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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破产后,一对英国夫妻踏上1014公里沿海徒步旅行

2021-07-05 13:5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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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诺·温恩

【编者按】“沿着海岸线徒步旅行”,听上去很浪漫,但是对于已经年过半百的雷诺和她的丈夫来说,是一场无可奈何的身心考验。

因为一场官司,50岁的雷诺一夜之间失去了毕生经营的农场,那是她的全部财产和收入来源。仅隔一天,她的丈夫确诊身患绝症,并被告知时日无多。没收财产的法警站在门外,勒令他们立即搬离自己的家园,几十年安定的生活刹那间支离破碎。

这不是电影,也不是虚构小说,是真实发生在英国作者雷诺身上的事情。2015年的夏天,她和丈夫中年破产,被迫成为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愤怒、贫穷、饥饿、失望席卷而来。而面对困境,雷诺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背上仅有的家当,和丈夫开启一场“没有归途”的旅行。

“徒步旅行仿佛成为我们在险境中找到的唯一生路,我们要做的第一步便是逃离,而前方等着我们的是什么?行走,唯有行走,除此之外我对前方一无所知。”

于是,从迈恩黑德到南海文角,100多个日夜、1014公里的旅程、1顶帐篷、2本书、几件生活必需品,雷诺和丈夫走进荒野,走向海天之间。因为没有经验,挨过饿、受过冻,也经历了悬崖、绝境和恶劣天气,还时时刻刻为丈夫的病情提心吊胆。然而一切虽然始于痛苦和被迫,但在这过程中,雷诺也开始重新思索生命,寻找与生活和解的方式。

“我终于明白了无家可归对我产生的影响。它夺走了我所拥有的一切物质财富,让我变得一无所有。但就像在写了一半的书的末尾留下一页空白一样,让我有机会做出选择,要么让这一页保持空白,要么怀揣希望续写这个故事。”

命运的磨难最终没有将雷诺打倒,流浪之旅重新磨练了他们活着的意志、力量和信心。结束旅行后,雷诺成为一名长途步行爱好者,并开始写书,著有多篇关于自然生态、无家可归者和野外露营的文章,丈夫茂斯决定开始读学位,即便并不奢望能活到学期结束。对于他们来说,享受当下完美的一刻,这就足够了。

 [英] 雷诺·温恩(Raynor Winn)著,席坤、姜思成 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鼓楼新悦;2021年3月

经出版社授权,本文摘录其中一章。生活总是充满意想不到的“惊喜”或“惊吓”,但当磨难突然来临,我们如何重新振作起精神,重新收拾被打乱的生活?

角落

从早上到午饭前一共走了6公里多,只吃了一把从树上摘下来的接骨木果。我们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了,只能直接躺在了烈日下滚烫的草地上。对于我流浪生活的心路历程,我可以说个三天三夜。

伦迪岛就在正前方,我们朝着它走了好几天,但我们马上就要改变方向,寻找新的参照物了。我们静静地坐在山顶上,沉迷于最喜欢娱乐项目:看着别人和曾经的我们一样误入歧途。 那两个人影渐渐从视野中消失了,我们吃了一些软糖补充能量。 一天三顿饭,早餐是乳脂软糖,午餐也是乳脂软糖,不难猜出晚餐应该还是乳脂软糖。汗湿发臭的衣服已经风干,差不多要动身出发了。我们背起全部家当,这时两个年轻的背包客迎面走来,他们好奇地问我们要去哪里。

雷诺和丈夫茂斯

“兰兹角?真棒,这路上的背包客越来越多了。”他们脱下书包,随即一起倒在草地上。“嘿,我们以前见过你们,你在大刽子手附近扎过营。你们怎么跑到我们前面来了?”

是啊,我们是怎么跑到他们前面的?他们在帆布背包里翻找着,里面塞满了年轻人放纵叛逆的青春,他们把所有东西都塞进超市的袋子里,每个口袋都鼓鼓囊囊。背包背带是用汽泡纸捆扎的,睡垫是用绳子吊在包上的。

“你们昨晚在哪儿宿营的?我们没找到更好的地方,就在游客中心前面的绿茵广场上睡了一夜。”

“我们宿在了鹿园,那里挺不错的,就是猫头鹰有点多。我记得在大刽子手悬崖那会你们是四个人吧?”

