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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选“巴西最佳青年小说家”引发的两场吵架事件

闵雪飞
2015-05-21 09:13
来源:澎湃新闻
文化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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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5月17日至29日,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对巴西、哥伦比亚、秘鲁、智利等拉美四国进行正式访问。巴西是李克强总理此次拉美行的第一站,相对于足球,巴西文学对中国读者来说比较陌生,保罗·科埃略是少数让中国读者熟知的巴西作家。事实上,除了科埃略,巴西还有很多值得阅读的当代作家。

        即将由99读书人引进出版的《格兰塔3·巴西最佳青年小说家》专辑介绍了20位当代巴西青年作家和他们的作品,这些年轻作家已经开始勾勒出二十一世纪巴西文学的轮廓。本文介绍了这部专辑选编前后的有趣背景。

        
英国著名文学杂志《格兰塔》的巴西最佳青年小说家评选引发巨大关注

青年小说家评选风波        

        对于沉闷的巴西文坛而言,2012年是颇不平静的一年。在这一年,英国著名文学杂志《格兰塔》开启了巴西最佳青年小说家评选。此次评选吸引了巴西国内传媒与40岁以下青年作家群体的巨大关注,共收到247份文本,最终由七人组成的评委会从中选出了20份作品。这意味着共有227位作家落选。

        一时间,网络与平面媒体上硝烟四起,有的作家表示没有看到作品征集通知,有些作家表示根本不知道《格兰塔》杂志是什么东西,而落选作家与落选作家的粉丝则纷纷质疑一件难以确定的事:我如此受读者欢迎,为何却得不到评委青睐?文学上的“最佳”到底有没有标准?由谁说了算?如果有,那么标准又是什么?

        争论正酣之际,有评委在接受采访时透露,评委们并未看全所有的247份文本,是在组委会提供的短名单中进行的遴选。短名单共有87人,全部是由出版社推荐的候选人,而以自己的名义递交作品的青年作家作品大概根本未能得见天颜。

        这番言语见报之后,“最佳”的争议性变得更大了。人们认为,虽然已获出版社青睐可以作为写作实力的证明,但在这场遴选中,文学还是涉嫌向商业与出版资本妥协了,一场意欲改写巴西文学版图的遴选无奈沦为了文学事件。        

        为这场如火如荼的“文学标准大讨论”火上浇油的是另一部青年小说家选集的出版。从各种指标上看,作家、大学教师费利佩·佩纳(Felipe Pena)编选的《零下一代:20位被评论冷冻但为读者喜爱的作家》都是在与《格兰塔·巴西最佳青年小说家》唱对台戏。这部选集同样收入了20位年轻作家的作品。

        除了年龄之外,“零下一代”作家还共享着另一个特点:市场反映良好,却时常被评论界羞辱。他们是无可争议的“零下一代”,因为他们被评论给冻住了。编者费利佩·佩纳(Felipe Penha)并不掩饰自己与“格兰塔一代”作对的意图,他在序言中公开质疑了《格兰塔·巴西》的入选标准,继而清楚地告诉大家他的标准:好读。        

“我们卖得很好,但不能因此说我们肤浅”

        这并不是佩纳第一次为“零下一代”作家代言。早在两年前,他就牵头成立了一个名为“希尔维斯特勒集团(Silvestre Group)”的团体,并发表了公开宣言,向评论界所代表的“文学标准”发起了挑战。该宣言共有十条,内容极具针对性:        

1 在文学中,好读并非意味着打发时间,而是指词语富有诱惑力。

2 一切都是语言,但是叙事是文学的基础。我们的目标是讲好一个故事。

3. 巴西文学需要有更大的受众。受众多并不意味着叙事贫乏或叙事不好。我们拒绝打上肤浅的标签。写得简单这件事其实很难。

4. 我们对学院派、词语游戏与空洞的体验派没有兴趣。我们尊重这样的出品,但我们就是要背道而驰。

5. 我们关注的是为巴西文学培养黏性读者。

6. 文学不能局限在一个精英圈子内,任凭精英们定规则,贴标签,或凭借互相写书评、参加活动、研讨会等进行自我封赏。

7. 作家可以而且必须要努力传播其作品,包括推广、策划及其他生产过程。        

8. 我们喜欢娴熟奇妙的情节。我们看重题目,它要吸引读者的眼球,让读者有欲望去读。

9. 期盼读者阅读不是我们创作的唯一目的,但我们会为有这种欲望的人留出空间。

10. 尽管巴西文学的形态多样参差,但学院批评的某一股势力却总将它划分为对立的两派。倘若不是现代派,那就是一定肤浅的。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们拒绝这种二分主义,它只能歪曲事实、疏远读者、玷污文学界。

