，并成功当选。此番再度进入下院之后，沃尔波尔开始重用亨利，在1724年任命他为战争大臣，负责军队的日常行政，并让他从1730年开始全权掌管军队的财政。相比当时很多财政官员（也包括沃尔波尔）大都利用职务之便谋取私人利益，此时已和富家女联姻获得丰厚嫁妆的亨利选择维持清廉。

        这位性格绅士、脾气温和的年轻议员渐渐得到了其他高官的肯定，在当时位高权重的官员中，政敌比他更少的人几乎没有。对于自己的导师沃尔波尔，亨利与他在具体问题上观点一致并全力效劳，用心学习沃尔波尔的政治手腕。沃尔波尔从18世纪30年代后期开始失去对议会的号召力时，亨利对他的支持一直没有动摇过。他极高的处事智慧和极强的工作能力，让他在1742年沃尔波尔辞职后成功应付了他和导师共同的政敌。

君主的选择：成为首相的最后一击

        此时的亨利·佩勒姆虽然有良好的口碑和能力，但依然被看成是导师的助手和追随者，也没有在内阁中获得重要的职位。不过，对其他身居上院的内阁成员来说，必须提拔懂得与下院沟通之术的亨利。乔治二世经历了长达两个月的深思熟虑后，决定由他出任新一任首席财政大臣。乔治二世深知，只有懂得如何和下院打交道的内阁首领，才能让他的政治设想通过议会变成现实。这是沃尔波尔让他明白的事。

        亨利成为首席财政大臣后，尽管哥哥托马斯表面上表示支持，但并不乐见弟弟超越了自己，成为辉格党和内阁的实际领导人。毕竟，弟弟的成功是他促成的，而他才是从沃尔波尔的时代开始就带领辉格党和政府的关键人物。

        但亨利的政治才干有目共睹。担任首席财政大臣两年后，就基本消除了党内其他派系的力量，让自己成为名副其实的首相。加之成功应对了1745年詹姆斯党人的又一次叛乱，并通过具体的事件让乔治二世明白自己在下院无可替代的地位，使之后八年的首相生涯受到政敌们的冲击，但依然相对平稳和强势。亨利采用的策略是联合不同派系，扩大执政基础。他对政治中各种力量的平衡与把握的能力，以及由此带来的稳定政府，让后世的传记作家们对他的评价极高。

        虽然和哥哥同时成为政府中最重要的人物，但两人在政治上的合作也不如他与导师那般容易。托马斯与大法官，同样权势极盛的哈德韦克勋爵（Lord Hardwicke）关系更好，对弟弟则心存嫉妒。加之性格自我膨胀又多疑，与待人温和的弟弟刚好相反，引起了其他官员的不满，给弟弟的平衡统治术出了不少难题。两人对于政府应该如何花钱无法达成共识。托马斯花钱大方豪爽，愿意国家介入欧洲大陆的战争，亨利则努力节省开支，希望英国能从欧洲大陆的战事中解脱出来。

        成为首席财政大臣之后没几年，尽管顶住了各方压力，在财政方面都继续了沃尔波尔的实用主义策略，并取得了积极成效，但亨利由于严重的带状疱疹后遗症，加上过度饮食、缺乏锻炼，健康情况自1748年开始恶化。皮肤病一直伴随着他人生的最后几年。他因病多次向乔治二世提出归隐，都被国王拒绝。至1754年，也就是亨利成为首席财政大臣10年半之后去世，临死之前还在处理政务。

        无论之前对弟弟有多少嫉妒和不满，亨利的死还是让托马斯崩溃。得知弟弟死讯之后的好几天，托马斯都深陷悲痛之中，无法处理任何政务。乔治二世也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深知亨利去世之后，平静的政府将再起波澜。其他政府要员也明白，亨利·佩勒姆带来的相对和平时代要随着他的死一起结束。亨利去世整整一周之后，托马斯意识到自己是弟弟事业的继承者，方才重整旗鼓，回归政务，并担任起首席财政大臣。

被困上院的新首相们

        相比弟弟，托马斯最大的劣势是对下院的控制力量不足。尽管在首次成为首席财政大臣后不久，他先是用亨利的竞选策略获得了议会的支持，又想沿用弟弟的经济政策来表明自己是个称职的首席财政大臣。不过，整整30年国务大臣的经历，让他还是把关注的焦点放在了英国的外交事务上。

        北美战争爆发后，由于战局不利，托马斯被迫辞职下野。不过因为继任者德文郡公爵威廉·卡文迪许（William Cavendish）同样是上院议员，对于下院的力量依然不足，因此任职仅仅8个月便辞职了。托马斯再度成为首席财政大臣，但对政府的控制力量比起之前更弱，有首席财政大臣之名，但无后世“首相”之实。待乔治三世继位后，托马斯虽然恋栈，却因无法调和与新君的关系，再度下野。

        亨利的成功和托马斯的失败不仅是个人性格、能力和政见的原因，也和他们的身份与所处的特定时代有关。哥哥托马斯虽然年轻得志，但作为上院议员，不断成长中的下院是他无力控制的。弟弟亨利虽然作为首相彪炳史册，但如果没有上院议员和大地主的哥哥支持，他要进入政治也决非易事。兄弟二人得以共同身居高位，依然是因为两人相辅相成。无论托马斯曾经多么嫉妒弟弟，但并不能否认这对兄弟在政治中的合作与互助，也不能否认他们之间深厚的情谊。而两人相辅相成的背后，还有姻亲网络、校友网络以及君主支持作为后盾。这些都是18世纪佩勒姆家族得以权倾一时的原因。

        参考资料：

        1. Dick Leonard, Eighteenth-Century British Premiers: Walpole to the Younger Pitt (Basingstoke: Palgrave Macmillan, 2011).

        2. Kevin Theakston, After Number 10: Former Prime Ministers in British Politics (Basingstoke: Palgrave Macmillan, 2010).

        3. Robert Eccleshall and Graham Walker eds, Biographical Dictionary of British Prime Ministers (London: Routledge, 1998)

        4. Donald Grove Barnes, ‘Henry Pelham and the Duke of Newcastle’, Journal of British Studies, Vol. 1, No. 2 (May, 1962), pp. 62-77.

        5. William Coxe, Memoirs of the Administration of the Right Honorable Henry Pelham, Collected from the Family Papers, and Other Authentic Documents, London: Longman, 1829), 2 Vol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