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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真诚的人,那些赤诚的歌

澎湃新闻记者 钱恋水
2015-06-06 08:12
来源:澎湃新闻
有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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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

        今年是台湾民歌运动四十周年。胡德夫说,“我并没有觉得现在的民歌失去了原先的土壤。”正如他所言,“纯净的东西是拿不走的”,民歌运动也是一样。本文整理了一些台湾音乐人对民歌运动四十年的感悟,除侯德健的《民歌四十有感》转自音乐人洪启的博客外,其余均由澎湃新闻记者采访整理。

李建复(后排左,《龙的传人》原唱,著名歌手王力宏的表叔)、苏来(后排右,曾创作《月琴》、《一千个春天》等民歌时代代表作品)、郑怡(前排左,《月琴》演唱者)、邰肇玫(前排中,《如果》演唱者)与蔡琴(前排右)的合影。  中华音乐人交流协会 图

陶晓清(民歌运动最重要的推手,被誉为“民歌之母”)

我的歌是《月琴》

        第一次听到《月琴》时就爱上了它,因为词曲都是那么动人,因为跟两位作者都是朋友,因为知道歌曲背后的故事。

        我主持过民间艺人演唱会,当时就深深为陈达而着迷。后来也去他驻场一阵子的稻草人西餐厅听他唱歌,很佩服他在上台前跟人聊聊天,就能把人与事都唱进他的歌里的本事。

        所以听到苏来谱赖西安词的《月琴》,马上联想起陈达老先生来。赖西安说他写这个歌词虽然是因陈达而起心动念,但是更希望听者能多注意我们自己优良的文化传统,不要每次都等老艺人凋零再追悔莫及。

        苏来收到赖西安从罗东邮寄来的歌词,马上有了灵感,不到五分钟就写完这首歌。他原来是想把这首歌留给李建复唱的,不过刚好郑怡去他家玩,他当然马上自弹自唱起这首歌来表现一下。郑怡一听就说她要唱这首歌,而且她还提议第一句先唱副歌。这首经典歌曲就这样诞生了。

        1995年民歌20年系列活动时的宣传就引用过这一句“再唱一段思想起”,如今又是20年过去了,我们用这句话作为民歌四十系列活动的标题。

        人是会去世的,陈达与赖西安都已离世,但是歌是会留下来的。当年张清芳参加大学城歌唱比赛时就是以这首《月琴》而夺魁。我相信有许多人跟我一样,每次听到前奏的琵琶独奏声响起时,就感动到全身起鸡皮疙瘩了。

台湾民歌鼎盛时期的民歌手们:叶佳修(左一)、蔡琴(左三)与齐豫(右一)。

胡德夫(台湾民歌之父,至今仍以民歌手的身份活跃在音乐圈)

怀念的是什么,就能以此写出纯净的东西

        刚开始创作的时候,我们的想法很简单,并没有细致到具体要写出怎样的歌的地步,在李双泽的鼓励下我能写出一首歌他已经很高兴了,他能写出歌跟我们分享我跟杨弦就很受鼓舞了。说要摆脱什么(指西洋歌曲的影响),我没有听过他讲,他只说过要用自己的笔写生活中的点滴。第一次他要我们写歌,我说我不会写。他提示我可以写放牛,所以才会有《牛背上的小孩》。

        这么多年来越写越会这样觉得,悦耳的歌很多,但经常会问自己,有意义的歌在哪里。我没有说自己写什么歌都会牢记这个原则,但都基本朝着这个方向去。像我们族会讲,用语汇的时候希望对许多人有包容,在这个包容下人跟人会比较紧,不会疏离。