        “希尔维斯特勒宣言”可以用一句话来概况:“我们有故事性,但这并不代表我们没有艺术性;我们卖得很好,但不能因此说我们“肤浅”;我们既要大众的喜爱,也要学院批评的公正对待。”

        “零下一代”希望填平市场反映与学院评价之间的巨大沟堑。然而,从后来的各种评论来看,“零下一代”的诉求归于失败,一向苛刻的评论界这一次还是冻伤了他们。“零下一代”只有两位作家获得了赞誉,其他作家又一次被评价成艺术性不高或者“肤浅”,而大部分“格兰塔一代”作家却获得了评论界的高度认同,在2013、2014年频繁斩获巴西以及国际很多重要的文学奖项。

保罗·科埃略惹了乔伊斯的门下走狗      

 
保罗·科埃略为这场“文学标准大讨论”开辟了一个血腥的国际战场。

        与《格兰塔·巴西》的出版有些连带关系的另一个文学事件就是巴西著名作家保罗·科埃略朝着乔伊斯猛烈地开炮了。他在接受巴西《圣保罗页报》采访时,说“乔伊斯对文学有害,《尤利西斯》是一堆杂碎。”

        这番言语激怒了全世界的乔伊斯门下走狗。英国《卫报》回以直接的辱骂:“科埃略的作品是一盆令人作呕的自大狂杂碎汤,一坨神秘主义的大力丸,其智识、共鸣和语言的机巧,甚至还不如我昨天扔掉的那块放了一个礼拜的卡蒙伯尔奶酪。”

        《经济学人》则引用了两段高贵冷艳的文字,揶揄了科埃略, 第一段出自科埃略的《炼金术士》:“你无需理解沙漠:你只要凝视一粒沙,便可从中看到宇宙的全部奇观。” 第二段引自萨尔曼·拉什迪:“乔伊斯用一粒沙,构建出了整个宇宙。”。而在中国,连乔伊斯专家戴从容老师也忍不住了,号召大家“反对科埃略,捍卫乔伊斯”(作者注:此三段见《中国乔学家戴从容:反对科埃略,保卫乔伊斯》,《中华读书报》2012年8月22日)。        

        看到全球评论界对科埃略的种种虐待,我这位曾经的译者心中也百感交集,不禁想追问到底什么原因让这位巴西老人不计后果地说出了那番肯定会引起学院派精英攻击的话语。我想,这应该是《零度一代》出版的后果,时间上正好吻合,科埃略为这场“文学标准大讨论”开辟了一个血腥的国际战场。

        《零度一代》的出版或许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冻伤史”。保罗·科埃略在国内国外均拥有数量庞大的读者群,作品号称“比圣经卖得还好”,但长期以来备受评论冷落、虐待。尽管他已跻身巴西文学院院士,但对于他的作品,巴西的学术精英们保持了惊人的默契,学者们仿佛早已厌倦了批评,厌倦了与普通读者较劲,干脆选择缄口不言。在佩纳重申了“希尔维斯特勒宣言”之后,保罗·科埃略找到了为自己辩护的理论依据,选择挑战现代派的头牌乔伊斯,以证明自己并不肤浅。

        关于保罗·科埃略,我高度认同巴西著名作家克里斯托旺·泰扎(他也是《格兰塔·巴西》评委之一)接受中国记者采访时的评价:“保罗·科埃略是世界上最出色的‘现象级’作家之一,在全球化文学与带有宗教背景的大众文学领域,他都堪称典范。然而,我不将其视为植根于巴西文学传统的作家——他是一个独立于巴西文学传统的‘现象’”。因此,对于这个超越了我的葡语文学知识谱系的神奇现象,我觉得它确实值得尊重,最好像巴西同行那样,少说乃至干脆不说。

