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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历俄罗斯胜利日:“前朝”的节日获得新生

糜绪洋 发自俄罗斯圣彼得堡
2015-05-11 10:44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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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本文作者系俄罗斯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博士研究生

        我在俄罗斯一共看过四次胜利日。前三次在莫斯科,昨天(5月9日)在彼得堡,恰逢整数年,记下一些感想,供国内关心胜利日的读者参考。

        国内媒体谈到胜利日,基本都在关注阅兵,即便提到“不朽军团”,也只是一笔带过,多半也是因为其中有开国元勋后代,如刘少奇女儿、朱德外孙女等。这一切仿佛让人觉得:俄罗斯是一个穷兵黩武的国家,胜利日是它秀肌肉的日子。于是,达瓦里希亲俄者(russophile)更爱他们心目中的苏联/俄罗斯,而“自由派”恐俄者(russophobe)则愈发咬牙切齿,其实双方的言辞无非是重复一些陈腐的冷战话语罢了。

        事实上,每逢胜利日,俄罗斯每个城市都会有一系列纪念活动,阅兵恰恰是其中和普通人关系最小的,要知道,绝大多数本地人是无权去现场观看的,只能看电视直播。当然,由于阅兵的新闻价值最大,不知情者自然也就以为它最重要。国内人人谈阅兵,感觉就像人人炒股一样。至于“男子天团”云云,更像是自娱自乐。

        最重要的胜利日纪念活动,可以概称为народное гулянье,直译就是“人民散步”,可以是有组织的游行,也可以是字面意义上的散步。“人民散步”这个说法非常传神,因为你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在那些行进者的庄严或欢乐中,都有一种自发的、来自“人民”(народ)的力量。这种自发的人民散步,本应是各个节日的核心,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们的劳动节和国庆节就完全丧失了这一面相,令人叹息。身在俄罗斯的我,从“人民散步”中能感受到的,是胜利日真的已经和这个民族(народ)分不开了。

        分不开,是因为记忆之真切。你在街上随便抓一个人,他都能给你列举,他有多少亲戚上了前线,多少阵亡,多少被俘,多少受伤;多少亲戚在轰炸中死去,多少饿死在列宁格勒城里。痛苦的记忆是真切的,胜利带来的欢乐也就随之变得真切起来。

        相形之下,抗战对中国民族而言,似乎就抽象得多。显然,俄罗斯人对记忆的保存和挖掘,做得十分细致,而我们却因为各种顾虑,不得不忽略许多记忆。或许,正是这种切身记忆的缺乏,导致对抗战的纪念往往会转变成外向运动。当然,侵略方认罪的态度、战后秩序的安排也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这也是为什么虽然亚美尼亚人对种族灭绝有着内向的真切记忆,但他们的纪念活动即使在一百年后仍具有清晰的外向性。

        在我看来,“不朽军团”是一个伟大的主意。它敏锐地嗅到了这一点:在战争结束七十年后,所有人共同拥有的,只剩下记忆。它能如此迅速地自发传播到整个俄罗斯乃至国外,原因就在这里,虽然今年也不乏官方助推。2012年“不朽军团”活动最早在托木斯克举行,2013年在莫斯科第一次组织,去年我去看过一回,但感觉并不成功,因为地点选在了更适合集会而非游行的胜利公园,大家举着照片,在烈日下站着(每年胜利节前都会人工驱雨,以保证第二天晴空万里),不知所措。反观彼得堡的涅瓦大街,就非常适合这种游行,有图为证:

               
2014年由彼得堡摄影师德米特里·洛维茨基拍摄的这张照片几乎成了“不朽军团”活动的名片。

        昨天涅瓦大街上能够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这个队伍有多长?我在街边看了一个半小时,队伍还根本没有结束的征兆。这让我感到,在我面前走过的,不仅仅是照片,不仅仅是照片中人的子孙后代,简直就是他们自己。最让人感动的是,当载着老兵的车队从人群中徐徐驶过时,千万人一起鼓掌,齐声高呼“СПА-СИ-БО”(谢谢)。

        俄罗斯人在苏联解体后苦苦寻觅了二十多年自己的共同身份认同,当你看着这支“不朽军团”行进时,你会觉得,他们终于找到了。队伍中的人们有不同的诉求,不同的派别,俄共成员高举着斯大林像和各位苏联元帅像,民族主义者一路高呼РОС-СИ-Я(俄罗斯),少数民族代表身着各种民族服装,强调自己的民族也为胜利做出了牺牲和贡献,如今在“不朽军团”中,他们都分享了一个事实:他们的先人曾为祖国而战,他们为此感到骄傲。这也就难怪,当乌克兰和俄罗斯莫名其妙地成为了敌对国后,俄罗斯普通民众在身份认同焦虑下,会非常乐意接受官方那套宣传话语,将乌克兰的去苏去俄化运动称作“法西斯”。

        据说,“不朽军团”的创意最早是由托木斯克的一些自由派记者想出的。和许多极力去苏联化的国家一样(将“胜利日”改名为“记忆日”等等),在强调个体记忆的同时,他们也意图悄悄地和“胜利”切割。不过这在俄罗斯似乎没有市场。他们的创意取得了巨大成功,然而,在由个体记忆凝聚而成的“不朽军团”中,每次能引起群众最响亮“乌拉”声的口号,永远是——“胜利的民族万岁”。这也说明,在俄罗斯,这个前朝的节日终于获得了新生,并渐渐成为所有节日中最重要的一个。

        即便如此,胜利日也依然难免尴尬。官方表态仍会很政治正确地将“胜利的民族”定义为“苏维埃民族”(советский народ),民族主义者很自然地将之等同于“俄罗斯”,可是当游行队伍喊起“俄罗斯”时,也可以听到某些旁观群众私下议论说:“这个口号最可笑了,因为这是苏联的胜利,恰恰和俄罗斯没有关系。”俄罗斯尚且如此,其他前苏联加盟共和国就更不用说了,处理不好这层关系,就会闹笑话。比如,在乌兹别克斯坦,“伟大卫国战争”被改名为“苏德战争”,而乌兹别克斯坦则“加入苏联一方作战并获胜”,而在乌克兰,一会儿将二战史描述为“德国和苏联先后侵略乌克兰”,一会儿又称乌克兰是战胜国,甚至在去年南部城市赫尔松的胜利日庆典上,市长在讲话中称“德国将乌克兰从苏联解放了出来”,很快就有愤怒的群众冲上前去一把打飞了市长手里的话筒。

        看来,在俄罗斯和他的小伙伴们那里,想要答好“胜利的民族是哪一个”这个问题,还是没那么容易的。

        
在彼得堡邮政总局敲到的胜利日纪念邮戳:“俄罗斯”、“英雄城市列宁格勒”、“圣彼得堡”、苏联英雄勋章和普京时代的乔治丝带大大方方地挤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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