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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李银河:城市化绝对是中国的方向,乡愁是一种浪漫主义

澎湃新闻记者 李丹
2015-05-07 09:38
来源:澎湃新闻
思想市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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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中国高歌猛进的城市化过程中,乡村越来越成为“回不去的故乡”。今天该如何写作乡村?梁鸿的梁庄系列成为非虚构典范,刘亮程留住静谧和自省,今年春节一篇博士生写的返乡笔记不期然遭热议,而上海作家陈仓的“进城系列”小说也即将出全版,后者用长达八部曲的篇幅描摹了田园牧歌的分崩离析,颇有中国式《百年孤独》的意味。澎湃新闻特邀请李银河教授谈她眼中的乡村裂变和乡土写作,不仅作为社会学家,也作为一个小说创作者。

李银河教授。 权义 澎湃资料

        澎湃新闻:您怎么看当今以乡土为出发点的写作,这几年很热,从梁鸿的《中国在梁庄》到最近陈仓的系列小说。

        李银河:陈仓写得很棒,我非常佩服他的写作冲动,他有强劲的表达欲望,你能感觉得到书中的农村人面对大都市受到的种种强烈刺激。

        他们的作品中,给人印象最深刻的是乡村的衰落,整个乡村都已经凋敝了,房子旧了,塌了,年轻人没了,只剩下老人和孩子。在这中间能看出整个中国城市化的感觉,乡村要消失了的感觉。尤其是那些不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的乡村衰落下去了,人们都搬到城里住了。

        从整个国家的进程来看,这应当是一件令人欢欣鼓舞的事情。费孝通专门写过《小城镇大问题》,他主张城市化,这是一种社会学观点,认为农村问题真正要改善、农民生活要好起来、真正改变命运,就是要靠城市化。不一定都说跑到大城市,可以到小城镇去,从农民变成城市人,这个就是中国发展的方向。

        国家之前在提“三个1亿人”,让1亿农业转移人口落户城镇,改造约1亿人居住的城镇棚户区和城中村,引导约1亿人在中西部地区就近城镇化。中国以后就不是一个乡土中国了,大家都过城市的生活了。

        我觉得陈仓跟刘亮程有点像,如果没有这样的现实生活经历,是完全写不出来的。里面的城市社会和农村有着极其强烈的反差,比如老人对电梯的感觉,完全不理解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下子能升怎么高,担心出来之后到哪了,跟之前农村的时空经验是完全不同的。

        澎湃新闻:那您自己赞成大规模的城市化吗?

        李银河:当然了,城市化绝对是中国的方向。要改变中国,就是要把农民从70%变少,美国的农民不是只有5%吗。中国不会那么少,但是城市人口从30%变成70%,农村人口从70%变成30%,我认为是完全有可能的事,而且也是社会进步的一个方向。

        这似乎跟陈仓的倾向有所不同,他似乎对城市化有某种谴责,觉得乡村空气好、生活更自然。

        其实现在也有一些比较先锋的尝试,白领、青年到山区建立公社,自耕自种。在城市拥堵、污染、不适宜人居住时,去做这样的尝试也是很有道理的。我也写过这样的小说,比如一帮人跑到一个海岛上自耕自食,过一种比较原始共产主义的生活,摆脱了城市病和污染,摆脱以挣钱买房为目标的生活方式,返朴归真,回到乡土的生活里去。

        我有一个朋友在美国做律师做了好长时间,听说他最近买了一个无人的小岛。他属于“多边恋”,就是不是一对一的恋爱,而是更开放性的关系,一男两女,或者一女两男,两男两女。他去小岛上就是要过这种生活,做这种实验,在生活方式上返朴归真。

        以上对于现在的中国是两个思路。一方面,国家的方向还是城市化,从费孝通开始一直就在研究小城镇,不是说要涌到大城市,就是在小城镇里过上一种城市人的生活,这条路是对的;另一方面,在有了这么多城市病的情况下,会出现比如北京的很多人去郊区租一块地种菜、去乡村生活,也会成为潮流。

        看起来是,农民进城,城里人跑农村了,但城里人跑农村可跟原来的乡村生活完全不一样,像梭罗似的,是接近大自然的思路。两者并不矛盾,完全可以并行不悖。

        澎湃新闻:像您朋友的做法只是出于一种个人选择?

