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吧精选︱宋朝公务员工资多少，如何反腐？

【编者按】

近期，宋史研究者吴钩做客澎湃•问吧，读者踊跃提问，吴钩认真作答。宋朝如何“打虎”？公务人员工资多少？宋朝的海外贸易是否不敌元明两朝？如何看待宋朝的党争？私家历史选载部分问答，以飨读者。

1928220284：宋朝党争是不是历来朝代最厉害的？这说明皇帝权力大还是小？

吴钩：宋代的党争确实比较厉害。不过党争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却不可一概而论，还是要看具体情况。我觉得宋仁宗朝的党争，就处于良性状态。因为党争的存在，实际上形成了一种竞争性的政治秩序，在位执政的人通常会受到反对派的强力监督。

我举两个例子：范仲淹的好友、泾州太守滕子京滥用“公用钱”（办公费），受御史弹劾，贬到荒凉的岳州；宰相杜衍的女婿、提举进奏院的苏舜钦，有一回将进奏院 废纸卖了，换成一笔小钱请同事喝花酒，也被御史参劾，最后以“监主自盗”之罪被削籍为民。这两件事背后都有党争的因素，但这里的党争是一种良性的监督力 量，台谏官扮演着类似于反对党议员的角色，对执政官构成强有力的监督。宋代党争到神宗朝与哲宗朝才出现了恶性化发展。

另外，汉朝、唐朝、明朝都有党争，但不管是汉代的清流党与宦官党，还是唐代的牛党与李党，都不是以明确的政见差异进行区分，而是基于私人感情、私人利益形成朋党。 只有北宋的新党与旧党，已演化出了“政党”的雏形。比如新党与旧党，就是基于政见之不同而形成不同的政治派别。司马光与王安石在朝堂之上是对立的党派领 袖，但走下朝堂，大家私下还是朋友。更有意思的是，如果我们去看新旧党的争论，真的会觉得有点像近代议会上左派与右派的大辩论，新党就如一个左派政党，而 旧党就是一个右派政党。

北宋，围绕王安石变法新政引发了新旧党争，新党支持新政，而旧党则反对新政。

行者无疆：宋朝公务员工资很低吗，反腐厉害吗？

吴钩：宋代中高层官员的薪俸相当高，如宰相的月薪为本俸400贯、职钱50贯，此外，还有各种补贴，如“餐钱”（餐饮补贴）、“薪炭钱”（燃料补贴）、“刍粟”（养马补贴）、“傔人衣粮”（保姆补贴），以及“养廉钱”（职田租金）等，加起来不会少于600贯。年薪水平跟现在的美国总统差不多。

不过，宋朝的中下层官员的薪水并不高。北宋大中祥符年间，曾有一个不知姓名的小官员，投宿驿舍，在墙壁上题诗遣发牢骚：“三班奉职实堪悲，卑贱孤寒即可知。七百料钱何日富？半斤羊肉几时肥？”“三班奉职”是宋朝的低级官职，薪俸极低，月薪“七百（文），驿券肉半斤”，所以这名小官员才有“七百料钱何日富，半斤羊肉几时肥”的感叹。这首诗后来不知何故流传开来，并传入朝廷，宋真宗说：“如此，何以责廉？”下诏给“三班奉职”增加工资。

至于反腐，宋初的“打老虎”是挺厉害的，贪官抓到就处死。从仁宗朝起就较少用死刑了。而到了王朝后期，则官场腐败变得严重起来。

七只螺：宋朝的海外贸易开放程度如何？为什么影响力不如元明两朝？

吴钩：谁说宋朝的海外贸易开放程度及影响力不如元明两朝？我们从宋钱的流通范围就可以看出宋朝海上贸易的影响力之大。从宋朝本土，到相邻的辽国、西夏、金国境内，从汉字文化圈的朝鲜半岛、日本列岛、越南，到受阿拉伯与印度经济文化影响颇深的南洋诸岛国，从印度半岛到波斯湾，再到非洲东海岸，都有作为通货的宋朝铜钱流通于市场。

整个大宋国的海岸线，北至胶州湾，中经杭州湾和福州、漳州、泉州金三角，南至广州湾，再到琼州海峡，都对外开放，欢迎蕃商来华贸易。

宋朝也鼓励华商出海贸易。宋朝商人从各个口岸的舶司领到“公凭”之后，便可以起航，将他们的商船驶入南海，开至南洋群岛，穿过马六甲海峡，驶入孟加拉湾，然后入印度洋，进入红海，最远者达到非洲东海岸。

有一些朋友之所以觉得宋朝外贸的影响力不及明朝，可能是因为被郑和下西洋的风头给盖住眼界了。其实明朝海禁很厉害（元朝也有过四次海禁），即便是后来的隆庆开关，也只是开放一个月港，海关每年抽解不过区区二三万两银，而宋王朝整个海岸线都对外开放、每年抽税以百万贯计的格局不可相提并论。

