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观察 | 法国维和部队性侵儿童，中非已成地狱

        5月1日是国际劳动节，这一天联合国人权高级专员办公室也在“劳动”：当日在日内瓦，人权高专办发言人科尔维尔（Rupert Colville）召开记者会，证实了两项针对法国军人在中非共和国维和期间对当地难民儿童实施性侵罪行的调查“正在进行”，并且有了初步结果。

罪恶的代价不过一块曲奇

        自4月29日起，有关“法国驻中非维和部队性侵当地儿童”的传闻，就在许多非洲和欧洲媒体上不胫而走，按照这些媒体的报道，有多达14名法国驻中非维和部队（Sangaris）士兵在2013年12月至2014年6月期间性侵十多名中非当地儿童，此外非盟负责的“中非共和国非洲领导国际支援任务”（MISCA）部队中也有至少3名乍得籍和两名赤道几内亚籍维和士兵卷入了类似暴行。

        据媒体透露的消息，被性侵的儿童都是当地人，最小的年仅8岁，站出来作为证人指证的儿童至少有6名，其中4名是受害者，另两名是直接目击者，年龄在9-13岁之间。

        消息透露称，上述令人发指的罪行发生在中非首都班吉的姆波科难民营（M'poko）内，这所由简陋棚屋组成的巨大难民营容纳了10万以上躲避中非内战战祸的当地贫民，其中许多人是未成年人，不少还是孤儿，他们饥寒交迫，国际社会提供的水和食品犹如杯水车薪，难民营内秩序混乱，为了一口食物而发生的暴力抢劫司空见惯，法国、MISCA和欧盟维和部队（RCA）负责监督难民营的秩序。

        许多当地人指出，未成年人在姆波科难民营内处于食物链的最底端，他们既无法出卖劳力换取食物，又难以在对援助食品的抢夺中占到上风，就只能指望维和的外国军人为他们主持公道，或帮助他们在援助品争夺中占得一些便宜，或索性从这些军人充足的口粮中分一杯羹。

        在这种情况下姆波科的外国军人们显然握有了足以决定这些难民营儿童命运、甚至生存的重要砝码，他们中的一些不法者便开始用自己手中的“食物分配权”要挟这些孩子满足自己的邪念。

        法国新媒体“iTélé”对姆波科难民营进行了一次暗访，在暗访中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目击少年坦承“有时候这些外国大兵拿出的诱饵不过一块曲奇，却足以让连玉米面都吃不饱的穷孩子们趋之若鹜”，这位少年称，他本人不是孤儿，“和亲友们在一起勉强能糊口”，加上母亲的严厉约束，因此多次拒绝了法国大兵的诱惑，但“即便这样也的确曾因为就范的小伙伴炫耀换来的零食而动心过”。在这位孩子焦躁而无奈的母亲看来，“一顿饱饭是这些不懂事孩子们很难抵御的诱惑，更何况还有那些花花绿绿的小零食，他们在难民营里太苦了”。

        多家媒体的“线人”都指出，已知被诱惑的孩子既有女孩也有男孩，侵犯的方式也多种多样，其中有些令人发指。

地狱的由来

        在一些观察家看来，中非发生这样的事毫不足奇，因为“那里早已成了一片地狱”。

        这个非洲内陆国独立不久就遭罹博卡萨皇帝（Jean-Bédel Bokassa）的黑暗统治，博卡萨帝国崩溃后动荡和贫困仍然持续，2003年3月前总统博齐泽（François Bozizé）发动政变，推翻巴塔赛（Ange-Félix Patassé）政府上台，建立基督徒为主的政权。他上台后任人唯亲，导致穆斯林等反对部族不满，2006年10月底，反对派武装“民主力量联盟”（UFDR）异军突起，曾在一个多月时间里横扫北方，进逼首都班吉，但被政府军在法军空袭介入下击退。2007年双方达成政治和解协议，博齐泽承诺在2011年进行“公正、民主选举”，但旋即食言。2002年12月10日，“民主团结力量联盟”（UDFU，以前称UFDR）、“正义与和平爱国者联盟”（CPJP）和“中非人民民主阵线”（FDPC）三派反对派武装以政府不尊重2007年协议为由，组成“塞雷卡”联盟统一行动，取得重大军事进展，迫使博齐泽签署组建“团结政府”的利伯维尔协定。2013年3月17日，“塞雷卡”自恃羽翼丰满，撕毁协定发动军事进攻，于24日推翻博齐泽政权，旋即组建了中非历史上第一个穆斯林内阁——以“塞雷卡”领导人乔托迪亚（Michel Am-Nondokro Djotodia）为总统的政府。