        无论是《格兰塔·巴西》与《零度一代》之间的对抗,还是保罗·科埃略向乔伊斯发动的攻击,都将大众阅读与学院批评之间的矛盾再一次折射出来,同时,也充分说明了评价当代作家始终是一件艰难的事。当一个作家的写作还处于激烈的变化之中,当他还没有出产足够的文本供人做完整的考察,给他下判断确实是一种冒险。多少伟大的评论家折在了更伟大更超前的作家手中!这正是《格兰塔·巴西》的阅读难度所在,也是它的新奇所在。这对读者,是一种刺激,必须在动态的视野中追索文本的价值。我们关注的不仅仅是《格兰塔·巴西》中业已呈现的创作,而且还有他们的未来。

为什么要翻译这些还未“入典”的作家?        

        安伯托·艾柯曾经为所有正在写作博士论文的人提出了一个伟大的建议:“永远不要去研究还活着的作家,因为这意味着研究资料的匮乏与不靠谱”。对于将“发表”视为安身立命之本的学院体制内研究者,这一条建议也永远适用,而且还应该再加上一条:永远不要去翻译还活着的作家。尽管因为种种原因,小语种文学研究者必须“兼职”文学译者,但实际上,翻译只能作为研究的一个环节来处理,最好的结果是在翻译的基础上形成论文发表,否则,在目前的考核机制下,根本无法幸存。

        这也造成了我们所能去翻译的作家往往是经典化已经完成的“死人”,研究资料的相对丰富会保证论文的质量与发表。因此,翻译《格兰塔》是一个艰难的决定,翻译如此年轻还未“入典”的作家意味着翻译将只能停留在翻译阶段,没有可能向前推进形成论文发表,但是,我们认为这件事还是值得去做,因为下面两个原因:

        第一:这是一次近距离地观察经典化这一动态过程的机会,这样的机会并不多。一如多年前的麦克尤恩、拉什迪、保罗·奥斯特,“格兰塔一代”中的某些作家,将会在未来进入相对稳定的巴西文学史中,而《格兰塔》杂志强大的国际影响力,已经帮助他们成为当代文坛的中流砥柱。

丹尼尔·加莱来以《血染须髯》获得了巴西最高文学奖Jabuti大奖长篇小说三等奖

        《格兰塔》出版之后的三年中,有一些作家已经获得了巴西文学界的充分承认,比如,丹尼尔·加莱来(Daniel Galera)便以《血染须髯》获得了巴西最高文学奖Jabuti大奖长篇小说三等奖的荣誉,对于一位35岁的文学新人,这是一个堪称完美的开端。此书已由九久读书人引进,翻译业已完成,将于明年出版。《格兰塔·巴西》中收录了这篇小说的片段,名为《窒息》,读者可以先睹为快。

米歇尔·劳布(Michel Laub)以《毒苹果》获得了2014年Jabuti大奖长篇小说二等奖

        《格兰塔·巴西》最年长作家米歇尔·劳布(Michel Laub)也以《毒苹果》获得了2014年Jabuti大奖长篇小说二等奖。其他作家也因入选“格兰塔一代”频繁出没于各种国际文学节,与国外的同行及出版社展开了充分的交流,作品已经或即将被翻译成其他语言。

        第二:这是一次有益的文学交换。中国也好,巴西也好,当莫言的获奖使中国人民的诺奖情结得以释放的同时,巴西还在苦苦等待第一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没有出过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并不必然意味着该国文学的弱势,只能证明其语言的边缘地位。在世界文学的版图中,中国和巴西在文学译介方面倒是可以彼此“共情”。因此,即便翻译不能向前推进为发表,这也是中国的葡语学者必须去承担的事。

        在翻译《格兰塔·巴西》的过程中,我逐渐形成了一种认识:中国的优秀青年作家,在创作能力上,并不比同龄的巴西作家弱。我想,中国的青年作家最好都读读这期《格兰塔·巴西最佳青年小说家》,之后,他们可以对自己的创作保持更大的信心,并且能够在一个国际性的参照坐标中为自己找到位置。走向国际舞台,他们缺乏的可能只是一个类似的机会,即便文学的标准不够清晰,即便是一场终归寥落的文学事件。

(本文作者系北京大学西葡语系副教授,《格兰塔·巴西最佳青年小说家》译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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