        李银河:嗯,只是一个个人乡愁的、浪漫主义的生活方式。这样做的人是有经济背景的,比如有退休金,或者挣够钱了。他们不会在社会人口中形成有显著意义的百分比,只是一些小小的公社、小群体,甚至就是单个的家庭,没有什么统计意义。但农民进城可完全是统计学上的,要从户籍制度改革、社会保障的方方面面来推动。

        过去农民承受剪刀差,为工业做了太多牺牲,现在应该进城,过一种现代人的生活。乡村的生活还是一种前现代的生活。

梁鸿、刘亮程和陈仓的作品都以乡村为出发点。

        澎湃新闻:能不能说您是很赞成“现代”的?让农民进城过一种现代的生活,而且少数人到乡下也是一种“现代的”选择?

        李银河:对,并不是真的要回到乡土社会,你让他们回到乡土社会,他们受得了吗?

        澎湃新闻:看您写的小说,是不是您身上也有这么一种浪漫主义?

        李银河:是,我是挺反对过度的贫富分化的,穷人苦不堪言,富人骄奢淫逸、花钱如流水,这是不合理的。我为什么会写一个共产主义实验的小说呢?就是思考,人类到底要不要无限制地发展?资本拼命的追求利润,为什么不能把人的欲望和消费仅仅限制在生存的程度?为什么要去弄那些奢侈品、一万块钱一个的包?我很反对这些,资本是盲目的,会过度发展,利润越高越好,毫无节制,这是一个发展思路上的错误,环境也污染了,生产了很多不是生活必需品的东西,为什么要去做这些无用功呢?社会也被败坏了。

        澎湃新闻:那您对小型乌托邦实验发展下去的结果怎么看?

        李银河:我在小说里有一整段从理论上进行了分析,简直不像小说了,变成社会学论文了,哈哈。这些小小的公社完全没法推广。六七十年代美国也出现了很多青年的公社,从劳动效率这一方面讲,就很难在全社会推广,只能是作为一种补充。

        澎湃新闻:这些公社的原则之一是节制欲望,但生活在里面的人们过着纵欲的性爱生活吗?

        李银河:我小说里的人们在人际关系上是没有约束的,非常自由自在,而且充分满足。现在在西方,其实多边恋已经很成气候,有他们的组织和杂志。我觉得在中国也会出现和传播开来。现在的婚姻制度已经暴露出很多的不适宜、对人性的束缚和压抑。在北欧国家已经有一半人不选择婚姻了,日本的独身人口占40%了。婚姻制度在衰落,我有很多小说都写到了一种非常自由、不压抑的人际关系状态。我写了很多篇原始公社的小说,他们没有婚姻制度,随心所欲,这是我的一种理想状态。

        澎湃新闻:说回到陈仓和刘亮程,他们的小说里还有一种属于土地的、很魔幻、很美好的东西,如果乡土社会没了,这些东西也没了。

        李银河:我的印象不同,像刘亮程对农村生活也是很绝望的,书中一个人扛着个铁锹在村里挖了个坑,说这就是我能改变的世界。我觉得他写这种绝望写的很棒,真的农民都恨不得走掉。刘亮程描写的那种冷,《夹边沟纪事》里的那种饿,没经历过是绝对写不出来的,再有想象力也想不出来。

        陈仓、刘亮程、莫言都有一种真正的超乎常人的生活体验,中间有很多愤懑、不平、羞辱,直接白描出来,就非常震撼,他们的写作来自皮肉上面经受过的苦难。而且因为过这样生活的人占到人口的70%,这样的写作是非常有力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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