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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脉中华︱上海:四行仓库的死与生

周海滨
2015-08-06 16:07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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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全民抗战的起点,当七七事变点燃了局部战争的战火之后,蒋介石听取了军事理论家蒋百里的战略分析,即中国自古由北往南无险可守,而自东向西将获得巨大的战略纵深,决定在上海开辟第二战场。

当我们决定重走抗战路时,上海当然成为起点。无论是“血脉中华——抗战万里行”,还是秦汉“寻找父亲孙元良”,上海都是一个记录中国人痛苦记忆的所在。

在“东方巴黎”抗击日寇

2015年6月8日,秦汉从台北飞抵上海,首站便是上海宝山区的淞沪抗战纪念馆。1932年1月28日晚,28岁的国民革命军第八师二五九旅少将旅长孙元良,在上海宝山庙行(hang)镇一带据守。

在这里,孙元良开始了他的抗日第一站。

位于苏州河新垃圾桥附近的四行仓库

这天,曹景行在淞沪抗战纪念馆早早地等待与秦汉的会面。

曹景行是报人曹聚仁先生幼子。孙元良在淞沪开始他的抗日第一战,曹聚仁在淞沪投笔从戎,成为一名随军的战地记者,一度成为孙元良的临时秘书,同吃同住,一同参加军事会议。

1937年淞沪战事爆发时,曹聚仁和新婚妻子邓珂云正在南京路上,他回忆说:一枚一千镑重的炸弹,落在大世界门口,恰好是行人群集处,闯下了滔天大祸,伤亡两千零二十一人,那个坑穴有一丈半深,两丈直径。我还看见青年会的屋顶上,飞落了一只断腿。

此时的上海是继东京之后的亚洲第二大城市,被称为“东方巴黎”,据称有48个不同国家的人们在上海生活,淞沪会战的每一个细节都会迅速传遍全世界。美国记者斯诺曾写道,上海国际饭店的客人们在顶层的餐厅一边心满意足地品着咖啡,一边透过落地窗遥望着窗外,还不时品评一下日军炮弹的精准度。

淞沪抗战纪念馆正在整修,秦汉与曹景行的对话只能在临时展厅里进行。“他竟然为我找到了一份父亲报考黄埔军校时的学生登记表。”秦汉高兴地说。

曹景行好奇的是,“他跟我父亲这样一个文人,怎么会在那样的场合,能够结成很好的朋友。有长期的交往。”

而秦汉对上海铁路充满好奇,想查找当年位于闸北的上海火车北站所在地。孙元良曾在日记中记载:八一三前夕,奉令率部自驻地乘火车到真如车站下车,增援上海前线。但我应于情况,独断将部队开上海闸北车站,恰恰赶上迎击敌军的侵犯,还击敌军第一枪。

“他本来应该在真如车站下车,但为什么改在闸北下车,就不知道了,要问别人了。”在与父亲对话的寻访路上,秦汉有着一个个的谜团等待着答案。

69岁的秦汉在上海走访了淞沪抗战纪念馆、谢晋元墓、上海市闸北区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档案馆、四行仓库等。

秦汉和谢继民站在谢晋元的墓碑前。

林青霞的“杨惠敏献旗”

读书少也不骗你,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影星秦汉与将军孙元良、女神林青霞之间缠绕纠葛的命运,其实从近80年前的1937年,就已经发生了微妙的联系。

这要从林青霞饰演的“杨惠敏献旗”说起。

1937年10月28日午夜,四行仓库保卫战第三天,上海童子军战地服务团的杨惠敏冒着战火危险,将一面12尺长的中华民国国旗送至四行仓库,同时也携带了一份夸大人数的四行仓库守军人员名单返回公共租界。杨惠敏所送至的青天白日旗第二天在四行仓库屋顶升起,大大地振奋了守军士气和隔岸观战民众的爱国心。

38年后的1975年,电影《八百壮士》在台湾上映。片中,女神林青霞饰演了当年英勇献旗的杨惠敏,而正处于事业上升期的秦汉也参演了一位无名烈士。父辈的故事穿越时空继续影响着后辈的命运。

在电影《八百壮士》中,杨惠敏为躲避警戒兵在深夜游过苏州河前往四行仓库。女神林青霞原本不会游泳,为了饰演这个角色在2个月内学会了蛙泳。拍摄时,为了影片效果,林青霞真的游完了全程。然而由于受冻,林青霞拍完这场戏便重病一场。

中国军队死守四行,图为从租界遥望伤痕累累的四行仓库。

凤凰卫视的编导告诉笔者:“可惜,女神这病是白得了啊……因为……杨惠敏根本就不是游过去送旗子的!”