        大武山的音乐和蓝调相通是我说的,因为从心底出来的东西都是相通的。变成曲式的时候不会很长,但是简单有力。

        我有过低谷。曾经我们一起被禁唱的时候,打击很大,但是我们带着一个想法:假如我们连唱歌和这个社会理想都会放弃的话,那么我们对自己的期许就会归零。我曾经说过低落几年唱不出歌,是因为身体不行,非常非常痛,走路要双拐,小孩子都要寄托给八十岁的老妈妈。这样的状况怎么唱得出歌,但是你不去那样的深渊,怎么唱得出那样的苦。低落的和期许自己的歌是交替写出来的。

        我并没有觉得现在的民歌失去了原先的土壤。你撕多了日历,生活形态就改变了,变成的样子,就是你现在的生活,你难道不能在生活中写歌吗?不写太抽象的风花雪月,这是我坚持的。你怀念的是什么,就能以此写出纯净的东西,纯净的东西是拿不走的。

        很多人在自己的时代也是昏沉的,歌如果能够照亮你的眼睛,点燃火光,这种歌是要唱的。这样讲好像太伟大了,但是事实上是这样的。你很难回到1962年,但身处2015年的你还在往前走,跟你擦肩而过的人事是现在才擦肩而过,精彩的人事也是现在留在你的脑海里。

        现在的我最舒服的是能够回到歌手的身份,这是我三生有幸。别人总是会把你推到自己不喜欢但是看起来不错的地方。现在我还能用我的声音唱每一个人,写一首歌唱整块土地,喔,真好。

侯德健(音乐人,著有《龙的传人》、《酒干倘卖无》)

民歌四十有感

        那是在我十来岁的一个炎热下午,当我经过一个邻家大哥哥的窗口时,我第一次听见有人弹吉他的声音,简单的和弦与节奏把我整个人完全拴住了,除了吉他以外的声音都被按下了静音键,直到耳朵被妈妈拧疼了,才知道她已经喊了我十几声,当然,妈妈让我去打酱油的瓶子也不知道丢到什么地方去了。

        每个人打从出娘胎以后都是先听到这个世界,然后才慢慢地学习对焦去看世界,眼睛经常捉弄我们,一个长发飘逸婀娜多姿的背影,一转身居然是个大小伙子。耳朵从来不欺骗我们,猫叫绝不会听成狗吠,公鸡也绝不会听成母鸡,DO也绝对不会听成RE。

        小时候我们用耳朵去认识别人,青春期开始了之后,我们用耳朵来定义自己,我思故我在,你听什么音乐你就归属于那个群体,当你被一首歌感动了以后,你就永远成了它的信徒,不论何时何地,哪怕是隔了三十年、四十年以后,只要那个熟悉的旋律响起,你就乖乖地回到原地就地膜拜。

        首先填满我的耳朵的是一长串英文歌手的名字,之后,突然有个戴着帽子只露出半张脸的歌手俘虏了我的心,她的名字叫洪小乔,之后,余光中老师的诗、杨弦的曲子、胡德夫的钢琴、吴楚楚的吉他……一个接一个地唤醒了我的魂魄,那一天,我开始有了偶像,从那一天起,我决定要和他们一样。

        小复打电话说民歌四十年了,原来决定我之所以是我的那一天是在四十年以前。

        侯德健于民歌四十年

        2015年4月

方文山(著名词人)

写《东风破》时,一直在听《梦驼铃》

        校园民歌就像一个朝代,不可以被遗忘,也不可以被切割。我是听着这些歌长大的一代人,有好几首歌都在我记忆里留下深刻的印象。它们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共同记忆,是开启过去的钥匙。

        有这样几幅画面。小学的时候老师教我们唱《秋蝉》。当时是夏天,窗外在叫着的是夏蝉,而我们在齐声唱《秋蝉》。还有一次是小学三年级我在台中乡下念书,雨后田里真的有泥鳅,和《捉泥鳅》里描绘的一样。小学毕业旅行时大家唱歌,我说我要唱《大风起》,大家都笑了说哪里有《大风起》这首歌。其实我要唱的是刘文正的《小草》,歌词第一句就是“大风起”。

