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阅读·海上志怪】夜半歌声：鬼吹口哨

        金庸的武侠小说中，武林高手常常会以长啸显示功力的深湛。《倚天屠龙记》第三十六回中，张无忌夜探少林寺后，“见形迹已露，索性显一手功夫……一声清啸鼓足了中气，绵绵不绝，在大雷雨中飞扬而出，有若一条长龙行经空际。他足下施展全力，越奔越快，啸声也是越来越响”。

        按照《说文解字》的解释：“啸，吹声也。”《封氏见闻记》说：“激于舌端而清谓之啸。”宽泛地说，啸就是吹口哨。武林高手中气远胜常人，所以可以吹得既悠长又响亮。除此之外，鬼也喜欢吹口哨，而且，很可能由于他们的中气不受限制，也能吹得既悠长又响亮。《乐府诗集》卷九十一《湘弦曲》云：“莺啼寂寞花枝雨，鬼啸荒郊松柏风。”可能对那些寂寞的孤魂来说，吹口哨也不失为一种消遣的方式。

        大约身为鬼魂，他们并不太习惯与人交流，所以遇到人时，除了说事之外，也喜欢吹口哨，期待先把人吓住。宋代兖州人王直夫秉性耿直，不愿求神媚鬼。即使家人生病，也绝不搞招魂、祈禳等迷信活动。因此，鬼在他家里占不到便宜，对他也就不客气了。某年春天，群鬼在他家里大闹。一会在窗外偷窥，一会把他的家什搬来搬去，一会又在他家里唱歌、吹口哨，屋里屋外乱蹿。把王家当成KTV的包房了。可王先生不为所动，告诫家人说：“吾曹人也，肖天地真形，禀阴阳正气。彼阴鬼耳，焉能干阳？”鬼属于阴气，岂能胜阳？僵持了数日，群鬼终于意识到老王不是好惹的，向他道歉之后离开（《夷坚支志》丁卷九“王直夫”）。

        因为口哨可以吹出各种曲调、旋律，所以也可以用来呼朋引伴。南宋江阴的官府，曾经有童奴病死在那里，死后还待着不走，经常吹口哨“引他妖出为祟魅”（《夷坚志补》卷九“钱真卿”）。至于功力更高的鬼，甚至能吹出集结号来。

        清代有个人擅长捉狐狸，因为狐狸喜欢藏身于坟墓中，所以他也经常到墓地去捉狐。有天晚上，他又到墓地去埋伏。忽见一秀才模样的人，从墓顶冉冉升起，长长地吹了一声口哨，群狐一齐现身，将捉狐人团团围住。这人见势不妙，赶紧爬上一棵大树。那秀才竟然指挥群狐拿来锯子锯树。捉狐人在树上苦苦哀求，发誓自己再也不来这里捉狐了，只求饶了自己的性命。秀才听他说得恳切，算是订了，约把手一挥，与群狐冉冉退去（《阅微草堂笔记》卷十四）。这位秀才显然就是墓地中的鬼，他召唤群狐，“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比之牧羊人放羊，也不差分毫。

        在人鬼的交往中，要论口舌便给、舌绽莲花、巧舌如簧，鬼是远远不如人的。不过他们在半夜里吹吹口哨，倒是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当然，除了半夜经过荒郊野外，我们吹口哨大多不是为了壮胆，而是有旋律的乐音。再举金庸小说《射雕英雄传》里的例子，第十八回中，当黄药师与欧阳锋在桃花岛以筝、箫比试武功之时，洪七公加入战团：

        这时发啸之人已近在身旁树林之中，啸声忽高忽低，时而如龙吟狮吼，时而如狼嗥枭鸣，或若长风振林，或若微雨湿花，极尽千变万化之致。箫声清亮，筝声凄厉，却也各呈妙音，丝毫不落下风。三般声音纠缠在一起，斗得难解难分。

        其中的啸声“极尽千变万化之致”，自然非功力极高者莫办。如我们所知，鬼也有自己的生活。对他们来说，与人打交道虽然很重要，但并不是生活的全部。他们也会以吹口哨作为娱乐，而且，能轻易达到洪七公那样的境界。