“当时是的。后来一个人在伍勒科姆就不干了,我们索性就在那休息了几天。另一个人走到格林克利夫也放弃了。实在太他妈热了,他受不了了。我们陪他一起走到韦斯特沃德霍坐巴士到巴恩斯特珀尔,把他送走以后,我们去了超市囤了些补给,然后又坐巴士回到韦斯特沃德霍,不得不又重新走了一遍格林克利夫。”

“格林克利夫简直是个噩梦。我们差点就放弃了。不过去超市可真是有先见之明。除了一袋馅饼和软糖,我们在克罗维里什么都没买到。”

“我们在山顶走错了路,然后就被一片荆棘困住了。”他脱下袜子,检查着脚上的水泡,从脚踝处剔出刺到肉里的荆棘。

“嗯,我们看到你了。”和这两个年轻人在一起很温暖,他们随意洒脱,悠然自得地享受着生活。我突然很想我的孩子们,他们差不多大,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我咽下眼泪,用消毒湿巾和水泡贴帮他处理伤口。

旅途中的雷诺和茂斯

我们在烈日下聊了一个小时,路上的故事如一根根无形的纽 带将我们连接起来,给予了彼此勇气与慰藉。乔希和亚当比我们晚几天从迈恩黑德出发,但不知怎么的,正是因为他们途中的种种变故,也多亏了我们走不快,我们才得以相聚于此。他们的下一站是比尤德,第二天就要回家了。我们接下来要往南走个几步,最多几公里。今日一别怕是再也见不到了。但这并不重要。

“你们真的要去兰兹角吗?真希望我们也有时间。我得回去了,三天后要搬家。”

“没错,亚当的女朋友以为他只离开一周。你完蛋了兄弟。”

“管他呢,她过一会就没事了。”

“我相信她不会怪你的。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就继续到普尔去。”这漫漫长路似乎永远走不到头,但光是说出来,就感觉更近了。

“你们这走运的家伙。”

我们用几袋咖啡换了他们一袋蒸粗麦粉食物,然后挥手告别。 他们渐渐走远了,我们慢慢地跟在后面,在午后炎热的阳光下手拉着手,慢慢地走着。虽然我们无家可归,濒临死亡,但奇怪的是,在那个汗流浃背,几近脱水的时刻,我竟感到了一丝微弱的、绝地逢生的幸福感。走运的家伙。

徒步中

哈特兰角是地质学家的最爱,相比其他岬角自然是与众不同的。这海岸上的岩石不断变化。这里的沉积层形成于3.2亿年前的浅海,由砂石、页岩和泥岩层组成。大约2.9亿年前,冈瓦纳构造板块从南部向上移动,与北部的劳亚板块相撞,它们在瓦里斯坎造山运动中相遇,形成巨大的岩石隆起。因此而形成的山脉贯穿葡萄牙、西班牙西部、康沃尔、德文郡、威尔士南部和西部以及爱尔兰。

哈特兰角处的悬崖表面本是砂岩罗纹,之后这些罗纹在外力作用下被挤压上升形成了V字形的岩石褶皱。这场已有千年之久的板块活动,在我们脚下依旧清晰可见,栩栩如生。

但目之所及,我只能看到一根棍子上顶着一只足球。一个巨大的足球,站在一根棍子上,出现在我们面前。

“振作起来,雷。旅游指南上说这是雷达站,用来管制空中交通的。”

“我得坐一会儿。”

“你是不是软糖吃得太多了?我想你是吃太多甜食了。你需要一些真正的食物,但在我们走到哈特兰码头的酒店之前恐怕什么都买不到。这样的话我们一天至少得走16公里,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做到。”

“我一会就没事了。我们还有半袋软糖和一些粗麦粉。”

我一直很喜欢彩旗。它让我想起童年时期快乐舒适的花园聚会和露营旅行。哈特兰角一个小咖啡厅里悬挂着的彩旗是我见的最完美的旗子。那里堪称彩旗绿洲,有心形的,也有印着食物图案的。这家食物供应店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惊喜程度堪比某天早上醒来,突然发现是我的生日。

