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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料︱清末东南互保首倡人赵凤昌:互保是怎样达成的

澎湃新闻实习生 张健 整理
2015-06-20 16:04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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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

        1900年起源于山东的义和团转战京津,北方局势愈演愈烈,八国联军占领大沽炮台后,清政府于6月21日(农历5月25日)下诏对外宣战,镇守东南的封疆大吏拒不执行,且与列强签订东南互保条约,使得富庶的东南半壁江山免于战乱。

        东南互保之议从何而来?除了被推到前台的盛宣怀以外,哪些人在幕后为东南互保条约的签订立下功劳?东南互保的首倡者之一赵凤昌曾写有回忆文字,文章原题《庚子拳祸东南互保纪实》,初刊于《人文月刊》1931年第2卷第7期,解答了上述问题。唐振常、戴海斌等学者曾对该文做过专门解读与考证。唐振常先生认为,“没有这个人(赵凤昌),便无所谓东南互保一事”。戴海斌则以本文为主线,结合其他史料探讨了“上海中外官绅”群体在东南互保事件中发挥的独特作用。可见赵凤昌的回忆文字对研究东南互保事件具有重要史料价值,澎湃新闻载录于此,以飨读者,括号内容与小标题皆为编者所加。

        

        庚子拳匪之祸,当日中外报章,事后官私奏记,亦以详尽;惟东南互保之议,如何发生?则无人能言之。予既为发议之人,更从事其间,迄于事平,应撮其大要记之。

        自五月初良乡车站拳匪发难,京津响应,各省人心浮动;或信以为义民,或迷其有神术。上海远隔海洋,忽传城内已有拳匪千人,飞渡而至,旅沪巨室,纷纷迁避内地,有刚首途而被劫者。其时南北消息顿阻,各省之纷乱已日甚,各国兵舰连樯浦江,即分驶沿江海各口岸,保护侨商。

        英水师提督西摩(英国东亚舰队总司令E.H.Seyomur,今上海之陕西北路,原名西摩路,即系以此人命名)拟入长江,倘外舰到后,与各地方一有冲突,大局瓦解,立召瓜分之祸。忧思至再,即访何梅生(何嗣焜,字梅生、眉孙、枚生,南洋公学第一任校长)老友商之云:事已如此,若为身家计,亦无地可避,吾辈不能不为较明白之人,岂可一筹莫展,亦坐听糜烂。

        其时各省无一建言者,予意欲与西摩商,各国兵舰勿入长江内地,在各省各埠之侨商教士,由各省督抚联合立约,负责保护。上海租界保护,外人任之,华界保护,华官任之;总以租界内无一华兵,租界外无一外兵,力杜冲突。虽各担责任,而仍互相保护,东南各省一律合订中外互保之约。梅生极许可,惟须有任枢纽之人,盛杏生(盛宣怀,字杏生)地位最宜,谓即往言之,并云此公必须有外人先与言,更易取信。当约一美国人同去。

        旋杏生约予往晤,尚虑端刚(分别指端王载漪与刚毅,皆为主张利用义和团对外宣战者)用事,已无中枢,今特与外人定此约,何以为继?予谓次层亦有办法,可由各省督抚派候补道员来沪,随沪道径与各国驻沪领事订约签字,公(盛宣怀)不过暂为枢纽,非负责之人,身已凌空,后来自免关系。即定议由其分电沿江海各督抚,最要在刘张(分别为两江总督刘坤一、湖广总督张之洞)两督。刘电去未复,予为约沈爱沧(沈瑜庆,字爱沧,沈葆桢之子)赴宁,再为陈说。旋得各省复电派员来沪,盛即拟约八条,予为酌改,并加汉口租界及各口岸两条,共成十条,并迅定中外会议签约之日。其会议之所,即在新建会审公廨。

        盛既不在签约之列,对外即不便发言,又虑沪道余联沅向拙于应对,即定为中外会议座次,外人以领袖领事在前,以次各领事,中则以沪道在前,盛以太常寺卿为绅士居次,与余道(余联沅)坐近,再次各省派来道员。先与余(余联沅)约,倘领事有问,难于置答者,即自与盛商后再答之,庶有转圜之地。