        清代河南某地的驿站，因为比较偏僻，每到半夜时分，总有人在唱歌、自言自语，听得虽不太真切，但肯定是乐音。大家都有点害怕，认为有妖怪，晚上不敢在那里住，于是慢慢有点荒废了。有位军官出差要在那里住宿，驿站的差役劝他不要住。军官哈哈大笑，说：“老子在北方经历大小战役无数，杀人如麻，只有鬼怪怕我，哪有我怕鬼怪的道理？”丫为了显示自己胆儿肥，还特意让随从到别处住，自己一个人住在驿站。

        半夜二更时分，房间里忽然冒出个大汉，手持洞箫，一边吹奏一边唱，还夹杂着口哨的伴奏。别说，这哥们倒是技艺超群，无论吹箫还是唱曲，“如蝉翼鸣，音韵疾徐”，世间罕有。军官大概见多识广，说，世人绝无可能有如此超群的绝技，老兄必是鬼物。那汉子听了，脸色大变，军官二话不说，拔出佩剑，砍掉汉子的右手。那汉子大喊一声，转身跑掉。军官也不去追，继续睡觉。

        第二天起来一看，那管箫原来是一根芦管，而那只断手原来是只猪蹄。军官顺着血迹，找到一座古墓。墓内有一只大黑猪，少了一只前蹄，已死去多时了（《咫闻录》卷一“边将”）。

        一只猪精，就能同时吹箫、唱曲、清啸，轻松碾压阳间的音乐家。可让人不太明白的是，这猪精为啥非要在人面前炫技呢？他难道没想起一千多年前，在西晋名士张华面前炫技的狐狸精的命运吗？或许只是出于某种执著的怨念吧。

        精怪尚且有如此神技，人鬼那还用说吗？

        南宋时期，江苏下邳境内有座古丘，相传是李婆墓，但李婆是谁，已不可考。因为年代久远，有传闻墓中藏有珍宝。当时社会动荡，盗墓贼也多，风闻此事，聚集了三百多人要盗掘此墓。三百多人从早晨挖到中午，终于将墓道挖开，露出棺椁。众人到此时也累了，准备休息一会再开棺。忽见一长得很丑的老太太坐在棺材上，头发全白，脸色却很黑。老太太也不说话，只是弹指长啸，“响振林壑”。口哨声不光清亮入云，而且引发周围溪流的水，都像开锅了一样沸腾起来。

        盗墓贼都吓傻了，纷纷逃窜，再看那座古墓，烟雾缭绕，神鬼出没，还不时传来车马声和雷鸣声。等烟雾散去，棺椁已不见踪影，只剩下空空的墓道。数十天后，盗墓贼纷纷暴死。村民见此异象，自然将古墓视为神迹，不仅将其修复完好，而且按时祭奠（《夷坚支志》甲卷二“李婆墓”）。

        这位惊鸿一瞥的李婆，恐怕在冥界也不是一般的平民鬼，否则不至于有如此威势。再看这条记载是绍兴丁巳年，也就是1137年，那一年王重阳二十四岁。第二年他曾参加金朝的科举考试，中了武状元。1161年，他才在终南山挖了“活死人墓”。好吧，脑洞开到此处可以打住了。

        吹口哨除了带有旋律的乐音，也是呼朋引伴的一种方式：

        后梁朱友贞做皇帝的时候，武宁军节度使王殷驻扎在徐州。八月二十日晚，月明星稀，徐州城内居民见到大街上有无数士兵经过，都没有甲胄，有的吹着口哨，有的唱着歌，闹哄哄地穿城而过。但这不是阳间的军队，因为他们不仅奇形怪状，而且能所有的城门、栅栏都能随意穿过。这年的冬天，王殷就造反了（《太平广记》卷第三百五十四引《玉堂闲话》）。

        这一大规模的阴兵行军异象，自然是在暗示年底的一场战乱。他们吹的口哨、唱的歌，想来不至于是“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