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格里拉对话｜“美防长演讲其实较以往温和，球踢给了中国”

        “绵里藏针！”

        对于美国国防部长卡特在香格里拉对话会第一场大会上的主旨演讲，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副院长沈丁立在现场听完发言后，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如此评价。

        与此前在夏威夷就南海问题所做的强硬表态相比，卡特此番在新加坡的表述竭力让现场大多数听众听起来更为“温和”和“平衡”。尽管在演讲中直接点名中国“正在开展规模与速度远超其他国家的填海造岛活动”，但他避免将矛头单独对准中国一方，而是先坦言并指责了几乎所有国家——包括美国的数个伙伴国——在南海的“填海造岛”行为，进而呼吁各方立即停止相关行动。

        “所有国家都应该能够在安全和经济选择上自己做选择，而不受恫吓。” 卡特暗示中国对亚太地区构成威胁，“中国在南海的行为与国际准则和规范都不合拍，国际准则和规范强调亚太的安全架构和地区共识：即重视外交方式而反对恫吓。”

        中国代表团成员、军事科学院研究员赵小卓在提问环节就卡特的指责进行了反驳，质疑有关中国对地区构成威胁的观点，他强调说，恰恰是中国的克制带来了本地区过去几十年来的稳定与和平。卡特没有借由与赵小卓的“直接交锋”发表更加激烈的言辞。与去年时任美国国防部长哈格尔在同一场合就南海问题上对中国发出的指责相比，卡特的演讲减少了更多敌对的表述，避免强化中美间的对抗色彩。

        在当天的演讲中，卡特花费了大量时间就亚太地区的安全秩序和与盟友及伙伴的关系等大的方面进行了原则性的阐述，“将中国放到了最后，这应该是一种有意的安排。”中国国际战略研究基金会学术委员会主任、对外政策研究中心主任张沱生在演讲结束后告诉澎湃新闻。

        “卡特今天的讲话是相对平衡的一个演讲，”张沱生补充说，“令我印象深刻的一点是，卡特在演讲中明确表示将致力于推动两军关系，这是积极的表态。”

        中国军方代表团一位匿名成员私下里也向澎湃新闻强调，应该看到卡特演讲的全面性和平衡性，而没有将南海争端进一步激化。卡特屡次重申了在夏威夷所做的“美国将在国际法允许的范围内飞行、航行以及执行任务的”表态，但没有就航行自由问题进一步发难，有人现场提出“针对有关各方填海造岛的行为，美国下一步将采取何种具体行动”的问题，卡特也有意避而未答。

        美国“铁杆盟友”及地区伙伴国从卡特的演讲中捕捉到了何种信号？演讲中，卡特重申了美国对太平洋的权益诉求，以及加强先进武器和能力的投入和建设。他还强调了帮助本地区盟友和伙伴国（如越南、马来西亚、菲律宾）提升海上安全能力，接下来，卡特的亚洲之行旋即在越南和印度展开。

        “之前在夏威夷讲狠话，到香格里拉对话会降低冲突色彩，但话中有话。之后再去越南、印度，以实际行动落实夏威夷的谈话。”复旦大学沈丁立教授认为，美国向中国的施压不会停止，但他预计南海的紧张局势不会再进一步升级。

        此前的几届香格里拉对话会，大会上的中美交锋异常激烈，但私下的双边沟通则坦率、积极且活跃。今年与之相反，大会上美国国防部长降低了对中国的火药味，但两军的双边会晤未能成行。“就担心是表面上说好话、背地里搞花样。”一位中国军方代表团成员在演讲结束后告诉澎湃新闻。

        中国国防部外事办公室主任关友飞海军少将昨天在卡特演讲后的小型吹风会上也表示，“卡特在发言中多次提到和平解决，希望美国这么说，也这么做!”

        围绕卡特演讲背后所隐藏的重要信息，尤其是对周边国家可能带来的影响，以及南海未来局势的走向，澎湃新闻记者采访了几位立场、背景各异的现场外国听众，以期对卡特的演讲进行更加多元和翔实的解读。受访者分别是近来在南海争端问题上持续发表强硬声音的美国国际战略研究中心亚洲事务资深顾问葛来仪(Bonnie Glaser)、英国前首相外交和国防事务私人秘书兼顾问鲍威尔勋爵(Lord Charles Powell)、澳大利亚国立大学国家安全学院院长Rory Medcalf教授。