        议时领袖系美国古纳总领事,果因五月二十五日上谕,饬全国与外人启衅,开口即云:今日各督抚派员与各国订互保之约,倘贵国大皇帝又有旨来杀洋人,遵办否?此语颇难答,遵办则此约不须订;不遵办,即系逆命,逆命即无外交,焉能订约?余道(余联沅)即转向盛踟躇,盛告余(余联沅),即答以今日订约,系奏明办理。此四字本公牍恒言,古领(古纳总领事)向亦解之,意谓已荷俞允,即诺诺而两方签约散会。

        盛回来深服予之先见,预与余道有约,幸渡危境,予亦极称其迅答四字(指“奏明办理”)之圆妙。自此互保签约后,西摩及各外舰停止入江,内地免生外衅,不致全国糜烂,难乎收拾,亦云幸矣。予即每日到盛宝源祥(“宝源祥”盛宣怀办公之处,其地在上海租界外滩,即民国时期之客利饭店)宅中,渠定一室为办事处,此室只五人准入,盛及何梅生、顾缉庭、杨彝卿与予五人,负责接收京津各省电报消息,有关系者,勿稍泄漏,共筹应付,此即创议东南互保成立之事实也。余有可记者,亦分条书之。

        
参加东南互保省区

沙侯欲助汉臣换清天

        东南中外互保订约后,英政府沙侯,忽与刘张两督通电,刘督译文,仅谓如需英可以相助;张督译意,谓需若何相助,均可尽力。同一电文,译意有简复,则刘之译才不如张所用之梁崧生。崧生告我,语气似在窥探两人之旨,意在言外,如两人有何主义,亦必相助。讵两人皆矢忠清室,然亦可见外人因清廷纵拳启衅,而欲绝之矣。

载漪强执朝权戏列强

        拳匪称外人为大毛子,办外交通西文者为二毛子,均在必杀之列。匪戴端(载漪)邸为首领,端强执朝权,孝钦(慈禧)亦已难制,不附和者人人惴恐,如互保各省,为所大忌。六月中旬刘督与盛电,奉廷寄约至宁面商,电问何事,坚不预泄,更使人不测,然不得不往。盛即邀予同行,予向病暑,却之,心则颇歉,眉生(何嗣焜)偕去。讵见后,即示廷寄,乃饬停还洋债,即商定置不复奏,可见庙谟之如儿戏也。

东南互保签约

鹿传霖典业被劫遂剿匪,李秉衡昧时愚忠竟不悔

        各省见五月二十五集拳排外之上谕后,颇有附和称拳匪为义民,江苏巡抚系定兴鹿传霖,李秉衡巡视长江适来苏,驻节拙政园,两人在园会商覆奏,极赞拳匪义勇,鹿忽接定兴本籍信,自设典业,被匪抢劫,始改为剿抚兼施,鹿亦派其婿李子康来沪,向予采访消息。鹿初意京电不通,系盛所阻扣,不知北道电杆,久已毁坏,京沪通电,系托西人在水线代递,其疑稍解,即订明沪得京电,应告各督抚者,亦照转苏抚。李秉衡素偏执,不达外情,其时奉调北上,欲巡阅沿江炮台,江督刘虑其贸然与长江外舰开衅,密饬台官预将各炮炮闩取去,杜其逞愤。李还过德州,即毁教堂,七月朔抵都召见,力主战,请先杀内奸,即指顾大局剿拳匪诸臣,张南皮(张之洞)亦在列,初四日即杀许袁(分别指许景澄、袁昶,此二人对义和团主剿)矣。其时联军已进至杨村,饬秉衡统武卫军赴敌,迨抵通州,闻外兵到即溃,秉衡殉之。李自山西知府,南皮抚晋,荐保至封疆,在旧日吏治,亦可称廉谨,抚山东时,德籍教案遂占胶岛,即办理错误,此公亦可谓误国之忠臣也。