“我们可以每人花4英镑买一个帕尼尼吃吗?还是只买一个,一人一半?”拜托说一人买一个吧,茂斯,拜托拜托。

“你得多吃点,谁知道我们下次能买到食物是什么时候呢。买两个吧。”

马苏里拉芝士、罗勒叶和番茄汁的香味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入口的那一瞬间,我仿佛置身于微风徐徐、海鸥盘旋的天堂。我背对着那个奇怪的足球雕塑坐着,海风吹拂着我的脸庞,我默默远眺,极力想分辨出哪里是布里斯托海峡的尽头,哪里又是浩瀚无边的大西洋起点。我们所在之处是个疯狂的角落,潮汐、气流和构造板块在元素混战的怒吼中来回碰撞着。这是个有开始、有结束、有沉船、有岩崩的地方。站在栏杆旁,冷空气随着一阵冰冷的、新鲜含氧的嘶嘶海浪扑面而来,脸上湿漉漉地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水珠。我强打起精神。我们还活着,我们至少还活着。

“我们走吧?”人生的拐点正处于无尽变化、逐渐成形之中。尽管它还不见踪影,但我依稀能感觉到它即将到来。我们朝左转弯,向南前进。庞大的足球渐渐淡出视线,我的目光停留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久久不愿移开。

露宿在海边

我们行走在起起伏伏的路上,越往南走,植被就愈加低矮,坚韧地扎根在浅层土壤中,与大西洋力量作着顽强的抗争。怪石嶙峋的岬角不断落入水流湍急的山谷中。

前方有一块裸露的岩石,叫作“牛犊岩”。虽然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牛犊,但眼见一个接一个的岬角迎面而来时,它又变得像一个目送我们远去的老朋友。太阳穿过飞掠的云层向西落下,光线暗淡下来,我们爬到了悬崖顶部一块没有任何遮挡的平坦草地上。透过一座废塔的门道,我看到落日余晖映照在斯托克城教堂的塔楼上。我们考虑着要在靠近塔的位置露营,希望它可能保护我们少受些风吹雨打。但是光线太暗了,我们无法得知它的牢固程度。所以我们就面对着大西洋搭起了帐篷,海风畅通无阻地冲上悬崖,不过我们已经累得顾不上挑挑拣拣了。

夜里,我被暴雨声惊醒。雨水轰隆轰隆地落在紧绷的篷盖上。我半梦半醒的,睁开眼睛却看不太清。只有南边有水噼里啪啦落下的声音,不过它不应该是从北边或者西边,直接从海的方向吹来吗,可雨水没有打在帐门上。声音停了下来。倾盆大雨正洗刷着帐篷后部,然后又停了下来。奇怪。我从门里探出头来,想看看那些莫名其妙的云,我想它们一定正飞快地飘过我们上空。但事实上我一朵也没看到。此刻曙光初照,水天一色,我看到那不是云。雨水的源头正带着一种自鸣得意的神情,带着金属口套往东跑去,领头的那只狗似乎也很满意。解开疑惑后,我可以起来泡杯茶,或者去洗掉帐篷上的尿,但手头的水不够同时做两件事。所以我选择去喝杯茶,并期盼着尿快点干掉。

露宿在海边

一个大腿抽筋、行动迟缓的早晨证实了帕迪·迪利翁可能是超人的猜想。书上说,他早餐吃生海草,穿迷彩图案的睡衣,没有好看的电视节目就去跑马拉松。这几件事综合起来一想,我断定他肯定是特种空军部队的退役军人。他的指南中第九天可以到达的地方我们硬是走了17天。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他的读者们在走完这将近25公里“最美丽”同时也“最艰难”的路程后,肯定还有精力去欣赏之后的瀑布美景。虽说我同意他说的,在潮湿多风的天气里行走会“很累”。但在其他天气里我们就像在公园里散步一样轻松吗?算了,好在一路上有足够多的溪流,可以让我们把水瓶灌满。