        然而打着“反迫害”旗号上台的“塞雷卡”，执政后和前政府如出一辙，转而放任穆斯林大肆迫害基督徒，2013年底，基督徒部族组织“反巴拉卡”（anti-Balaka）进行报复，不到1个月时间就令“塞雷卡”节节败退，2014年1月10日，乔托迪亚内阁总辞，至此中非共和国的政治恶性循环，又完成了一轮翻来覆去。

        此后至今，中非政权名义上掌握在由前班吉女市长凯瑟琳·桑巴-潘扎（Catherine Samba-Panza）领导的临时政府手中，但实际上行政统治基础十分脆弱，各武装团体在60万平方公里的辽阔土地上割据自雄，为所欲为，而在首都班吉等少数要地，1600人的法国部队、4400名的非洲MISCA部队和500名的欧盟RCA部队负责维持秩序，许多躲避战乱、暴力和饥饿的中非人背井离乡，躲到这些外国大兵保护的地方建立难民营托其庇荫——代价便是一旦这些外国兵中有人意欲倚仗这种保护者地位为所欲为，难民们几乎无法抗拒和躲避。

        事件的性质是十分严重的：事实上直到2013年12月5日安理会才授权MISCA前身“非盟支援部队”的组建（正式授权是次年4月），而已知最早的暴行当月就已发生了。且正如当地人士和熟知当地情况的观察家坦言，“发现的暴行恐不过冰山之一角”。

联合国之怒并非针对暴行

        耐人寻味的是，5月1日联合国人权高专办的愤怒表态，却并非针对（至少主要并非针对）上述令人发指的暴行，而是针对“泄密”。

        正如许多媒体近日所报道的，不论联合国高专办或法国军方，都早在去年夏天就知道这些暴行的存在，法国去年7月31日低调“启动”针对法国士兵的相关调查，而针对受害和作证儿童的调查访问则有人权高专办人士参与，并在今年4月形成一份报告（康帕斯报告 Anders Kompass: Abus sexuels sur des enfants par les forces armées internationals）。

        英国和法国媒体披露称，美国非政府援助组织“保护世界自由”（Aids-Free World）联合主任保拉·多诺万（Paula Donovan）看到这份报告，并在4月29日将报告内容透露给英语和法语传媒（首发为英国《卫报》），引发了这一轮突如其来的舆论风暴。

        对此人权高专办在记者会上表示不满，称“泄密令相关儿童隐私曝光，对他们不利”，并表示“法国 军人在中非未获联合国授权和指挥，此事与联合国无关”。

        记者会还宣布展开一项相关调查，但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调查并非针对维和外国军人的暴行，而是针对“泄密”——这项调查将由人权高专办内部监察办公室牵头。

        然而丑闻仍在不断发酵，法国国防部在短短几天内感受到强大压力，国防部长勒德里安（Jean-Yves Le Drian）5月3日接受了法国《星期天报》采访，表示倘罪行被证实，他将“无比愤怒”，并指责涉案者“出卖战友、玷污法国形象和法兰西军队使命”。法国舆论对军方早在2014年7月27日就已展开“内部调查”，却始终对外界隐瞒事实真相表示强烈不满，勒德里安本人也对“内部调查”长达9个月却一直停留在“初始阶段”隐晦地表达了不快，法国巴黎检察官则在4月30日表示，内部调查必须解密，否则“无法令人满意”。

        法国曾在非洲拥有幅员辽阔的殖民地，二战后前殖民地纷纷独立，但法国仍在非洲保持强大军力，并多次干预非洲政治进程，在客观上确保了非洲许多国家的稳定，有“非洲宪兵”之称，此次丑闻一旦蔓延，将令“非洲宪兵”形象受到严重冲击，正如一位非洲本地观察家对法国《观点报》所言“许多人无法接受‘强奸犯在非洲维持秩序’的逻辑”，因此事发之初法国军方竭力掩饰，如今则希望早日“消毒”，从快处置。