赵凤昌假造圣旨安东南

        七月二十一夜,外兵陷京域,天甫明,两宫仓卒出幸,不知所之,大抵西行,全国惶惶,势将纷乱,予姑拟一电致鄂督曰:洋电两宫西幸,有旨饬各督抚力保疆土,援庚申例(即1860年英法联军陷北京,咸丰出逃承德)令庆邸(庆亲王奕劻)留京与各国会议云。意欲鄂得此电,可宣布文武官僚,地方士庶,藉以安长江一带人心耳。讵鄂督(张之洞)复电,询电从何来,即确复。电本自拟,殊难置答,即持往来电文商之盛杏生,由彼照发同样之电与各督抚,以示其确有此电。杏生又拘忌,谓旨岂有捏造?予解说捏旨亡国则不可,捏旨救国则何碍?且既称洋电,即西人之电,吾辈得闻,即为传达而已。各督抚凭此电以安各省人心,为益匪细,否则两宫消息杳然,督抚即无地位,何以对人民?始允照发通电。俟其发出,予再复鄂督电云:盛亦得洋电,已通电各省,望即宣布,以安地方而免意外。其时七月二十二也。旋已确知西幸,庆邸随扈在途,八月初三日两宫传命庆邸折回京,尚逗留保定。迨八月十五果有廷寄,援庚申例饬奕劻与各国开议,且一如所拟之电。此忧患中一快事。予复得京友庆宽信,八月初五日,日将大岛即促其赴保定照料庆邸回京。庆宽曾专使之日,得日宝星,大岛向识之,故于京城纷乱中,觅得庆宽,而请与庆邸通消息,使其放心也。

        
赵凤昌

德主瓜分美不允

        德国因拳匪戕其使臣之愤,德将瓦尔德西(即瓦德西,八国联军统帅)为来华外兵共举之联帅,意气颇盛,驻节仪鸾殿,德竟主瓜分中国,其时美国总统麦荆来通电各国政府,如主瓜分,美不能允,此议方息,见英之蓝皮政书,不可不知。

张督发电息谣言

        七月予接鄂张督电,锡良北上,并非助拳排外;端方在陕,保护外人甚力,近派员护送教士出境,已安抵襄阳,可询教士;湘抚俞廉三并不信拳,教案持平办理;豫抚于荫霖亦不袒拳,可告西人知之等语。此电想因西报谣传,汉口领事诘问,故亟发电代为声辩,即以转达,谣亦渐息。沪亦闻锡良自带湘兵二千,由京汉铁道北上,过鄂时兵队即截留矣。

枢臣附端图自保,疆吏联外策互保

        拳焰炽时,枢臣为端王之命是从,附端甚力者刚毅;其庆邸、荣禄、王仁和,虽依阿其间,仍时与沪通电,惟辞气含糊,为两方敷衍之语。

        六月予得庆宽信云:今日往谒刚相,论义和团行为甚险,送出门时,其仆竟向我说:以后勿再来见中堂,复诣庆邸告之,庆即谓汝切勿多言,保汝身命为要。又告宫中传见义和团之红灯照,试演其术,且获赏,我已送老母往西山避祸,南中当知大局去矣!意望南中挽救,其时正在进行互保之策。

慈禧自取其辱哪堪悦

        东南中外互保,事后酬庸,乃赫德与盛同旨加宫保(即“太子少保”)衔,外臣向系另旨,又以汉臣列外臣之次,可知于互保,尚有意见。盛得此后,与予相见,即谓予君未获奖甚歉,予答以我本无此想也。

        丁酉东北京城外掘地出碑,系邵雍(北宋儒生)名,文云:这苦不算苦,二四加一五,家家红灯照,那时真是苦,庚时连信至,谨防黑风口。迨庚子五月拳祸起,义和团有红灯照,京人想到此碑,二四加一五,即光绪二十五年五月。然拳祸始在庚子系二十六年五月。庚时连信至,或指八国联军。谨防黑风口,尚未得解也。

        庚子三四月之交,京城西斜街后坭洼,地鼓鸣累月,人情已惶惑,拳祸起,京师有人扶乩,华佗临坛,一诗曰:北方多事南方静,医士何须问国政,各人自扫门前雪,富贵功名皆有定。

        庚子湖南京官李希圣亦元(李希圣,字亦元,著有《庚子国变记》),在围城中有笔记,详记缘始,及目击情形甚悉,予屡访未得见此书,近阅罗瘿公惇曧(罗惇曧,号瘿公,晚清名士)《庚子国变记》,即转采李书十之三四,亦可得大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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