孙元良在回忆录《亿万光年中的一瞬》里有一段杨惠敏的口述:

到了晚上,我脱下童子军制服,将一面大国旗紧紧地缠在身上,再罩上制服。夜空是黝黑的,有英国兵走动的影子。马路对面的四行仓库像一个巨人,俯视着我。我观察了一下地形,若是溜过马路,势必要被左右的英国警戒兵发现,把我作为枪靶子。过了马路,四行仓库有重重铁丝网围着,只有沿着铁丝网工事爬到缺口处,再从窗子爬进去。移动是要冒险的,我卧到地上,爬过马路。不久,枪炮声沉寂下去,我又开始慢慢爬,终于到了东侧的楼下。谢晋元团长,杨瑞符营长早有消息,知道我要来献旗,他们都在等候我。

为什么说女神的病白得了?

不是游过去的吗?是爬过去的!知道真相后的我们真的不懂了……那为什么历史还要骗我是游过去的?!

秦汉也好奇这个问题,所以他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当时四行守将谢晋元之子谢继民。6月10日上午,秦汉在宋庆龄陵园的谢晋元墓与谢晋元之子谢继民会面,聊起坚守四行仓库的背后故事。谢继民是这样回答的:“没有,没有游。”

谢继民曾采访过其中一位“壮士”,还原了历史现场:“西藏路是中间一条铁丝网,半条马路是中国界,半条马路是租界,她在租界那个地方喊了一个多小时。她喊我要到你们仓库里来,跟你们一起打日本鬼子。第四连的连长雷雄报告了这件事。我父亲跟他讲,叫她回去,他说我们打仗要一个小姑娘来凑热闹干什么。那个战士回忆他说,她不停地在那里喊,喊了一个多小时,不让她过去以后,她说你们需要什么,然后又报告我父亲,我父亲跟他讲,这样吧,你叫她送一面国旗,她再回去,从陆路,在天亮以前把一面国旗送过来。为什么要说游泳?因为不想日本人找租界的麻烦,对外她就说我是游泳过去的。”

坚守在四行仓库的第一营官兵

孙元良特意在回忆录里转述杨慧敏写下的文章:曙色微茫中,平台上站了一二十个人,都庄重地举手向国旗敬礼。没有音乐,没有排场,只有一两声冷枪响,但那神圣而肃穆的气氛,单纯而悲壮的场面却是感人至深的。

1937年11月13日,随着国民政府发布自上海撤退的声明,历时三个月的“淞沪会战”终告结束。

“八百壮士”的乱离人生

之后,谢晋元带领孤军营在租界生活达4年之久。

公共租界内,谢晋元带领“八百壮士”整肃纪律,运动锻炼,创办孤军学校学习文化知识,并坚持每天清晨举行升旗仪式,一直到1941年4月24日。这天清晨,谢将军照例四点半起床,列队早操,点名时,发觉郝鼎诚等四名士兵迟到,谢团长当众训斥。不料郝鼎诚早已被敌伪收买,拿出身藏的匕首刺向谢晋元,致使将军当场殒命。

1941年4月24日,谢晋元殉国,之后在租界艰难生存的孤军营人心涣散,昔日同仇敌忾的气氛已然不再。12月8日,日本突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上海成为真正的孤岛。20天后,日军对孤军营实行接管。孙元良记载,日军第一步将孤军的官长和士兵分开,第二步将士兵50人押去光华门,60人押去孝陵卫,100人押去杭州,另押解裕溪口和南阳岛各50人,其余仍关押在原处,强迫他们做不堪忍受无休止的苦工。