        澎湃新闻：卡特演讲的整体观感是什么？

        Charles powell: 卡特发表了一份很平衡的演讲，基调是柔和的。他也谈到了南海问题，重申了美国还是会像过去那样在国际法允许的任何地方飞过、航行以及执行任务。此外，客观而言，他没有直接把矛头指向任何一个特定国家。他认为，多个国家都在南海制造“新的事实”。在演讲的其他部分，他还提出了美国乐见中国崛起的问题，这不是美国允许和不允许的事，而是美国想要看到地区的所有国家都发展崛起。

        葛来仪：卡特的演讲做了平衡，阐述了原则，他的焦点放在了地区的共同立场上，本地区许多国家都在南海进行填海造岛活动，他向所有这些国家表达了担忧，呼吁所有国家都停止这种行为，不要军事化这些岛礁。不过，他也坚定地表达了担忧，关于航行自由，他使用了恫吓（coercion），这个词在演讲中多次出现。中国的赵小卓在现场提问中提到了中国的行为是合法的、 合理的，卡特没有公开谈及中国是如何挑战了航行自由，这对我来说是个疑问，美国政府在这个问题上的观点是什么？但卡特强调了和中国建立两军合作的习惯，及去年两军签署的两份谅解备忘录，还有继续推进两军关系发展。所以，既有积极的东西，也有担忧的方面，所以总体而言是个非常平衡的演讲。

        Rory Medcalf：这是一场非常机智的演讲，更加平衡，比一些人预计的要少了许多的冲突性。他重申了数天前在夏威夷的立场，表达了美国立场的坚定性。但是，他没有使用冲突性表述，没有进一步激化紧张态势。他特别是将有关自由航行以及地区所有国家的权利和利益等关键信息，隐藏到了非常正面的表态上。他很明智地指出地区很多国家对于南海的局势感到担忧，这不仅仅是美国试图对抗中国的问题，远比此复杂得多。所以我希望他的演讲能够阻止紧张态势进一步加剧，接下来看中国的回应是怎样的。

        澎湃新闻：对美国一些盟友如日本和菲律宾而言，卡特相对温和的演讲会给他们传递什么信息？

        Charles powell: 我不认为这些国家期待听到一些强硬的或者反对中国的宣言，这是不理性的。对于他们与美国的双边关系，以及对美国在和平解决南海问题上提供的更广阔的支持，这些国家是感到满意的。作出强硬表态，可能对兜售（观点）更容易一些，但卡特显然刻意调低了演讲的“声调”，使之听起来争议性更小些。我想强调下，卡特的演讲并不是在南海问题上的退缩，绝对不是。

        葛来仪：卡特谈及了亚太再平衡战略，他强调了这一战略的活力以及运行良好。他表达的信号是，美国有决心和毅力继续发挥过去所发挥的地区安全稳定器的作用。

        澎湃新闻：卡特这样的表态是否有助于南海的局势趋于缓和？

        Rory Medcalf：现在要做出判断为时过早。卡特强调的是，美国采取的行动不是单方面的，而是符合一系列国家的利益的。所以他同样希望进一步证明美国作用的合法性，并推进这种作用，而不仅仅是一个国家选择要管闲事，而是要证明美国的军事存在是符合地区中小国家利益的。所以，并不能说南海局势就会趋于缓和，但可以认为局势不会在外交层面上进一步升级。一个我们仍然不确定的大问号是，如果岛礁建设以及军事化继续，美国及其他各方会采取什么措施确保自由航行？我觉得这是卡特有意保持模糊性之处，对接下来的行动。这种模糊术是有用的。在我看来，他将球踢给了中国。

        Charles powell: 局势的发展要看两国关系，以及海上具体的情势而定。减缓在争议海域申诉主权有助于减缓这种紧张。卡特说，中国等国家在南海制造了“新的事实”。我认为这是很重要的表态。

        澎湃新闻：他的意思是中国在“改变现状”，对吗？

        Charles powell: 我觉得卡特指的是一种温和的改变，我不认为他力图升级紧张局势，而是将注意力引向了新的变化。

        澎湃新闻：与之前几届对话会相比，此次会谈期间中美间没有安排双边会晤？值得担忧吗？

        Charles powell：卡特特别支持发展双边关系，尤其提到了推动两军对话，以及采取行动避免在南海发生意外事故以及紧张关系。与之前三届美国防长参加香格里拉对话会时的基调相比，卡特的演讲和声明发生了改变，更为温和。

        葛来仪：中美两军之间有数量众多的对话渠道，在各个级别上，而且最近还新增了一个以亚太地区问题为主的助理防长级别的对话机制。接下来，中国的范长龙将访问美国，两军沟通渠道是开放畅通的，我丝毫不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