        长大之后,我写的那些所谓“中国风”的歌曲很多都受这些民歌的影响,比如写《东风破》的时候我一直在听《梦驼铃》,那种台湾没有的大漠和骆驼景象只有从歌里才能得到灵感。《金山古道》、《旷野寄情》对我的创作也很有帮助。

齐豫(歌手)

最珍贵的是初听《乡愁四韵》时的心情

        大一时我第一次听到杨弦的《乡愁四韵》。当时的我正是强说情怀的年纪,每首歌都学来唱。从此以后我就一直和民歌联系在一起。第一次“民歌二十”时我在,后来有几次缺席,“民歌四十”的时候我还在。对我来说最珍贵的是如初听初唱《乡愁四韵》时候的那种心境。

        民歌运动是学生简单的自省运动,但是它却带领我们走到现在,因为学生最单纯,他们的家国和文化情怀也最干净。学生时代没有艰难,没有名利,没有争夺,传承的不仅是曲风,更是单纯的心。音乐必须从很纯然的地方出发,歌手要有无欲无求的心情。

叶佳修(词曲作者,著有《乡间的小路上》、《外婆的澎湖湾》)

仿佛看到李白和杜甫踏歌而来

        我印象很深的是有一场民歌音乐会,唱的都是老歌,但是用了民乐伴奏。但是我浑身鸡皮疙瘩就起了,特别感动,仿佛看到李白和杜甫踏歌而来。以后的人怎么看《乡间小路》我不管,但我确定李白、陶渊明、杜甫都走过这样的小路。很多人觉得乡愁是伤感的东西,我觉得它很美。我们一代代民歌手要做的就是把今天的东西变成暖暖的乡愁,让后人知道我们今天过得很开心。

        民乐给我的不仅是新鲜感,而且是新的生命力。歌还是那些歌,但是它们在民乐的映衬下更成熟了。这些歌,只要有人唱,就青春还在。

【延展阅读】民歌时代的这些专辑值得重新聆听

        现在再听民歌时代的作品,很多时候耳朵都已经不习惯。编曲和录音的简陋、歌曲的天真、歌者参差不齐的歌唱水准,都只能怀旧,却无法令人长久地热爱。然而仍然有一些专辑,穿越时间的长河留存至今,并且简陋是真诚、天真是赤诚,现在听来仍然能抓住当年的感动。

        更何况还有“天水乐集”的《柴拉可汗》和《一千个夏天》这样当年就相当前卫、今日听来仍不过时的作品。这两张唱片和杨弦的“民歌运动”开篇之作《中国现代民歌集》一头一尾,成为这个时代的最佳注解。

杨弦《中国现代民歌集》

        这张专辑最著名的八首歌来自杨弦谱自诗人余光中《白玉苦瓜》诗集中的《乡愁四韵》、《民歌》、《江湖上》、《乡愁》、《民歌手》、《白霏霏》、《摇摇民谣》、《小小天问》。

        1975年6月6日,由台大研究所刚毕业的创作者兼歌手杨弦发起的“现代民谣创作演唱会”在台北中山堂举行。这场被视为现代民歌运动缘起的演唱会被誉为“辛亥革命”第一枪,而“中国现代民歌”这个提法也因此引起关注。

        1975年9月底,《中国现代民歌集》公开出版,除了收录演唱会的八首歌之外,还加了一首也是杨弦谱自余光中《莲的联想》诗集中的《回旋曲》。它的地位重要,被视作台湾民歌和新音乐的起始点。

李双泽《敬!李双泽唱自己的歌》

        集画家、作家、音乐人为一身的李双泽是台湾民歌运动最特别的点火者之一。1976年他在淡水文理学院的“西洋民谣演唱会”上怒砸可乐瓶后和友人们合作完成了《美丽岛》、《少年中国》等九首歌曲,却不幸于1977年9月10日因救溺水人而去世,年仅28岁。

