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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人甲的伪鸡汤和横店二三事

竖着漂
2015-07-03 07:03
来源:澎湃新闻
有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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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年前,一部《喜剧之王》让“我是一个演员”成为了一代人心中的经典台词,当然,有相当多的人爱着那部电影是因为当年清纯美艳的张柏芝,和那句霸气侧露的“我养你”。

15年后,《我是路人甲》再说关于“死跑龙套”的那点事儿,说得四平八稳,不够惨淡也不够励志辉煌,即便有梁朝伟、舒淇、林青霞这样的男神女神影评助攻,放在国产热片扎堆的暑期档,这助攻的作用怕是也有限。

依照如今电影的宣发套路,主演名单的排序不是按照戏份,而是按照名气。照此逻辑,《我是路人甲》本也可以交出一份华丽的主创名单——方中信、张静初、林更新个个都算叫得响。要搞点话题营销呢,还可以说“袁咏仪抱怨嫁个演员老公很心塞,张智霖演吻戏要吃醋”之类标题党的博眼球,甚至还可以像“爸爸3”开播在即顺着刘烨、胡军《蓝宇》重逢的梗吆喝一声“吴彦祖、冯德伦17年后,又在一起搞美大叔之恋了!”

可是尔冬升坚持称这是一部没有明星的电影,主角始终是那些名不见经传的路人,他们有些活在自己必须坚信的鸡汤里,一碗鸡汤浇灌得万物生长,信到麻木;有些也不过把这当作了一份糊口的工作,收入也不比一些底层的农民工更低,干着干着,一晃就有了些年头。

作为一个曾经在横店不入流电视剧组干过导演助理的“临时横漂”,这部电影勾起我在某个夏天的一部分回忆。

就共鸣来说,这部电影是充满真实感的,除去各种场景细节,尤其那些鸡汤的部分,恰是电影最真切的地方——这种并不高明的、明眼人一眼就看出的生硬拙劣的鸡汤感,是导演明摆着展示给我们看的荒诞。

而最令人心酸的荒诞,是那群人里有人如此笃信着这精神支柱,把励志的话一遍遍说给自己听,说多了,也就成真了。

第一次和群演打交道的时刻同样发生在饭点,那天我蹲在路边吃饭打翻了汤,弄湿了当天拍摄的剧本,于是就近找了块晒得到太阳的石头把剧本铺着晾晒。一会儿来了个群演战战兢兢问能不能借剧本看看。

对方是个20岁左右的小男孩,先是蹲在石头边认真翻阅,之后就拿着剧本站起来,装模作样地念起了男主角的台词。他的普通话不标准,带着不算重的河南口音(据说横漂50%以上是河南人),念完一段还回头冲我傻乐问,“是不是这样演?”

因为手里拿着剧本,他身边一会儿便围拢过来其他好几个群演,凑在一起看几张被紫菜蛋汤沾湿的剧本打印稿,有零星起伏的念台词的声响,混杂各自的口音,听来也十分逗趣。过一会又被群头一句“准备开工了”的吆喝声一唤,又一路小跑着回了各自的位置。

那个时候正值盛夏,天气炎热。因为摆弄机位灯位,等主演对词化妆,常常群头喊了就位到正式开拍还要等上许久,有时候因为改戏,等上整整一天也不足为奇。

印象最深的一幕是某天中午,大群戏结束后,群演们排队领饭。队伍的后端排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小伙,边随队伍挪动脚步,边手捧一本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论演员的自我修养》低头阅读。

当时我就震惊了!

对于这本大名鼎鼎的著作,身为科班出身的笔者本人也不过是在表演课的时候听说其中经过N道贩子提炼的精华论点,且这些论点在学期结束后就一并抛诸脑后,对这部著作的认识大概就剩下周星驰《喜剧之王》中被装在铁皮盒子里的重点道具。

《好莱坞报道者》戛纳特刊封面。

而这位等饭小哥手里的这本旧书,正在被悉心阅读。吃饭的时候我挪到小哥身边搭讪,感叹说,“天了噜!现在艺术院校表演系本科的学生们都不读这书了,你居然这么认真吃饭都在看!”

小哥笑笑,回答类似于因为机会、底子都没有表演系毕业生好,所以更要自己补课争气。后来小哥还大谈了一番对表演的认识,年代久远我记不得具体说了什么,只记得当时心里暗暗觉得好笑,心想都是连台词都没有的路人,哪里用得上斯坦尼的理论。所以《我是路人甲》开场不久盛国鹏和农民父亲吃饭讨论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戏码真的不是导演装逼!