谢继民说:“他们也很坎坷,但是我们现在回过来说,日本人也对我父亲也有封官许愿这些,当时我父亲都拒绝了,但是这些,日本人把这些人弄过去以后,也利诱他们,你们过来以后,也当官,当官给你们钱,实际上你好像就是认同了汪伪的那个伪政权,给你们钱,发路费给你们回家也可以,但是没有一个八百壮士当汉奸的,没有一个人,一个人都没有,投降的。”

谢晋元与守卫四行仓库的第一营四位连长

1937年的四行仓库保卫战中,时年19岁的王文川是连里唯一一挺重机枪的机枪手。在谢晋元接到撤退命令后,王文川和剩下的战士先后被辗转到租界,流落到各个地方做苦役,其劳累程度让这些不惧枪林弹雨的铮铮男儿都苦不堪言。就在这个过程中,谢晋元被暗杀,“八百壮士”受到了重创,此时,远在广东的其子谢继民才刚刚五岁。

6月10日上午,站在谢晋元的墓碑前,秦汉和谢继民都感慨良多。对于秦汉而言,当年父亲孙元良到达台湾后,其一家曾经历过一段窘困的日子。“我父亲到台湾后没钱没权,于是就学着人家养鸡,既能下鸡蛋,也能自己吃。但他实际也不懂怎么养鸡,最终那些鸡得了鸡瘟就都死了。”尽管日子过得有些艰苦,但对于才几岁大的秦汉来讲,那时的生活也有乐趣所在,“我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父亲经常牵着我的手,带我一起去捡鸡蛋,那些鸡蛋刚刚下出来,都是有温度的。现在回想起来也挺有意思的。”

不同于秦汉,谢继民说到父亲去世后一家老小的生活,则充满艰辛和坎坷。谢晋元在世时,其妻子就带着四个孩子、公公婆婆两位老人及谢晋元的侄女,一家八口远在广东生活。丈夫去世后,妻子便一个人挑起养活八口人的重担。一个出生在上海的学生,在广东的乡下,挑水、耕地、收割,承担起养活一个家庭的重任。而在回到上海后,这位普通的家庭主妇继续替丈夫尽到职责,每个月给丈夫生前的部下、八百壮士的孤军发放生活费。这些孤军人数最多时达到110人之多。对于如此一个深明大义的女人,包括秦汉在内的众人都从心底生出敬意。

谢晋元殉国时,国民政府给了50万元抚恤金。谢继民只有5岁,他记得母亲在小阁楼里商量如何用这笔钱。

孙元良在回忆录里记载:平心而论,尽管上海公共租界当局被迫对待孤军有不合理的地方,但和孤军后来落在日本人手中,被迫分散押往各地做苦工,受尽虐待刻薄比较起来,文野之分,一目了然。

秦汉口述说——

父亲在回忆录里对谢晋元团长以及八百壮士的英勇事迹有专门的篇章讲述,每每读起,无不动容。但今天,当谢继民先生站在我面前,平静讲着父辈们战斗的往事时,我的内心还是有着不一样的震颤。

八百壮士墓

在电影里缅怀前辈

面对父辈往事,秦汉和谢继民都唏嘘不已。

秦汉有这样的想法:“现在很多年轻人,他们不知道先人在上海发生的轰轰烈烈的事情,我觉得《八百壮士》十年就找当红的演员来演一遍,然后十年后再找一批来演。”

笔者问:“您演吗?”

“我不演,太老了……”

1975年,电影《八百壮士》在台湾上映,秦汉受邀参演。“我很庆幸当年能有机会出演这样一步电影,虽然戏份不多,可也是我对父亲、对曾经在上海奋战过的前辈将士们,表达的一丝缅怀之情。”

与历史对话,秦汉在寻找父亲的步伐中,不断沉淀下新的思考。秦汉在上海之行的手记中写道:“刚才拿了几张1937年四行仓库战况的照片,刹那间觉得激动。天空中巨大的爆炸烟尘,那画面,把我带回了战争激烈的时空……现在是2015年,1937年是78年前的事了。是那么久远,却又是那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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