        这张专辑是2008年把李双泽的歌重新结集出版的专辑,从《美丽岛》、《少年中国》到《老鼓手》,褪色的录音质感和遥远的声音掩盖不了声音里的诗意和朝气,是珍贵的出版。

吴楚楚、潘越云、李丽芬《三人展》

        这张专辑是滚石的创业之作,卡带(RC-001)发行于1981年3月15日,CD(RD-1092)发行于1991年5月24日,CD再版发行为2007年7月13日。

        这是吴楚楚、潘越云和李丽芬三人的试水合集,然后根据市场反应签了潘越云作为旗下第一位正式歌手。作为台湾流行音乐奠基人物之一的吴楚楚现在已被人遗忘,他不但是民歌运动最主要的先驱,也是滚石和飞碟两大台湾最重要唱片公司的创始人和老板。

        《三人展》时期的吴楚楚和杨弦有几分相似,都有豪气,爱以古诗词入歌,其中《古松》短促铿锵,《大风歌》则侠骨柔情。三人中后来最著名的潘越云当时的声音比后来我们熟知的更加青涩纯净,《我的思念》亦成为经典。

杨祖珺《杨祖珺专辑》

        杨祖珺作为林正杰当时的夫人,是民歌运动的先驱,也是台湾街头运动的前辈,民进党的创党元老,但却又是夏潮的成员,统派,所以之后和民进党分道扬镳。杨祖珺的经历传奇,她也是台湾最早来大陆开演唱会的艺人(1988年,两岸刚开放探亲,她组织台湾老兵回乡探亲,当时灵机一动就开了演唱会)。现在看来她的灵机一动很难想象,毕竟她是民进党的创党元老。

        这张《杨祖珺专辑》是她在商业体制内出版的唯一一张专辑。当年杨祖珺因活跃于社会运动的特殊身份而遭到国民党政府的打压及封杀,从而使得唱片公司在发片两个月后即全面回收,造就了其在唱片史上的传奇与神秘色彩。这张专辑中原始的歌曲如《少年中国》、《老鼓手》、《愚公移山》等皆遭替换,取而代之的是来自中国各省份的民谣,包括东北民谣《东北太平鼓舞曲》、内蒙古民谣《早起的太阳》、新疆民谣《你送我一支玫瑰花》等。

叶佳修《叶佳修》

        叶佳修作为校园民歌中前期最主要的人物,后来也被人遗忘了。这张唱片收录了他很多好歌,《乡间的小路》、《思念总在分手后》、《踏着夕阳归去》等已成为经典作品。轻快、童趣、初恋,配上叶佳修不甚标准的普通话,新鲜的朝气扑面而来。

天水乐集《一千个春天》、《柴拉可汗》

        校园民歌六位大将蔡琴、李建复、苏来、许乃胜、靳铁章、李寿全组成的“天水乐集”意在“从创作到演唱一以贯之,不假他人”,希望跳脱商业的钳制自由地做音乐。“天水乐集”存在的时间很短,他们的两张唱片《一千个春天》和《柴拉可汗》可以说是悲壮的经典。

苏来《一千个春天》手稿。 中华音乐人交流协会 图

        二十多年来,这两张专辑早已绝版。2005年,“天水乐集”的六位老朋友决定重新出版这两张专辑,替曾经的青春重新实现那桩“傻子的理想”。

        当年,这群“傻子”用了240万台币的巨资制作唱片,原本计划是出三张,结果前两张没有赚到钱,又因为成员们入伍的入伍,出国的出国,第三张唱片流产,“天水乐集”只存在了一年多的时间也便解散。

        这两张唱片是一群有才华的年轻人在理想最盛的时候捣鼓出来的作品,编曲的架构庞大复杂,中西合璧。用词勾勒出的中国魂和爱情梦天真又热烈,听的人都忍不住脸红。李建复的声音在他最好的时候,高亢又无匠气,一派朗朗乾坤。

        (感谢骆也舟对本文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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