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逼格”下一个台阶,小哥跟我说了很多王宝强,对他的经历如数家珍,像今天哈鹿晗或者TFBOYS的天真少女一般。大概对于所有做着演员梦的素人来说,都绕不过一个叫做“王宝强”的坑。对于他们来说,曾为“北漂”一员的王宝强是一面大旗,指引着他们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光明前程,可现实是这么多年,王宝强早就成了埋葬无数青春和幻想的终极大坑。再也没有第二个王宝强,踩着同样的路,走到人前发出光彩来。

《我是路人甲》里有一场戏,是饭店老板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特约角色,妻离子散的他站在心心念念的片场却说不出熟谙于心的台词,一遍遍NG,脸涨得通红,豆大的汗珠颗粒状滚落,导演尔冬升亲自上阵做了片中少见的“恶人”,从保持冷静的耐心鼓励到连群头一起扫地出组,这样的场景也是群众做了特约后常会发生的状况。

当年笔者所在剧组,有一个五十岁的跟组演员,平时饰演的管家不过一两句话的台词,“是,老爷”、“知道了,小姐”,加上沉稳憨厚的面相,拍了一个月都顺利未见差池。直到有一天,管家迎来了他的重场戏,面对家道中落的大户主顾,要晓以利弊、审时度势做出分析。一段话NG了足有几十次,越拍磕巴越严重,从偶尔吃螺丝逐渐变成没吐三五字就要舌头打结。

逢上夏天汗流不止,化妆姑娘在每条NG之后都要冲上去给他补妆,之后又是“然并卵”的结局。于是每条NG后都伴随着化妆小妹一句气势十足的骂娘粗口。倒是对戏的男主角体贴得很,跟导演说自己要去上厕所,让大叔缓缓,又趁上厕所让助理给全组买了冰镇饮料,全组进入休息状态。

导演在一旁急得红了眼眶,哑着嗓子说,“他傻逼是他的事,我的戏不能因为他傻逼就跟着傻逼了!”最后导演趁着休息时间把大段晓以利弊的台词做了分离,只保留了简单的三两句话,才勉强让大叔说完了。

有趣的是拍完后大叔嘟嘟囔囔跟找他算账的副导演解释,他是这么说的——“我戏不好,可是我便宜啊!其他跟组的都2000,我才1000!”快被折磨疯的剧组就此彻底疯了,之后私下里就称他为“我便宜”。

《我是路人甲》里说,普通群众一天40,比笔者当年跟组时一天30的行情看涨。要说明的一点是,我们常常能够在电视背景里看到许多完全面无表情,皮肤黝黑,气质全无的路人,那些很多并不是做着演员梦的“横漂”,而是地道的本地农民。毕竟那么大一个影视基地摆在家门口,有闲的时候就去过个场子,拿上个几十块的收入,就跟家门口开趟专车一个性质。

横店的农民们还有一项仰赖影视基地的外快福利——借孩子。大量影视剧里牵扯到宫闱家族恩怨,小三母凭子贵的戏码,都需要婴儿出镜,而这个活道具就只能“就地取材”。

孩子比大人值钱,婴儿出镜一天能有个几百块。只是想来农民们还是愚昧,别说风吹日晒,空调室外冷热交加的折腾,光是剧组打光的影视灯时常照着婴儿,对眼睛都不知是多大的刺激。当时我们还拍过一场火场带婴儿逃生的戏,烟饼释放出刺鼻的硫磺味道,把小婴儿熏得小脸发紫。在一旁的妈心疼得直哭,说以后再也不拍了,可回头缓一缓,过两天又抱着娃来组里报到。

横漂和北漂不一样,北漂中许多受过一定的专业训练,咬牙在北京坚持着为了成个角,混上了基本上能是个男三女四号,接不着戏生活压力能把你压垮。横店专业门槛真心低,物价便宜小活多,几乎没什么可能混成角儿,可收容着大量的影视民工大家都能有口饭吃饿不死。当电视上充斥着各种像歌唱梦想的选秀舞台,尔冬升自费三年给另一群人在电影院里造了个梦,而从此横漂们除了“王宝强”,又多了一个叫“路人甲”的大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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