他说得对,那里是最美的地方。开阔的岬角没有树木,有的是被水流撕裂的参差不齐的岩层,还有从哈特兰角延伸到远处,然后在地平线上逐渐消失的灰蒙蒙海岸线— 那里是走私者的天堂。气温不断上升。在没有遮荫的悬崖顶上,我的脸颊开始变得如皮革般粗糙,这次蜕皮完成之后,我将收获第三个全新的鼻子。

雷诺

偶然进入了一个阴凉的峡谷,走过一座木制人行桥,一个出人意料的欢迎标志提醒我们来到了科诺,这是它康沃尔语版本的名字。当我们进入另一个山谷时,已经是晚上了。爬上另一边的陡坡,我们毫不犹豫地把帐篷搭在流水附近的一小块草地上,然后睡了半个小时。8公里,6块软糖,一天就这样结束了。我由着茂斯摆弄着他的背囊,独自顺着溪流的流向走去,尽头是一处两米高的山壁,溪流顺势而下顺着岩石斜坡流入大海。我脱掉满是汗水和灰尘的衣服,爬下斜坡,头顶冰冷的溪流瀑布从崖边倾泻而下。

我曾在佩珀库姆的海里游过泳,但自从11天前在科姆马丁的宿营地洗过澡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在干净的水里待过。沙尘、析出的盐结晶和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被一同冲进了大海。我的皮肤又红又黄,而且还总蜕皮,胳膊和脸颊上的皮肤都变成了晒干的皮革,腿上又红又肿。我的头发摸起来就像海角上粗糙的草,大脚趾也被我的靴子压扁了,现在只剩原来一半厚,却有原来2倍宽。

悬崖像锯齿形的鳍状岩石伸向大海,保护后面的海水不受湍急海浪的影响,形成了一个平静的水池。太阳似乎被卡在了岩石的黑色缺口处,无法按时西沉。浪花拍打着鳍状岩石,精疲力竭地继而从容地溜进后面的海湾。我爬回我放衣服的地方,环顾四周检查有没有人路过。当我把硬挺的破烂衣服重新穿上时,我想我听到了板球解说。在帐篷里,茂斯把脚搁翘在岩石上,端着一杯茶,听着小收音机,我原以为放在储藏室里没带来呢。

用一场徒步旅行重拾生活的信心。

“你怎么做到把它背了一路的?它有一袋糖那么重啊!不是......你为什么带着它?”

“这样我就可以听板球比赛啦。”

“好吧。”我很不自在。收音机似乎出现得很不合时宜,当艰苦的野外生存成为我们的日常生活时,这种非生存必需品倒活像个入侵者。“比赛怎么样?”

“还有五轮比赛才结束,他们正在讨论光线。有可能打成平局。真可惜,我们本来能赢的。”

我们躺在帐篷旁的草地上,看着海鸥成群结队地飞过。英格兰队赢得了灰烬杯,但这场比赛是平局,乔纳森·阿格纽感到很“丢脸”。

天快黑了,海鸥还在不停地飞来飞去,它们的叫声不似白天那般聒噪沙哑,而是更悠长、更安静。

“你觉得它们要去哪儿 ?”

我们看着海鸥从我们头上俯冲飞下悬崖边,然后飞向海湾,加入数百只在平静水面上漂浮着的海鸥的行列,它们被鳍状岩石保护着。

“他们睡在水面上,那是他们的安全地带。”

“这里也很安全,不是吗?我们也被保护着。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住在这里。”茂斯停顿了一下。

“当一切结束后,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把我带回这里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徒步旅行结束后吗?”

“不,当所有一切都结束的时候。”

他动了动,我周围的气流随之变化,在黯淡的光线中,我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在细细感受着他的存在。

“我们要不要游泳?”

深海的水很凉,但衣服上还有阳光留下的余温。茂斯在黑暗中漂浮着,双手推开身前灰暗的海水,慢慢向远处游去,在周围寂静的海水中上下浮动着。月亮偶尔带着不受干扰的好奇心照向他,白发苍苍的茂斯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我们失重地悬在盐水里,一切都离我们而去,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海水、月亮和低声细语的我们一起分享着此刻的大海。

海鸥们安静下来,调成了夜晚模式,寒冷潮湿的夜色也终于把我们赶进了帐篷。我们的故事永远不会终结,我们永远不会被打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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