        但这又谈何容易？正如法国《快报》驻当地记者所言，在班吉，姆波科难民营“宛如迷宫一般”，且存在一个复杂的“内部秩序”，总数不过千余人的法军想动用几十个人力去做调查“几乎不可能查清真相”。

        不仅如此，自中非内战开始至今，先后投入当地的法军不下万人，想在其中找出“少数流氓无赖”也的确并不容易。

        至于联合国人权高专办，其表现出的微妙态度意在“撇清”。事实上蓝盔兵在非洲维和历史上确有这方面“前科”：2007年曾有斐济籍蓝盔兵在刚果（金）北基伍省因性侵受处分，2010年8月，联合国发现，多达51名（12名军官和39名士兵）印度籍蓝盔兵在刚果（金）多尔拉（Durla）地区维和时性侵当地妇女，并生下许多混血儿，上述丑闻曾严重影响到潘基文让联合国在非洲维和使命中发挥更大作用的努力，如果说，前述针对妇女的丑闻已令蓝盔兵和联合国灰头土脸，那么此次针对未成年人的暴行如果和联合国“沾边”，后果如何，可想而知。

        然而想撇清并不那么容易：如前所述，自去年7月开始的调查，人权高专办是参与的，不仅如此，非洲MISCA部队、甚至法国Sangaris部队在中非执行“保护平民、维护当地治安”使命，系2013年12月5日由安理会明确授权，且2014年4月10日，安理会通过2149号决议，授权组建“联合国中非共和国多层面综合稳定特派团”，其使命系“向平民提供保护，支持该国的政治进程，为人道主义援助提供支持，促进和保护人权，并向选举以及安全部门改革提供支持。该决议同时授权法国部队在其部署区内，为中非稳定团的行动提供支持”，并同时授权法国军队在其部署区内向联合国行动提供支持。很显然，一方面，认定法国军人、尤其MISCA部队中的非法国籍军人联合国可以“不负责”无法自圆其说，另一方面，这些行为本身就与联合国2149号决议及“联合国中非共和国多层面综合稳定特派团”的使命相悖。

无奈还会继续

        然而无奈恐怕还会继续。

        5月2日起，中非首都班吉爆发了多次反法游行，示威者打出“不要罪犯维和”等口号，一些当地知名人士，如中非穆斯林社团协调员伊布拉西姆·阿哈玛特（Ibrahim Ahamat）等对外国大兵的暴行表示厌恶和愤怒，对联合国人权高专办和法国有关方面长期隐瞒事实真相十分不满，称“我们让他们来是给我们帮忙的，不是来给我们添乱的”。

        问题在于，法军事实上长期在中非存在，是“不请自来”，松散的中非临时政府对法国和其它外国军队的来来去去毫无约束力，相反，他们还要依靠这些外国大兵确保国内秩序的大体稳定（彻底稳定恐怕是不太可能的），更要依靠这些外来武力维持今年预定举行的大选秩序，以便在中非产生一个“像样的”正式政府。

        5月5日，中非8个武装团体签署了“不使用童子兵协议”，而斡旋其中的正是这些如今已灰头土脸、信誉扫地的外国大兵。正如一些分析家无奈指出的，这些外国大兵的存在固然带来很多麻烦，但他们一旦离去麻烦会更多——就在前几年的骚乱中，中非的族际清洗、性暴力、掠夺杀戮甚至人吃人层出不穷，屡见不鲜，只不过这些都是由本地人所为罢了。正因如此，一些中非当地名人不得不出面安抚国人，希望他们“权衡利弊”，德高望重的班吉大主教恩扎帕兰加（Dieudonné Nzapalainga）就呼吁国人“不要因为个别害群之马将整个外国维和部队看作恋童癖”，因为“维和使命和如期大选对中非太重要了”。

        很显然，国际社会、尤其法国必须迅速给此次事件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以免影响维和使命、尤其今年中非大选的进程。而中非人则恐不得不暂时压抑一下自己的愤怒，因为他们的衣食住行乃至生存，在很大程度上仍要仰赖这些看上去不太靠得住的外国大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