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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机食品”和“农夫市集”,只是一种对田园的美好幻想

张经纬
2015-05-21 15:52
来源:澎湃新闻
思想市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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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5月28日,市民在首个上海农好农夫市集上选购有机蔬菜。 许海峰 澎湃资料

我反对“有机生活”

        我是一个农夫集市的反对者和批评者,同时也是一个“有机生活”的反对者和批评者。在“危机四伏”的当代中国社会中,“绿色”或许是最大的政治正确。在这个庞大主题下,“有机”、“生态”是其无往不利的招牌,而“农夫集市”则是其新近加盟的战友。打开任何一个与之相关的网站,比如《中国农业网》的“农夫集市”专题,都能见到含义差不多的主题介绍:

        有机蔬菜、绿色猪肉、无添加食品……各类带着“乡间土味”、没有化学添加剂的食用品聚集一地,以生态绿色为名组成了一个专门的集市。它有固定时间、“营业执照”,口碑相传,传统方式生产有机农产品,顾客多是摊主的“粉丝”、网友,一个召集起的市场——“农夫集市”。

        “有机蔬菜、绿色猪肉、无添加食品”以及“乡间味道”、“没有化学添加剂”等等都是今天许多餐饮、副食品零售行业标榜的主题。“看上去很美”的是,这还是一个“以生态绿色为名组成的专门集市”。除去众所周知的“食品安全”考虑,它还具有一项最重要的特征:“城市消费者大多远离土地,不了解农业,农夫市集满足消费者与农民面对面交流”,因为“在信任缺失的大环境下,消费者希望找到信任的依赖”。

        简言之,农夫集市除了以往“绿色”、“有机”之类“环境友好”特征以外,还因为将农产品生产者(菜农)和消费者(顾客)置于同一个互动空间,具有了一种体验式消费特征,看上去,满足了消费者“了解农业”,“与农夫面对面交流”的需求。

        农夫市集看上去是一个“有百利而无一害”,且高度政治正确新生事物,但它真的如所宣称的那样美好吗?

古典经济学证明农夫市集的盈利模式站不住脚

        暂时抛开食品安全和农产品种植等,属于食品药监部门和农业专家、生物学家的问题,我们先关注一下农夫集市中最重要的一方——农民伯伯。因为所有“农夫集市”的介绍,都热衷谈到对消费者的有益之处,比如,笼统的“健康、无公害”等等(这类具有实际促销功能的主张多少有些可疑),却很少提及对农民本身的好处。但有些关于发展问题的文献会认为:农民的农业产出中有很大一块被菜贩和中间商剥夺,而农民和消费者直接面对面的销售,除了所谓让消费者“了解农业”外,还可让农民获得更高的收入。

        引入一个非常接近19世纪古典自由主义经济学的讨论方式,我们假设两种情况,1、农民每天投入2小时种菜,将蔬菜(以2元/斤)出售给菜贩,后者以5元/斤卖到市场。2、农民自己到“农夫集市”上,以6元/斤将有机蔬菜亲自出售给消费者。表面上,第一种情况下农民少赚了3元,而第二种情况则多赚了4元,这是大多数“农夫集市”的支持者的美好出发点。但如果我们考虑到机会成本,农民每天投入农田生产的时间只是2小时,其余时间可以在家带孩子,养猪、放羊,随便什么副业,哪怕打麻将都是农民自愿的娱乐。但对于第二种情况,来回路上时间、费用,支摊时间,在市场额外准备饮食的支出和消费,还不算如果雇人带孩子的花费。到底农民是赚了还是亏了呢?

        于是,问题最终又回到了我们最初搁置的那个议题:因为“高价”农夫集市既没有给农夫带来实际收益提高(被边际成本抵消),也间接导致了另一类劳动者(摊贩、运输者)的收入下降,还使得消费者的支出上升。那么,除非证明“农夫集市”出售的“有机”产品,能提供甚于“非有机”产品的品质、食品安全、营养价值,哪怕是口感,否则,这无论对生产者还是消费者来讲,可以说是“双输”。

        但目前没有任何坚实的证据表明“有机”产品真的具有以上优点。不用说“我们共享一个生物圈”,不存在超然物外的“有机”产品这类大道理。

        一位“农夫集市”的鼓吹者在“第六届全国社区互助农业大会”的演讲“跨地区合作的PGS开发”(蒋亦凡,2014)中也坦率承认:“(有机农业特别强调的)堆肥的问题就是很多农民堆肥质量并不高”、“商品有机肥是非常具有误导性的……导致农民不停被骗”。就是说,现今没有任何专业机构,有资质和科学依据对所谓“有机”/非有机产品(及其质量高下),作出明确有推荐性的认证。可以这样理解,每一种标榜“有机”的产品及其背后的附加价值,都是产品销售方个人宣称的。

 “农夫市集”消费的其实是人们对田园生活的美好幻想

        农夫集市有着看似美好的出发点,一是通过农民与顾客面对面来增进消费者对农业的理解;二是让农民有更多收入;三是消费者有更好的产品。我认为,这三个出发点之所以无法同时达成,就在于其背后的思想源头。

        我们身处的现代生活真的已经把人们“异化”成一架架机器,变成“远离土地,不了解农业”的中产阶级消费者了吗?并非如此。这个观念完全把我们所处的社会简化为,生产者和消费者两类:只有农民是生产者,其余都是消费者。而事实上,我们所有人都是劳动者和消费者的集合体。菜贩、肉贩、运输者、市场管理者、税收、检疫人员都是生产者,而农民在获得农业技术、种子和其他消费品时,同样也是消费者。我们举出一个远离土地的消费者,同时可以举出一打与土地相关的普通人。在个讲求劳动分工、人尽其长的现代社会中,并不是去农田挥两下锄头才叫“了解农业”,通过现代农业和管理知识同样可以了解农业。

        那么人们又为何如此执着地惧怕自己“远离土地”,认为农民的收入被现代商业手段降低了呢?这种设想的近源可以追至19世纪德国“浪漫主义”思潮,人们追忆起工业化之前的“田园时代”,而工业生产仿佛就成为一切罪愆的渊薮。然而,作为人类学作品《石器时代经济学》的译者,我可以坦率地告诉诸位读者,那种“原始丰裕”的景象完全来自当代浪漫主义者的想象。真实的“古典田园”生活,伴随的是食物生产不足、质量较低引起的疾病和早夭,加上缺乏对传染病的有效控制手段,田园生活几乎是惨淡人生和饥肠辘辘的代名词。而人类自“新石器时代农业革命”以来,始终追求的是通过农业(种子、耕种、肥料)技术的改良,获得更多更可口的食物。如果拒绝任何技术的改良,追求形式上的“田园有机”,我们非但没有更好的产品,或许仍将在以稗草为食。

        然而,我们关注了“田园”生活的“有机”一面,却往往忽视了其中另一个重要属性,在那个惨淡的田园时代,所有人们都分享着彼此一样,饥肠辘辘的平等生活。没错,“农夫”生活,还具有因为物质贫乏而彼此无差的特征。当任何一个人类社会因为本身的发展,造成了个人收入的较大差距之后,对原初平等状况的追忆,不由自主地以各种隐喻的形式在我们生活空间中浮现出来:我们关心环境,是因为想要谴责有人以损害环境为代价而致富;我们讨论食品安全,其实是想证明有些商贩的财富是来之不义的,同样,关心“有机生活”背后的逻辑亦然。“农夫集市”并未给生产者和消费者带来任何实际收益,因为这只是有关“田园生活”浪漫主义想象的一个隐喻表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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