宋泉州市舶司遗址  

1427834972：蒙元在欧亚大陆横扫一番，为什么欧洲会出现现代文明，中国大地却陷入更黑暗的专制？

吴钩：蒙古骑兵横扫欧亚大洲，却止步于多瑙河，没有直接统治西欧（被蒙古汗国直接统治了数百年的东欧出现了现代文明没有？）。由于蒙元帝国的开放性与对商业的重视，许多西欧的商人都往来于中国，并将中国的学说与技术带到欧洲，这些访华欧洲商人对中国的描述，在当时欧洲形成了一种迷人的“东方想象”，激发起欧洲人对东方的浓烈兴趣，可以说，宋朝文明为欧洲文艺复兴运动提供了一部分思想资源。比如哥伦布，之所以执着要航往东方，就是因为他读了《马可波罗游记》后，对中国与印度十分向往，所以决心要闯出一条抢先到达东方的航路。这才有了阴差阳错的发现新大陆。

而在中国本土，草原帝国的直接统治，却导致唐宋变革所代表的近代化方向发生逆转。举个例子说，我们知道，宋代实行募兵制，人民已基本上不用服兵役，劳役亦不多见，差役也开始折钱结算。入元之后，征服者却按草原旧制，推行全民当差服役的“诸色户计”制度：将全体居民按职业划为民户、军户、站户、匠户、盐户、儒户、医户、乐户等等，职业一经划定，即不许更易，世代相承，并承担相应的赋役。这就是倒退。

1256059251：请教吴钩先生，如何以现代性的视角看待宋代的理学和事功学派？

吴钩： 从某种意义上说，宋朝的理学更强调“道德人”，而事功学派更强调“经济人”，至少更承认人追求利益的合理性。我觉得，在商品经济兴起的时候，总是会带来拜 金主义、消费主义、享乐主义的流行。两宋、晚明以及近代的西欧城市，莫不如此。这是资本主义时代开始来临的一般社会景象。事功学派便是在这个时代背景下兴 起的。同时，由于宋代的社会就如近代之世，物欲横流，所以才有理学问世，以图救弊。我认为，理学在宋代的兴起，并不是作为压制商业的反对力量出现，而是对 商业社会物欲横流之风的必要矫正，朱熹对事功学派的重镇——浙东的社会风气便忧心忡忡：“今浙中人却是计利害太甚，做成回互耳，其弊至于可以得利者无不 为。”所以他需要与陈亮辩清义利。

江西庐山的白鹿洞书院，朱熹曾主持书院工作，还制定了《白鹿洞书院揭示》。                

柴爷：妇女裹脚怎么起源的？

吴钩：说到古代的女性，许多人都会想起“缠足”。一种常见的观点认为，缠足始于宋代，并被宋朝理学家推波助澜，从缠足可见宋朝妇女深受礼教压迫云云。

但实际上，缠足并非发端于宋，唐朝时已经出现了缠足的风气，有诗为证：温庭筠《锦鞋赋》：“耀粲织女之束足”；杜牧诗：“钿尺裁量减四分，纤纤玉笋裹轻云。”从唐至宋，缠足只是流行于上层贵妇和妓女群体的风尚，社会绝大多数的女性是不缠足的。另外，宋人的缠足，指的是将女性足部缠得纤直一些，叫做“快上马”，并不是明清时代那种变态的“三寸金莲”。

缠足的兴起，也跟宋代理学家毫无关系。我们在宋朝的理学著作中找不出任何支持女子缠足的言论。恰恰相反，我们可以看到一部分理学家是明确反对缠足的。元代笔记《湛渊静语》说：“宋程伊川家妇女俱不裹足，不贯耳。后唐刘后不及履，跣而出。是可知宋与五代贵族妇女之不尽缠足也。”程伊川即北宋大理学家程颐。程氏家族直至元代，都坚持不缠足。

南宋的车若水在他的《脚气集》中也提出，“妇人缠足不知始于何时，小儿未四五岁，无罪无辜，而使之受无限之痛苦。缠得小来，不知何用？”这应该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对缠足陋习的控诉。提出控诉的车若水可是南宋大理学家朱熹的再传弟子。

大体来说，宋代的缠足风气，只是出于上层社会病态审美的产物，跟西欧的束腰、今日的隆胸时尚差不多。

格子：说宋代因为受佛教影响而盛行火葬，当时有多盛行？与儒、道发生的冲突是怎么解决的？

吴钩： 两宋时期，京师汴梁、临安、河东路、两浙路等地，都盛行火葬。宋人说，“河东人众而狭，民家有丧事，虽至亲，悉燔爇，取骨烬寄僧舍中。以至积久弃捐乃已， 习以为俗。”两浙路也一样：“吴越之俗，必积累而后办。至于贫下之家，送终之具，唯务从简，是以从来率以火化为便，相习成风。”

不 过当时的主流意识形态并不接受火葬（只有少数士大夫赞同火葬）。当时的政府也曾禁止火葬，不过，宋朝政府对火葬的禁令并没有收到多大的效果。民间火葬之 风，可谓屡禁不止。南宋初又有官员提出，“既葬理未有处所，而行火化之禁，恐非人情所安。”并建议“除豪富氏族申严禁止外，贫下之民共客旅远方之人，若有 死亡，姑从其便。”此建议得到宋高宗的批准。这是宋政府对火葬的让步，允许一部分人选择何种葬礼，听其自便。

宋代的佛教造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